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無名冢很多,但李煦安準確無誤帶葉蓁到了半山腰的一處舊墳。
立了碑,卻沒有名字和生辰,只拓著道家往生咒。
墳墓背後的林子,無論形狀還是數量都有講究,雖一眼看去和別處無甚不同,但葉蓁明顯覺得此處一點不顯陰冷,還有鳥兒在墳頭歇息,泥土裡生著一叢叢不知名但很好看的紫色小花。
李煦安蹲在墓碑前,修長的手指輕撫碑文,銀鐲和石碑碰撞發出輕微響動,遠遠聽著,像有人低語。
李煦安背對著葉蓁,看不到他臉上什麼表情,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國師一貫的清冷鎮定。
葉蓁猜,這就是那小侍女的埋骨之地。
救了侯府二爺是件大功,說不定還能脫離賤籍,怎麼就···埋在這荒郊野嶺了。
李煦安那樣念著她喜歡她,怎就讓她葬在這兒?
可別說這是什麼風水寶地。
見他久不開口,葉蓁有些擔心,思忖片刻,上前道,「日後在家中立個牌位,不必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
「我知道,以二爺的身份立牌位不合適,但我可以。」
「等二爺宅子修好,找個風水好處為她單獨留一間房,以後逢年過節她也不會寂寞。」
葉蓁輕柔的聲音如暖流湧進李煦安身體,令他每一處毛孔和肌膚都覺無比舒暢,心底的黑暗和痛苦也得到了安撫。
緩了片刻,他拉過葉蓁的手,對著墓碑道,「我找到了願意共度一生的人,帶來給你看看。」
李煦安一陣哽咽,「你也認得她的,當年不是你說的,我若敢開口,你做主為我定下這門親。」
葉蓁從未在他身上見過如此放鬆之態,像和經年老友閒聊,又像和極度信任的人分享心事。如果不是在墳地,葉蓁毫不懷疑他會讓人擺些蜜餞點心,再煮上一壺茶最合適不過。
這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
還有,他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小侍女認得她?當年···又是哪一年。
葉蓁皺了皺眉,實在沒什麼印象,忍不住打斷他,「二爺在說什麼?」
「我不記得和···」她頓了一下,「不知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她也不想碰小侍女在李煦安心裡的位置,小侍女太乾淨太重要了,憑一個女人的感覺,若不是愛極了李煦安,怎麼可能為他去死,還給他活下去的勇氣。
葉蓁自認她是做不到的。
李煦安回頭,眼睛微紅卻含著光,唇角掛著淺而有溫度的那種笑。
有種正式要把葉蓁介紹給家人的錯覺。
葉蓁陷在他溫柔乖巧的神色間,聽他道,「他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
葉蓁瞳孔一顫,而李煦安似乎並沒有解釋的打算,繼續說道,「八年前,你跟著雜耍班在城門處賣藝。」
「他帶我上街就去那兒看,當時我腕上帶著鐲子。」李煦安晃了晃腕子,銀鐲在光線下泛著耀眼的光澤。
「你抓著我的手說要幫我砸開這鎖鏈,還我自由。」
李煦安的聲音如鼓槌一下一下擊打在葉蓁心上,當年的記憶剎那湧入腦海。
她那個時候脖子上總被拴繩或鏈子,雖然能引來更多的人,也能得到更多賞錢,可勒喉的感覺太難受也太恥辱了。
在那些看客的眼裡,她就是個猴子,甚至是條狗。
葉蓁恨那條鏈子,可又需要借這鏈子謀生。
那一次,她生氣是因為有看客不是給賞錢,而是抓起吃剩的點心和水果丟她,扔之前還用逗狗的聲音叫她。
點心砸在臉上的那一刻,她全身血液都是涼的。
而為了那點賞錢,她還要伸出舌頭去舔碎渣,逗客人開心。
葉蓁那個時候哭不出來,心裡堵得很難受,在人群中見著一個戴斗笠的女子,她腕子上的銀鐲特別晃眼。
當然那時她不知道那是首飾,只見女子被一個公子哥拉著,便以為也是身不由己的奴婢。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葉蓁衝上去抓著人家的手就想徒手掰斷那東西。
後來被告知那是個鐲子,並且和女子一起出來的公子手上也有一隻,上頭還刻著字,說是取兩人名字里的一個字刻在上頭,表示情深意重。
葉蓁回過神,不可置信地從李煦安鐲子上找刻字,終於在內圈看到個小小的「洵」字。
他們鐲子上刻的是對方的名字,所以那小侍女叫洵?
李煦安見她想起過往,唇角笑意逐漸加深,「你是唯一一個素不相識卻揚言要給我自由的人,可後來···發生了些事,我再找到你時,你已經要給李乘歌做側室。」
「那時我就知道,你成了我的牢籠。」
葉蓁呼吸一沉,她現在腦袋有些亂,需要捋一捋。
自己初來京城就和李煦安有過交集,他說自己是他的牢籠,那麼···關於前世自己死後的那個夢也是真的!
前世他娶了葉雪卻視若無睹,常年在外修道,實在病的厲害才回侯府修養。
每次病重都會讓雲追去東院告知自己,曾經她理解是需要撥銀子買藥,但事實可能是,他很可能覺得自己醒不過來,期待再見她一面?
這個可能性讓葉蓁心跳幾乎都停滯了,手指不由自主輕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如果是這樣,從閣樓那晚開始的所有一切就都解釋通了。
她以為是自己先動了心,卻不想這個人藏著八年的感情,侯府初見,他平靜無波的眼底該有多麼難過。
李煦安見她久久未能平靜,探臂把人抱進懷裡,察覺葉蓁身子都有些僵硬,便似摸貓兒一般在她後頸順著長發一遍一遍安撫。
「我終於把你找回來了。」
「我曾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做了窮凶極惡的事,這輩子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別人的錯。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對我笑,許諾我長大,也因我而死。」
「我覺得不公平,這世界欠了我。」
「幸好還有你。」李煦安額頭抵著葉蓁,聲音沙啞又充滿無奈,「他死之後,我想過殺了所有人,可我怕你難過。」
「葉蓁,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讓我心甘情願戴上枷鎖,沒有變成瘋子的存在。」
葉蓁一點點環抱住他的腰,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檀香,往日只覺自己重生負重而來不易,沒成想李煦安和她一樣。
清風徐來,吹著他的銀鐲叮噹作響,聽著悅耳又輕快。
葉蓁輕聲在他耳邊,「二爺也是渡我出苦海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