時間是世上最公平的存在,對萬物生靈一視同仁。
從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嚴嵩的葬禮並不隆重,因其毀譽參半、複雜百態的政治生涯所以並沒有太多人出席,南京方面更不會有什麼大的反應,僅僅只是通政使司派了一個四品參政前往弔唁,客觀評述了這位嚴分宜的一生。
說是客觀其實並不客觀,畢竟既然是代表朝廷出面,這就已經夾雜了七分政治,夾雜政治的任何行為,都有主觀動機,即使內容再如何客觀也會帶動輿論風向的誤導。
「通政使司代表內閣,代表咱們陸大太師,他派人去弔唁,說明在陸太師心中,還是念著嚴嵩幾分好的,別管嚴嵩幹了多少混帳事,他就靠著晚年幫陸伯興鬥倒嘉靖這一件事,就算天下人都罵嚴嵩壞,陸伯興那也得記著嚴嵩的好。」
南京城裡不少官宦人家私底下免不得對這件事品頭論足一番,論調基本一致。
「什麼叫『國家腐敗情況日趨惡劣嚴重,身為內閣首輔的嚴嵩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其晚年保護海瑞和治安疏、勇於支持並指出嘉靖皇帝的錯誤,對國憲的頒行給與支持也是確有功績。』
這就是明擺著的春秋筆法,先講錯誤後講功績,誤導人覺得嚴嵩晚年幡然悔過,對國家立了多大功勳一樣。
嚴嵩對國家立了狗屁功?他只對陸遠一個人立了功,又恰好陸遠奪了權而已。
就算嚴嵩對國憲有功,那和嚴嵩執政時期賣官鬻爵有什麼關係?和庚戌虜亂有什麼關係?
這份弔唁詞裡對庚戌虜亂隻字不提,庚戌虜亂是仇鸞犯的罪,可嚴嵩收受仇鸞賄賂保了仇鸞這個賣國賊,其和賣國賊便無任何區別。
結果現在蓋棺定論直接揭過了。」
嚴嵩在位幾十年,嚴黨猖獗幾十年,政敵自然不少,如今嚴嵩死了,嚴黨徹底不復存在,當年的這些政敵哪裡會放過,都恨不得將天底下所有的髒水全潑到嚴嵩頭上,可如今通政使司一道唁詞把他們的嘴堵上了,自然是滿腹詬病。
但他們再怎麼罵也沒用,也只能是背地裡私下裡罵罵,陸遠給嚴嵩定了性就是國家給嚴嵩定了性,任何人都翻不動案。
除非將來有一天陸遠也倒台,改朝換代,那就留給新朝評舊朝,或許能給歷史一個公平。
但也絕不會真的完全公平。
時間沒有因為嚴嵩而停下,也沒有因為天下這些紛擾的雜聲而停下,其按照亘古如此的流速繼續向前,直到重陽這一天。
這一天是大明第一次國家運動會的舉辦日。
秦淮河畔的萬人體育場座無虛席,來自南京、北京、上海、廣州四個直轄府以及山東、安徽、江蘇、浙江、江西、福建、廣東、湖廣八個省地共十二個體育團三百四十名參賽運動員參加此次運動會。
高高在上、拱衛森嚴的核心看台,陸遠、胡宗憲、張居正三人帶著朝堂重臣百餘人於此就坐觀賽。
陸鳴這位遠東的掌門人則和高拱這位南京知府坐在下一排。
而當陸遠看到陸元興作為南京體育團旗手入場的時候,臉上也是不由的露出慈父笑容。
甭管成才不成才,起碼是個陽光俊朗的小伙子,健康壯碩,當爹的就高興。
高拱站起身來到陸遠身邊,剛欲請示就見陸遠開了口。
「你是主禮官,你主持,什麼事都不用問,你安排,我們看。」
「是。」
高拱領命離開。
隨著十二支體育團的盡數入場,高拱大聲宣布。
「我宣布:第一次國家運動會,開始!」
伴隨著幾十響的炮聲轟鳴,緊跟著的便是全場幾萬名觀眾的歡呼聲。
雖然沒有華麗炫目的開幕儀式,也沒有精彩的歌舞表演,但陸遠還是不由自主的微笑鼓掌。
「國泰民安,這就是國泰民安。」
海瑞用力的鼓著掌,眼裡早已蓄滿了熱淚。
「高興是高興,不過銀子也花了不少。」
坐在海瑞身邊的張居正說道:「為了辦這一堂運動會,可是足足花了將近二百萬兩。」
「張閣老,這銀子我們又沒從戶部申支。」高拱聽到這話便不高興了:「二百萬兩,我們南京府和遠東一家一半,可是沒讓朝廷花一文錢。」
「那也不能這麼浪費銀子啊,二百萬兩夠修好幾座水庫,灌溉幾萬畝旱地了。」
胡宗憲此刻攔了一嘴:「叔大,你這說的不講理了,帳不能這麼算,這二百萬兩拿來修水庫是可以灌溉幾萬畝地不假,不過各有各的用處。
今天之盛會登報全國,那是國泰民安、國家富強的鐵證,是我們國憲內閣實打實的成績,讓那些唱衰的、暗懷鬼胎的人少打壞心思。」
說這話的時候,胡宗憲有意無意的掃了一圈。
一群官員紛紛出言附和。
「胡閣老說的在理。」
「對,就是要讓某些鬼蜮小人警醒。」
「咱大明朝有太師坐鎮,只會越來越好。」
陸遠這時候開了口:「高拱啊。」
高拱忙走過去:「太師。」
「聽說你們這次連票錢都不收?」
「是。」
高拱回答道:「下官組織南京府的官吏們連著五城兵馬司、陸會長的遠東直接發的票,按照南京在冊人口和外來遊客一共發出了四十七萬張票,確保所有外來遊客、本地部分居民都可以在這十五天內現場觀賽,也算是舉城同慶了。」
「那這半個月,南京城可熱鬧咯。」
陸遠呵呵一笑:「不過你們這二百萬兩算是打了水漂,花錢買熱鬧。」
「是。」高拱笑著點頭:「起初下官也不捨得,不過轉念一想,這幾年南京發展迅速,帳面上也有閒錢,與其鎖在庫里吃灰,倒不如流出去花在百姓身上。
您也說過,只要銀子一直轉,早晚還是會進國庫的,動起來的錢總要比封起來的好。
另外陸會長也是慷慨解囊,陸會長一個商人都如此了,下官也不能甘於人後。」
陸遠連連點頭:「當年我就定下政策,只要地方財政發展健康,做的出色,不給朝廷招麻煩,朝廷允許地方自留部分稅收自由支配,你們南京府的錢你這個知府連著你們衙門的官員打算怎麼花,那是你們的權力,我和內閣不會多說,也會支持,你做的很好。」
「多謝太師。」
「海院卿剛才說國泰民安,是啊,國泰民安。」
陸遠感慨道:「通政使司請了幾名國畫大師現場摹畫,我看,就叫國泰民安圖,將來流於後世,一定會媲美甚至超過清明上河圖!」
「太師說的極是。」
「國泰民安圖,好名字。」
「以後定是我國家之瑰寶。」
附和聲此起彼伏,高拱則嘴唇微動,面露些許複雜糾結之色,不過此刻也沒人關注他。
高拱遲疑許久開口:「太師,下官有件事.」
「比賽開始了,先看比賽。」
「是。」
高拱回了自己的位置,剛落座,坐在其身旁的陸鳴便瞥了一眼,小聲開口。
「高知府想和太師說什麼?」
「有個事要和太師匯報。」
「和在下說吧,一樣的,在下會和太師匯報。」
高拱扭頭看了陸鳴一眼,轉過頭去沉默。
後者笑了笑,舉杯品茗,不復多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