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蛛絲馬跡
在從建德回淳安的路上,陸遠一直在想一件事。
駱庭輝為什麼突然要釋放魏家?
他將魏伯年的口供帶給駱庭輝,又詐稱魏伯年已經被燒死在監牢中,為的就是想栓牢駱庭輝這個知府。
一旦駱庭輝將魏家以通倭罪滿門抄斬,那麼只要魏伯年攥在陸遠的手上,就代表陸遠攥住了駱庭輝的命!
陸遠只想一心擺爛,也不想什麼向上當大官,但狡兔尚有三窟,人在官場,不給自己留幾條後路怎麼能行。
可現在的情況直接打了陸遠一個措手不及。
魏家的案子翻了。
魏伯年的價值也就沒了。
很好理解,嚴州府衙門是魏家通倭案的直接辦案衙門,現在嚴州府確定魏家無罪,那將來就算陸遠攥著魏伯年在手裡,又有什麼意義。
難道一個魏伯年的口供就能證明通倭案的存在嗎?
沒有魏家其他人的口供顯然是不夠的。
至於駱庭輝最後說要替自己解決『麻煩』的話,陸遠壓根就不信。
就為了自己,駱庭輝能羅織罪名將魏家一家老小殺掉?
好感動啊。
陸遠要信,那就是白痴。
「一定是中間出了什麼問題。」
回到淳安,陸遠便匆匆忙找來忠伯,後者一直幹著情報搜集的工作,陸遠想從忠伯這裡獲悉一些線索,很可惜,後者知道的也並不多。
淳安當地乃至整個嚴州府範圍內,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線索。
「問題不在嚴州,那就一定在上面。」
書房內,陸遠和陸東叔侄倆對面而坐,前者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南京亦或者北京。」
「太遠了。」陸東搖頭:「咱們家可沒那麼大能耐,從南北兩京搜集情報,這要是讓錦衣衛發現,多少腦袋夠砍。」
沒有可供分析的信息,就算陸遠再聰明也不可能看清局面,因此他只能選擇最穩妥的處置方式。
「如果駱庭輝真將魏家一家老小先放後殺,那咱們就不能再留魏伯年了,那麼一個大活人不好藏,萬一哪天露了風聲到駱庭輝耳朵里,後者就該對付咱們了。」
「是這個道理。」
陸東點點頭:「把魏伯年給我吧,到時候我來處理,你的手上不要沾血。」
陸遠苦笑兩聲:「駱庭輝現在要逼著我沾血啊。」
「怎麼說?」
「記錄口供的刑房掌簿吳朝雲,駱庭輝讓我處理掉。」
陸遠嘆出一口氣。
這也算是吳朝雲命中劫數了。
誰讓他是刑房掌簿呢。
陸遠審訊魏伯年,必須要有一個陪審負責記錄,不然口供是無效的。
「這不行。」陸東皺起眉頭:「吳朝雲畢竟是一房吏目,在府里、省里衙門都是有留記的,殺了他會很麻煩,而且這樣一來,駱庭輝可就攥住了你的把柄。」
陸遠向後一仰,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房梁:「我又何嘗不知,可是破家縣令、滅門府尹,嚴州府這一畝三分地上,駱庭輝就是土皇帝,生殺大權一手掌握,不聽他的話,又能怎麼辦。」
甭管願意不願意,現在的陸遠都已經摻和進去,就算自己現在翻臉不買駱庭輝的帳,就算後者不敢拿自己這個朝廷欽命的知縣怎麼著,但未來,誰知道會給自己扣什麼大黑鍋。
萬一將來淳安當地再有誰通倭被抓住,駱庭輝隨時都可以通過嚴刑拷打的方式來做出一份對陸遠極其不利的口供來。
這很難嗎?
「這些個官員,一點仁義之心都沒有啊。」陸遠捏著眉心:「老老實實喝喝酒、逛逛青樓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喊打喊殺,動不動就殺這個、滅那個,太沒有禮貌了。」
同樣是做官,還是前身那種官當著舒服,起碼大家都有規矩、有底線。
哪像封建王朝的官,一個個跟他娘劊子手一樣。
陸遠到現在可是一個人都沒殺過。
哪怕是李代桃僵換走了魏伯年,用的也不過是城中一個凍斃者的屍體罷了。
陸遠可沒有那麼喪良心,拿活人來替死。
結果倒好,魏伯年『死』了,駱庭輝就讓自己殺吳朝雲。
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一了百了。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就算動手也不急於這一時。」
陸遠懶得再想,說道:「吳朝雲畢竟是官吏,暗殺肯定行不通,過些日子尋個由頭先給扔監牢里,能拖多久拖多久。」
「行,那就這般吧。」陸東站起身,又笑道:「別想這事了,走,跟叔父去咱自家的酒樓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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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開酒樓了?」
「昨天剛開。」
陸東替陸遠拿了一件大氅,嘴上介紹著:「現在咱家在淳安除了字花之外還開了四個糧鋪、兩個織造作坊,有一個漕運碼頭、四條漕船和一條花船,加上這個酒樓,產業已經不少了。」
漕船。
物流在這個年代才是真正的暴利。
正所謂要想富、先修路,老百姓種地產糧、養蠶出絲,這些個原材料賣給誰?怎麼賣?自然都離不開運輸。
淳安向外的路並不好走,因此九成運力都要依託漕運,手裡攥著碼頭、漕船,那就是天然的二道販子。
「咱家漕運主要都倒賣哪些東西?」
「常見的就是糧食和絲綢布匹,前者賣到北直隸,後者賣到河南,有時候也收買一些茶葉、瓷器,但是這兩樣的利潤並不大,所以並不常做。」
「茶葉瓷器利潤不大?」陸遠呵呵一笑:「魏家做了兩年,可是賺了六十多萬兩銀子.」
話到這陸遠愣住。
腦海中似有霹靂閃過。
魏家跟汪直做生意,而汪直又是大明同日本、南洋乃至歐洲、中東人之間的二道販子,金銀錢財堪稱巨富。
所以,哪怕魏家通倭的罪證已經是板上釘釘,駱庭輝和運司衙門都不捨得殺,就是因為魏家能替他們賺錢。
這一點魏伯年的口供里提到過,而事實也確如魏伯年所說,案子拖了一年,駱庭輝沒有動手,魏家通倭案的事也已經過了風聲,沒人再提及。
到這一步,確實可以翻篇了。
可現在駱庭輝卻突然要殺了魏家,親手斷掉這條財路,這就說明絕不是駱庭輝和運司衙門的主意,他們只是這一命令的執行者。
結合之前,陸遠壓根就不相信駱庭輝殺魏家是為了替自己解決麻煩。
後者又不是自己親爹。
所以這就說通了。
連運司衙門都是命令的執行者,那麼誰能管得了浙直運司衙門?
眼下胡宗憲可還不是浙直總督,大明朝也沒有浙直總督這個官職,浙直運司衙門是內閣親管的!
而內閣只有兩個人。
首輔夏言、次輔嚴嵩。
想到這,陸遠似乎推理出來些許輪廓。
扭頭重新回到書桌,陸遠攤開四尺長的宣紙,提筆。
內閣管著運司衙門,所以殺魏家的命令一定是夏言或者嚴嵩兩人其中一人下的令。
原因是什麼?
殺人滅口的事很好理解,必然是為了掩飾掉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浙直運司衙門是負責什麼的?
南直隸、浙江兩省之地所有的鹽引、漕運、稅課司都歸浙直運司衙門管,簡明扼要來講一個字。
錢!
運司衙門有錢,而且很有錢,浙直兩省的財稅大頭都在運司衙門手裡攥著,掌握著如此大油水的一個衙門,難道連一點腐敗都沒有?
肯定有啊,魏伯年口供里都寫著呢,他們魏家賺的錢,兩成都要分給運司衙門。
既然有腐敗,帳目上必定有貓膩。
結合駱庭輝說的話、要做的事。
先放過魏家,也就是說通倭案揭過去不能再提,後又再殺掉魏家,那就是說打算拿魏家來做替死鬼。
誰的替死鬼?
運司衙門某些帳目上的替死鬼。
「正月十一,嚴州府調了二十多艘漕船去了南京對吧。」
陸遠抬頭看向陸東,後者點頭:「這事動靜很大,整個嚴州府做買賣的都知道。」
「幹什麼的?」
「還能幹什麼,押解嘉靖二十六年運司衙門結餘的稅銀入京唄,聽做漕運買賣的人閒白過,每年這個時候,南京運司衙門都會從各州府調一些漕船來用,今年從咱們浙江調的船。」
「可知道一共調了多少?」
「說有一百多艘,挺多的。」陸東說道:「往年都只有六七十,今年多了些。」
陸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而後提筆在夏言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X。
邏輯通了!
所有都通了!
陸東看著好奇:「有不對的地方?」
「叔父。」陸遠抬頭看向陸東,咧嘴一笑:「夏言倒了,嚴嵩贏了。」
後者怔住。
這是,怎麼分析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