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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雄這個問題,也是徐懷所困惑的地方。
雖說那日在鷹子嘴崖頭,他拿話唬住刺客令他們沒有敢輕易妄動,但空城計到底是空城計。
要是刺客不肯善罷甘休,現在都一個多月過去了,怎麼也應該將他們這邊的底細摸透了啊?
徐懷想不明白,這些刺客一個多月過去了,非但沒有再下手,卻借虎頭寨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盧雄窺徐懷眼睛裡確有疑惑,提醒他道:「不管你身後是誰,但請他小心蔡鋌派來的人,有可能會對徐氏不利……」
徐懷一驚,隱然想到是怎麼回事了。
徐氏族人所習的伏蟒拳、伏蟒刀、伏蟒槍,都是他父親徐武宣等人早年從軍時所習,後來歸鄉才在徐氏族人中流傳開來。
盧雄不僅更為精通伏蟒拳、伏蟒刀、伏蟒槍,從他起居行止諸多習慣上,徐懷都能看到深入骨髓的營伍痕跡。
只不過,大越有禁廂軍小兩百萬,分駐三百三十餘處府州,徐懷也沒有想過盧雄會跟他早逝的父親徐武宣以及其他曾從軍的徐氏族人有什麼關聯。
現在看來,他想簡單了。
又或者說是那些刺客想複雜了?
「你父親徐武宣歸鄉將伏蟒槍傳給族人,難道就沒有說這伏蟒槍乃是靖勝軍前帥臣王孝成軍中獨創?」盧雄說道。
「……」徐懷想說自己都記不得他父親徐武宣的樣子,一些舊事也是聽他娘偶爾嘮叨時提起。
他甚至都不知道伏蟒槍有什麼厲害的地方,身邊族人多多少少都會一兩手,卻是未曾正式從軍、僅僅代表徐氏參入巡檢司的徐武江造詣更高。
這主要也是以前不會有人跟他說這些事,他現在又不便突兀的去打聽有的沒的。
盧雄從泥地里拔出長槍,兩腿分立,身子微微晃動,給人以巨蟒從草叢中立起的感覺。
徐懷知道他這是用樁勢將勁力鼓盪起來,隨後便看見盧雄將長槍斜刺出去。
長槍去勢極快,破空鳴嘯,徐懷眼神都差點捕捉不及,卻見槍刃偏離前側柳樹數寸沒有刺中。
徐懷正猜想盧雄為何要故意將長槍刺偏之時,卻見槍桿猛的像蛇椎般顫了一下,幾乎在同一時間,槍刃往左側彈盪數寸,刃杆相接處彈打在樹身上。
海碗粗細的柳樹「咔嚓」一聲折斷成兩截倒下來。
難以想像槍頭第二段盪勁有多恐怖。
「這是伏蟒槍的鷹啄勢,稍加變化,可以演變出破盾勢、盪刀勢,精義是將藏斂之法運用到這槍桿之中,在一刺之間無隙爆發第二段、第三段勁力,在軍陣中廝殺時,能破敵將刀盾格擋,破開對手的門戶之防。倘若你日後真要從軍作戰,這才是你真正要吃透的槍勢,戰場之上,太花哨的刀槍路數,實在是施展不開,核心還是正面攻防。其他槍路雖然也有相似的法門,卻與伏蟒槍有很大的不同,」
盧雄隨手將長槍再插泥地上,說道,
「王帥在軍中傳授伏蟒槍,並無藏私,所以這些年也漸漸流傳開來,但真正得其精髓的,卻多為王帥身邊的舊人,你父親曾在王帥帳前親兵指揮之一,是得授真傳的——王老相公在靖勝軍任判軍時,與你父親也是相識的。我原本以為你是知道這些舊事,看來你卻是沒有聽長輩提及過。」
「我父親去逝得早,我早年又確是痴愚,沒有怎麼聽他人說過這些。」徐懷沒想到盧雄跟他父親竟是舊識。
盧雄這一個多月也不是沒有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徐氏的情況,說道:「我這些年行走江湖,都不諱言自己是靖勝軍的舊人,我現在擔心蔡鋌派出的刺客,可能還沒有真正窺破我們的虛實,卻已經誤將徐氏族人當成是我們一夥的。」
這他娘誤會大了啊!
徐懷頭大如麻,見盧雄說過這些後看過來,眼睛裡還有所期待,但他能說什麼?
說身後「大哥」是胡扯編造出來,說在王稟抵達淮源前幾天,腦海里莫名閃現一段文字,他才沒事整天跑去鷹子嘴蹲守的?
真要這麼說,盧雄會不會羞惱成怒,給他一耳刮子?
徐懷頭大如麻,心虛的囁囁說道:「那人之後卻沒有再來找我,他可能已經離開桐柏山了吧?」
「或許吧……」
盧雄這麼說,卻不是不信徐懷。
徐懷身後那人到這時都沒有露面,盧雄也猜想那人應該並不想過深的捲入這事情里來,很可能在第一次提醒之後就抽身而退了。
這非常的人之常情。
這世上真正能為他人奮不顧身的,總是極少的。
倘若有人知悉蔡鋌意欲派人刺殺王稟,第一次能報信,就冒了很大的危險,看到刺客不肯善罷甘休後,不願意再牽涉進來,不是很正常嗎?
盧雄心裡卻還是難免失落:沒有援手,他們應對的手段太有限了。
「王老相公不想再牽涉太多無辜,明日就會不管鄧珪的阻攔,離開軍寨前往泌陽,我與你就在這柳林里別過吧——荻娘子這一個多月來甚是照顧萱兒小姐,王老相公也不便當面感謝,你日後再轉告一聲吧!」盧雄又說道。
看盧雄轉身離開時的蕭瑟背景,徐懷也是百味雜陳。
王稟不想連累太多的無辜,想明天就前往泌陽,但徐懷並不覺得他真就能置身事外了。
倘若虎頭寨賊兵突然間的活躍兇殘,確是刺客在背後搞事,他們顯然是針對藏身王稟身後之人而來。
王稟祖孫在這時候由盧雄護送前往泌陽留居,刺客更可能會認為這是引蛇出洞之計。
之前要說混入商隊的兩名刺客半途離開是行打草驚蛇之計,是他們的誤解,但這次刺客借虎頭寨搞事,一定是打草驚蛇,也許同時還有對各方面進行威懾。
當然,徐懷此時還有一層複雜心情,那就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作為靖勝軍舊部的後人,竟然跟盧雄、王稟真是有牽扯的。
也恰恰是這些他不知道的牽扯,以及他那日在鷹子嘴虛張聲勢,才令刺客誤會甚深,甚至不容他去分說。
徐懷對自己父親是沒有什麼印象,但徐氏那些個曾是靖勝軍舊卒、此時還在的族叔族伯,還是有印象的。
這些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歸鄉後沒有立足的田宅,大多投附本家過活,為何刺客懷疑他們跟盧雄聯合起來保護王稟之後,竟如此的重視?
徐懷陡然間又想到一個問題,靖勝軍是禁軍編制,照理來說生老病死都應該在營伍之內,他父親及其他徐氏怎麼可能會在十五年前離開軍營歸鄉?而之前又怎麼會去從軍的?
這些舊事以往都沒有人在他跟前說起過,徐懷想去找盧雄問一個明白,但轉念又想,要是他什麼都問盧雄,又怎麼解釋自己身後並沒有所謂的「大哥」存在?
娘的,真是作繭自縛!
…………
…………
黃昏時,徐懷將佩刀鄭屠戶肉鋪前,伸手按住燒鵝,扯下一條鵝腿啃起來。
「你這……」鄭屠戶心虛的坐在肉案後,沒有站起來,眼睛瞥了好幾眼肉案外側的那柄制式長刀以及挨他最近的那把剔骨刀,但腦子裡念頭轉了無數個,卻始終沒有勇氣將剔骨刀抄起來說幾句狠話。
徐懷將一條鵝腿啃完,拿油膩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兩下,說道:「我今天想日悅紅樓的柳瓊兒姑娘,但沒有攢夠進悅紅樓的銀子,你借我一點!」
「一晚上酒水、賞銀不算,二兩銀子打底也只能聽柳瓊兒彈彈琴、唱唱曲兒,倘若想要拿下柳瓊兒的紅丸,便是多花幾十倍、上百倍的銀子,現在都辦不到啊,你以為我不想日?」鄭屠戶心裡暴躁的想著,但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後背還隱隱作疼,不敢將心底話真說出來惹惱這殺胚,小聲問道,「怎麼今天就想這事了?這個價只能見著柳瓊兒姑娘,能不能睡上,還要看柳瓊兒的心情,你就不能換一個姑娘?」
「前些日在河邊看到柳瓊兒姑娘走路過去,那肥端端的屁股一擺一擺,像水波在盪,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就像是有好些螞蟻在咬。徐四虎說我這是想日人了,我熬了好幾天,今天不想再熬了。我今天就要日人,但沒有銀子,我一把刀沒有辦法將人搶出來,只能找你來借銀子。」徐懷說道。
鄭屠戶心想你這憨兒卻沒有憨透,知道悅紅樓那些幾十號打手個個膀圓腰壯,不是白養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鄭屠戶經營這家肉鋪,在淮源也算是好生意了,但也不可能憑白無故拿銀錁子白送給這憨貨啊,難道事後他還能找徐武江討債去?
關鍵柳瓊兒這幾年號稱賣藝不賣身,二兩銀子真睡不上啊。
要不然,他自己缺這二兩銀子啊?
「你借二兩銀子給我,日後誰敢在這裡惹事,我替你打斷他兩條腿,一條腿抵一兩銀子!」徐懷很講道理的說道。
「誰他媽沒事斷人兩條腿?」鄭屠戶心裡想。
鄭屠戶眼珠子轉個不休,徐懷又伸手去扯另外一條鵝腿,背靠著撐住雨棚的木柱子慢慢啃起來。
鄭屠戶正猶豫著要不要派人去找徐武江,將這個憨貨拉回去,卻聽木柱子「咔嚓」作響,灰塵簌簌落下,嚇了一跳,定睛看過去,卻見徐懷腰背的筋肉虬結鼓起,卻是要將木柱子一點點的推離石礎子。
「行,行,行!小爺你快住手,我給你銀子!」鄭屠戶忙叫道。
鄭屠戶心知今日就找徐武江將這殺胚拉走,卻不能阻止他日後再來找麻煩,乾脆利落的將錢匣子拿出來,裡面有幾枚碎銀錁子以及大把的銅子,心想讓這蠢貨去悅紅樓鬧事,看悅紅樓背後的唐家怎麼往死里收拾他!
「這些碎銀子加起來應該夠小哥你到悅紅樓痛快一番。」
「這木匣子借我。」徐懷將錢匣子都拿過來,就徑直往悅紅樓走去,也不管鄭屠戶跟陳貴等夥計跟出來看熱鬧。
雖然他早就從悅紅樓的雜役小廝那裡得知刺客入住期間,是頭牌紅倌兒柳瓊兒招應的,但除了這種辦法,他實在想不到還有其他找柳瓊兒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心的機會。
「徐家那個憨貨,從鄭屠戶那裡強借了幾兩銀子,卻是要來悅紅樓日柳瓊兒姑娘!」
不要說街市好事的無賴漢們了,在徐懷過來之前,消息都已經在悅紅樓里傳開來了,好些姑娘、小廝都跑到大門口來看熱鬧。
「雖然有些憨頭憨腦的,都不知道二兩銀子只夠聽瓊兒姐唱幾曲的,想買紅丸,拿兩千兩銀子來或許可以一談,但人長的模樣還真不賴呢——別還是個初哥啊?你們說,真要是初哥,瓊兒姐會不會自己倒貼讓他睡啊!你們看他那胳膊,不是不好壯啊,你們說瓊兒姐能不能吃得消啊?」
「吃不消,你還想替瓊兒姐去受兩下?」
「就受兩下怎麼夠啊?你們別說,換你們去,願不願意挨徐家這憨貨搗兩下啊?」
柳瓊兒姑娘在後院宅子裡坐立不安。
說惱恨吧,這事是搞得她挺難堪的,但內心深處又禁不住有著沾沾自喜:徐家那憨貨如此不加掩飾,可不正說明她的吸引力,遠非那些爛貨兒能比及的?
當然,她有些擔憂,心想這莽貨進屋裡來,會不會不懂賣藝不賣身的情趣,最後大鬧一場?
「瓊兒姐,徐公子過來,要我們給你們準備酒席嗎?」丫鬟推門將徐懷帶進來問道。
這憨貨有帶足付酒席的銀子嗎?
柳瓊兒看到徐懷那清秀的臉蛋,心想給他占點手腳便宜都無謂,但折本的買賣絕不能做,這憨貨帶的銀子不足結帳,她還能找徐武江去討債啊?
「不用了,你們沏一壺雀舌香進來,就在院子裡伺候著吧。」柳瓊兒慵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