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若是別人說,某家是決計不信的,但若是侯爺說來,某家卻是寧願信侯爺幾分。」
出乎預料的,崔澶竟然選擇相信李讓的屁話,一時間倒是讓李讓不知該如何搭話了。
不知該如何接話,李讓唯一的選擇唯有沉默是金。
崔澶嘴角含笑,慢悠悠的抿了一小口酒,眼中滿含深意。
李讓將盤子裡最後幾塊糕點以美酒送服,隨後朝崔澶拱手一禮:「有勞崔先生款待。」
崔澶微微頷首,親自動手將案几上的盤子收拾完畢。
隨即靠在軟榻之上,看著李讓淡淡的說道:「長安去往博陵還得耗費些時日,舟車勞頓之苦難免,還請侯爺見諒。」
話語平淡,似寬慰,又不乏威脅之意。
李讓無所謂的罷罷手,沒有出聲。
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自找苦吃的人。
反正靠自己逃走是沒什麼希望了,還不如鹹魚一點,吃好喝好,等著李世民派人來救他。
李世民苦心孤詣經營了大唐四年,多少是有點力量在手上的。
要說徹底覆滅世家門閥,那確實是在為難李世民。
但要說他從世家門閥手中救出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那李讓就真的要開始考慮改換門庭的可能性了。
反正都是當鹹魚,在哪當不是當?
正所謂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
馬車中沒了聲息。
崔澶似乎是真的不擔心李讓會對他下殺手,靠在軟榻之上,不一會兒,口鼻之中便傳出均勻的鼾聲。
李讓以雙手做枕,盯著馬車的棚頂怔怔出神。
腦海中不斷的盤算自己被擄走會帶來的影響。
一開始,李讓還以為世家門閥會直接對他下殺手,以此來向李世民示威,順便敲打一下普天之下想要打破規則的人。
但現在世家門閥不僅沒有殺他,反而對他以禮相待。
這就很高明了。
如果說殺了他能夠做到一石三鳥,那麼擄走他,就是一石四鳥了。
多出來的那一隻鳥,便是告訴天下人,他們世家門閥比李世民更看重人才。
對李讓這個撅他們屁股的人,他們尚且能做到以禮相待,更遑論其他人?
儘管擄走他的成本比直接殺他的成本要高得多。
但若是能以李讓來豎立一個世家門閥願意收羅天下英才的典型例子,那付出再多成本,都是穩賺不賠的。
想明白了世家門閥的謀劃,李讓發現他竟然成了一個香餑餑。
不管誰擁有了他,都會變得好運。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錦鯉體質?
這種感覺,好怪!
想著想著,李讓也陷入了夢鄉。
......
......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
一場暴雨的洗禮,讓這座承載了整個大唐的大殿顯得更加莊嚴肅穆。
甘露殿偏殿之中,李世民高居龍椅之上,宛如九天神明,面無表情的俯視著殿中朝臣。
殿內朝臣不多,左側坐著老神在在的房玄齡和長孫無忌,右側是三位身著重甲的大將。
宿國公程咬金居中,一左一右分別是潞國公候君集,譙國公柴紹。
大殿中央還站著一道人影,正是消失了一整天的大理寺卿的孫伏伽。
此六人,乃是李世民真正意義上的心腹。
孫伏伽拱手朝李世民陳述著什麼,整個大殿之中,唯有孫伏伽的聲音起伏。
半晌之後,孫伏伽說完,將一封摺子送上了李世民的案頭,轉身回到長孫無忌的下首安坐。
李世民翻看著孫伏伽呈上的摺子,面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微微眯起的眸子卻是殺意盡顯。
片刻之後,李世民將摺子合上,隨手丟到房玄齡手上,望著偏殿之中的六人淡淡的說道:「都看看吧,這便是咱們苦心孤詣所經營的大唐,若非這一次流民衝擊長安,只怕朕還被蒙在鼓裡而不自知。」
房玄齡打開摺子,粗略的看了幾眼便遞給了一旁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倒是看得仔細,只是看完之後,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抹冷笑。
「好,好得很吶,堂堂大唐國都長安,竟然是一個四處漏水的篩子!」
長孫無忌冷笑著自語了一句,將手中的摺子丟到程咬金手中。
程咬金打開摺子,柴紹和候君集的腦袋便湊了過來。
三人看完摺子上的一連串名字之後,眼中頓時燃燒起怒火。
摺子上記錄的,正是參與此次煽動流民衝擊長安,為世家門閥擄走李讓提供便利的大小官員的名單。
林林總總數百個名字,有文官,有武將,甚至連守衛城門的士卒的名字都記錄在冊。
三位大將看完摺子上的名字,頓時異口同聲的朝李世民拱手道:「陛下,下令吧。」
「呵~」
李世民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精芒,緩緩搖頭道:「不急,李小子還在他們手上呢,這一次,朕怎麼也不能幹了虧本買賣。」
沒錯,李讓被擄走,這依然是李世民將計就計布下的局。
連李讓都能想到的事情,李世民怎麼可能想不想呢,更何況李世民身邊還有房玄齡這麼一個智囊。
既然知道世家門閥會對李讓下手,李世民又豈能不早做準備。
放任李讓跟他們離去,不過是為了引出世家門閥安插在長安的暗手罷了。
也就是名單上所記錄的那些人。
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李世民能夠容忍世家門閥的人在朝堂之上上躥下跳,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他絕對不能容忍大唐的國都四處漏水。
堂堂一國帝王,竟然掌控不了國都,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現在名單到手,也到了收網的時候。
但在收網之前,還需要將李讓這個「誘餌」先收回來。
畢竟是大唐欽封的侯爵,若是任由他流落在外,傳出去容易寒了人心。
就算不考慮其他的影響,李世民也不希望李讓最終為世家門閥所用,或者死在外面。
他還是很喜歡這個有趣的小臣子的。
而殿中幾人聽見李世民提起李讓,神色都不由得複雜起來,尤其是程咬金和長孫無忌。
李世民的謀劃,他們都是知情的。
李讓是誘餌,孫伏伽是釣魚人,而他們則是收網的漁夫。
他們所有人都是謀劃中的一環,包括李世民。
但說到底,整場謀劃之中唯一受到傷害的,只有李讓一人。
當日程咬金,長孫無忌,唐儉三人去獄中看望李讓。
除了唐儉是一顆抱著一顆真心之外,程咬金和長孫無忌其實都是受了李世民的指使去點他。
長孫無忌以張亮來舉例子,其實就是在告訴李讓他極有可能成為別人的階下囚,順便告誡他以張亮為榜樣。
只要他不開口,回來之後自會有錦繡前程等著他。
可惜兩人說得太隱晦,李讓沒聽懂。
注意到殿中眾人的情緒變化,李世民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微笑。
他之前還在擔憂若是他過於抬舉李讓,恐怕會引起群臣的反感。
但現在看來,李讓這小子還是很受自己這些老兄弟的喜歡的。
至少自己將來不用擔心他在朝堂上無法立足了。
氣氛沉寂片刻,李世民看著程咬金所在方位,淡淡的問道:「你們誰走一趟,將李小子帶回來?」
程咬金和候君集對視一眼,最終同時將目光看向了柴紹。
柴紹一愣,不由得撇撇嘴,隨即朝李世民拱手道:「陛下若是不棄,便由臣走這一遭吧,反正臣最閒。」
「也好,朕已經安排鄒國公帶著人馬率先趕往太行山紮營,柴卿自去與他匯合,務必將李家小子完好無損的帶回長安。」
李世民說罷,看向房玄齡吩咐道:「房卿,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房玄齡起身施禮,笑道:「陛下放心,老臣定當盡力施為。」
安排好了一切收尾工作。
李世民朝幾人罷罷手,殿中的朝臣便就此散去。
目送幾位心腹走出大殿,李世民獨自一人在龍椅上枯坐了良久。
「陛下,該安寢了!」
常德自屏風後走出,朝著李世民彎腰施禮。
李世民未曾應聲。
見狀,常德便又退回屏風後面。
...
...
雨夜行車從來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現在這個時代的道路情況本就差勁。
李讓本來在馬車裡睡得好好的,但是馬車在經過一個泥坑的時候,使勁的顛簸了幾下。
然後李讓就被顛下了軟榻,額頭更是一下子磕在車壁之上,沒一會兒就凸起一個大包。
崔澶也被顛醒了,不過他的運氣比較好,沒有滾落下軟榻。
對上李讓有些幽怨的眼神,崔澶不由得歉意一笑道:「侯爺見諒,這雨天路滑,待出了雍州範圍,咱們便不用著急趕路了。」
李讓摸了摸頭上的大包,很疼。
沉吟片刻之後,李讓問道:「能否讓本侯坐到車轅之上?」
崔澶一愣,沉吟片刻後,緩緩搖頭道:「車轅之上條件簡陋,且車外風雨為止。」
「無妨!」
李讓毫不在意的應了一聲,便掀開馬車帘子,坐到了一邊的車轅上面。
另一側趕車的漢子見李讓出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懸掛在車轅上方用以照明的燈籠朝李讓這邊推過來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