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安的狠戾猝然一僵,但也僅僅是眨眼工夫,手裡的劍幾乎看不到那片刻停頓。
他一定要殺了皇后!
「母后!」太子推開護著自己的北營將士,赤紅著雙目往過撲,即便來不及,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后被殺。
「廢物!」
「統統都是廢物!」
太子用咬牙切齒的咒罵掩飾內心的驚慌和無能為力。
皇后想逃,雙腿卻邁不出一步。身前的宮女倒在血泊里,攙扶自己的嬤嬤也不知什麼時候癱坐在地,剩她一人嘴巴大張,眼珠子凸起,面目扭曲。
李煦安全部的力氣和目光都跟著劍刃抵上那金色鳳服,一瞬間,從小到大支離破碎的日子和遇見他之後被關懷、疼愛的時光交錯輝映。
因為他的死,生命里唯一的溫暖也成了痛不欲生的回憶。
那個真正愛護他,告訴他被人關心惦記是什麼滋味的人才叫李煦安。
他是李洵。
皇帝強迫塵不出後留下的孽種。
母親一詞在他映像中只是個冷漠的背影,八歲前他一個人住在清宗門山下的茅草屋,塵不出會按時讓人送來吃食和衣裳,保證他不會餓死或者凍死。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母親是個道士,守護一方靈界安寧的道士,所以她很忙。
李洵日日坐在門外等,祈禱母親平安,祈禱母親早些回來看看自己,陪陪自己,哪怕只是一眼,讓他知道自己被惦記著就成。
這一點念想,他等了八年。
要不是洪水沖塌了茅草屋,要不是他隨水而下被鎮上的村民救下,興許這輩子都見不到母親。
塵不出找到他時,面對李洵哭紅的眼睛,也只有冷漠的一眼和冰涼的責備。
「誰讓你隨便跑出結界的?」
李洵在經歷生死後,破碎的心沒得到一點修補,還覺得自己給母親添了麻煩,「我、我擔心母親。」
「哼。」
沒錯,這一聲輕蔑厭煩的哼,就是母親給他的回應。和一顆心被摔到地上踐踏有什麼區別?
那段時間,他在農戶家裡見到了尋常母親對子女的態度。
原來被母親愛著是那種感受啊,並不僅僅是日夜只期盼一個惦記的目光。
而他,連這點都沒得到。不過他的母親是道士,修行利民,因為愛眾生,所以才沒有那麼多位置來愛自己。
可是他長大了,他騙不了自己。
後來,李洵回憶契機,大約能明白是因為自己總問父親在哪裡,漸漸地,母親才疏遠他。也多半能明白,母親不喜歡他是因為父親。
爹不疼娘不愛,對一個孩子而言,活著的每一天,呼吸的每一口氣都是罪惡,都是在浪費。
因為茅草屋沒了,塵不出不得不帶著他。
可有時候幫別人除祟,將李洵放在僱主家,一走就是好幾天。
有段時間,塵不出一整年都在除祟,讓他懷疑母親是因為不想見他才那麼拼命。
導致李洵被邪物引誘自殘,但意識是清明的,看著母親執劍刺過來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他忽然也不想掙扎了,就這麼死了也好。
太累了。
殺了自己,母親以後就不會不開心了吧?
因為沒有活下去的意願,他昏迷了好久。
再次醒來就看到言笑晏晏的李煦安,他被養得精細,連皮膚都發光,笑起來眼睛像月亮似的。
他熱情拉著李洵的手,「阿弟,我有阿弟了!」
「你長得真好看。就是瘦了點兒。」
「沒關係,以後跟著哥,保管把你養的白白胖胖。」
李洵聽到李煦安叫塵不出母親的時候,死了心又被拉出來砍了幾刀,看到從來對他冷臉相待的母親對著李煦安會笑,會摸他的頭頂,會問他冷暖,還會責備他不顧危險跑出去玩兒。
真可笑,原來他的母親不是天生冷臉,只是對他冷臉。
她有家,有愛她寵她的丈夫,還是赫赫有名的侯爺。
她有兒子,侯府算是嫡出的公子,備受寵愛,活得張揚又隨性,還不失純良。
李洵不是沒恨過,從拒絕李煦安對他的所有好開始,不要他的衣裳吃食,也不要他帶回來的好玩意,甚至把他送過來的所有東西都扔出去。
可那個傻子一點都不生氣,送得更多,還親自送過來。
後來粘著他,兩人睡一個房間。
李煦安給他講外面好多趣事,講話本子,也講說書先生的故事,李洵聽得入了迷,想聽後面的就得乖乖叫他一聲「哥」。
李煦安會給他掖被角,會記住他愛吃什麼,不喜歡什麼。
讓他討厭不起來。
某一天,塵不出從宮裡回來,半夜把李洵吵醒,收拾了包袱要帶他離開。
她又不想要他了。
李洵多年壓抑爆發,和母親吵了起來,對話被李煦安聽到,他非但沒嫌棄自己不見光的身份,反而央求塵不出留下自己。
他說,「這一切都不是阿洵的錯,他是無辜的。」
「母親都不肯護著他,誰還能護他!」
那是他這一生,第一次有人站在前面護著他。
於是,李洵留在了侯府,為掩人耳目做侍女打扮。李煦安帶他上街,帶他聽故事,還告訴他喜歡孟茜茹。
李煦安滿十二歲時,塵不出送他銀鐲護身,他又討來一個送給李洵。
「兄弟就該一人一個,若是弟弟沒有,我也不要這老什子玩意兒。」
李洵破碎的心就是這樣一點點被他縫補,一點點嘗到世間溫暖。
可這一切都讓皇后毀了。
那年,皇帝祭天,李煦安帶他跑出去娃兒,為甩掉追來的侍衛,他們交換了衣裳。
李洵穿了侯府二公子的衣裳,光明大亮走在街上,接受所有人的注視,那時,他連呼吸都是發抖的。
李煦安穿著侍女裙,帶著斗笠,還故意抱著他胳膊,捏著嗓子,「二公子走慢些,奴家跟不上了。」
他愛玩兒,李洵雖冷著臉,卻還是緊緊抓著他的手。
山崖邊,那些刺客認錯了人。
偏偏李煦安還要護他,萬箭穿心是鬧著玩兒的嗎!
可那傻子還笑,「別怕,死了也有哥哥護著你。」
李洵從不畏懼死,甚至把死亡當作活著的唯一目的,甚至渴望死亡帶給他解脫。但因為李煦安,他怕極了死。
那唯一會疼他護他的人滿身是血躺在他懷裡,還要安撫他,「乖,不哭。」
「以後、以後你替我活著。你就是侯府二爺,你就是李煦安,有爹娘,有家,什麼都有。」
「我帶著李洵這兩個字去地獄,我幫你把過往埋到十八層地獄,讓它永遠、永遠都不能再纏著你。」
「阿洵,別報仇。好好活著。」
「替我活著。」
「你開心,我就開心。」
······
他的劍刺進皇后胸口,突然被一支羽箭擋了大半力道,劍身歪斜,皇后捂著胸口倒下,卻沒斷氣。
李煦安怒意逼人,側身見放箭的人是李乘歌!
現實和過往交錯出現在腦海,讓他沒辦法冷靜。
他袖袍一揮,十幾張符咒懸空而立,死死盯著窗外的李乘歌。
咒語念下去,腦海又浮現李煦安小時候的話,「兄長蠢是蠢了點,但沒什麼壞心思。而且他蠢也是因為父親偏心疼我。」
「只要不是什麼大事,我都裝糊塗。」
「父親疼我,我自然也希望侯府永遠快快樂樂。」
李乘歌心都提到嗓子眼裡,準備接受符咒攻擊,可符咒上頭的紅光一點點黯下去,沒了動靜。
李煦安垂下眼眸,精疲力盡。
突然,李乘歌大喊,「當心!」
李煦安意識到危險已經晚了,他沒躲開,左肩生生受了太子一刀,銀色的衣裳突然洇出血色。
太子惡狠狠道,「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