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七年暮春。
北遼故地的西疆依舊是處於一種半割據的狀態。
「大長公主依舊掛著大遼的旗號不肯對長安低頭,可古怪的是,長安也不管不問。」
贊城的一家酒樓里,兩個文人在喝酒。
長須文人笑的詭異,「大長公主是女子,雖說大唐曾有武后為帝,可也就那麼一例。這些年大長公主壓根就沒有稱帝的打算。那麼,就算是有人想拱火,你說說,那誰來登基?」
「那個孩子。」
「十二歲,不算是孩子了。」長須文人笑道:「那位可是長安皇帝的親生兒子,真要是登基稱帝,那也是肉爛在了鍋中。」
「聽聞那個少年箭術不錯。」
「大長公主和長安憋著勁呢!請了許多先生來教授兒子,又請了好手來教授他修煉……嘖嘖!只是這般修煉來修煉去,長安遠著呢!皇帝看不到。」
二人舉杯喝了酒,長須文人吃了一塊羊肉,「原先那些臣子還有心思勵精圖治,想著尋機恢復大遼。可這幾年下來,大唐越發強大了,別說是恢復大遼,能不被滅了便是老天護佑。
如今都死心了,該玩的玩,該耍的耍。口子也放開了,大唐商人絡繹不絕往來,沒有顛覆大長公主的統治,倒是讓贊城越發繁華了。」
「大長公主出行,閒人避開!」
外面有人喊道。
長須文人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就見長街一頭來了一輛馬車,隨行百餘騎兵懶洋洋的。
「是大長公主,邊上那個……便是赫連光。」
十二歲的赫連光長得頗為壯實,騎馬跟在馬車之側。
「阿娘,此次出行狩獵沒什麼意思。」
「為何?」馬車裡傳來了長陵的聲音。
「都熟了,看著那些獵物我都不想下手。」
「這是你長大了,周遭的一切熟悉之後,就會憧憬外面的世界。」
「沒有。」赫連光用力搖頭,「我要在贊城陪著阿娘。」
車簾掀開,長陵看了兒子一眼,莞爾笑了。
經年之後,她的臉頰看著略微豐腴了些,不過比以往更為白皙。🐨🍟 ➅❾ş𝔥Ữⓧ.C𝓞𝕞 🐤🐼雙眸幽幽,恍若深潭。
到了小皇宮之前,馬車停住,長陵無需人攙扶,也不要什麼踮腳的東西,輕盈跳了下來。
「阿娘小心!」赫連光扶了母親一把。
長陵笑道:「你的修為還不及阿娘,擔心什麼?」
母子進了宮中,有內侍來稟告,「大長公主,甄斯文那邊前日派了人來,送來了長安的書信。」
長陵接過書信卻沒當場看,而是先去沐浴。
直至晚上,長陵坐在床前打開了書信。
——長陵,見字如晤。
這人的字愈發的揮灑自如了……長陵癟癟嘴。
——不知北地氣候如何,不過朕這邊卻下了大雪,雪花紛飛,朕帶著孩子們堆雪人,打雪仗,很是有趣。
「我稀罕嗎?」長陵說道。
——我知曉你心中有根刺,叫做滅國之痛。你無法直面朕,實則便是無法直面你的父親。
——時光荏冉,你我都不算年輕了。當年事,也該揭開了。
——阿光十二了,不小了。你讓他在北地能作甚?再有,甄斯文說,如今你身邊那些人大多懶散,說是小朝廷,更像是個商鋪,人人都指望你照拂他們一輩子,連帶著兒孫一起享福。
那些臣子死心後,蛻變的速度令人咋舌。
什麼復國……口號是要喊的,可都在盯著長陵的錢袋子,想著能多分一些。
——來長安,朕說過,不會拘束你,你想如何就如何。
——朕在長安等你!
……
清晨,長陵睜開眼睛。
書信就在枕邊,她摸了一下。
「大長公主醒來了。」
侍女們魚貫而入。
「阿光呢?」
梳妝完畢後,長陵問道。
「大郎君在練習箭術。」
「這孩子!」
長陵把書信收好,令人把赫連光叫來。
「可想出去闖闖?」
「去哪?」赫連光眼前一亮,接著暗然,「我要陪著阿娘。」
「阿娘不用你陪。」長陵笑道:「阿娘最喜歡的便是這等日子,無事一身輕。寫幾首詩詞,聽聽春雨,看看烈日,吹吹秋風,賞賞白雪……而你卻年少,此刻不出去闖蕩,以後會後悔。」
「可……去哪?」
「長安!」
……
中州。
烈日下,官道旁的小店客人卻不少。
這是一家夫妻店,男的做飯,女的收拾,大些的兒子幫忙,小兒子在邊上玩耍。
十餘商人正在店裡歇腳,弄了些澹酒消暑。這地兒有些偏僻,下酒菜也簡單,就是烤豆子加肉乾。
這天氣熱,若是弄了新鮮肉賣不掉,第二日就沒法用了。
小本經營虧不起啊!
赫連光帶著兩個護衛,頂著烈日看到了小店,說道:「進去歇腳。」
兩個侍衛,穩重的叫做耶律新,修為了得。另一個叫做羅普,目光轉動間,能看出頗為機靈。
「羅普先去看看。」耶律新吩咐道。
羅普進去轉了一圈,出來說道:「就是幾個商人和夥伴在喝酒閒聊。」
三人這才牽著馬過去。
「阿耶,有客人來了。」玩耍的小兒子起身喊道。
「來了。」
來的卻是大兒子,「那邊有拴馬石,客人可自便。飲水不要錢,可若是馬料就得照著給。」
「多少錢?」羅普問道。
「兩匹馬一文錢。」
「不便宜啊!」羅普不滿道。
「這裡偏僻,草料也難得弄。」大兒子顯然是準備接班,那嘴皮子麻熘的令赫連光不禁把他和羅普比較了一番。
「罷了,都要!」
「好勒,我家童叟無欺,三匹馬一文半,回頭那找不開的半文錢就折算在飯食里。」
三人進去,裡面幾個商人掃了他們一眼。
商人必須有一雙毒眼,只是看一眼,大伙兒就知曉這是某家的子弟,不過不知背景如何。
「客官吃什麼?」大兒子跟著進來問道。
「有什麼?」耶律新問道。
「吃的有餅子,餺飥麻煩些,不過也有。還有便是炊餅,不過略微有些幹了。另外有烤豆子和肉乾……酒水也有。」
「天太熱,餺飥就不要了。炊餅來幾個,餅子來幾張,烤豆子不要,難得放屁。肉乾和酒水來些。」
「好勒!」
赫連光坐下,打量著小店的布置。
「聽說了嗎?」一個商人喝了口澹酒,神秘的道:「陛下最近準備弄個什麼……次第削爵的法子,引得那些權貴怒不可遏。」
「什麼削爵?」
「便是有爵位的人去了,兒孫降一等襲爵,就這麼下去……直至最低一等爵位,就成了平民。」
「嘖!這不是世襲罔替的嗎?」
「陛下說了,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再大的功勞,五代之後也夠了。若是再延續下去,那便是養著一群米蟲。民脂民膏是好享用,可得們心自問,自家祖輩的功勞可夠吃幾百年?」
「確實是,不過鬧騰的最厲害的便是開國那些勛戚。那些人家就靠著爵位活了數百年,吃香喝辣,壓根不愁。於是子弟也不上進,就想著鑽營。這一下斷了他們的根,不知以後靠什麼活。」
「是啊!那些人靠什麼活!」
「你等為他們擔憂,那為何不想想百姓靠什麼活呢?」
眾人一怔,卻發現是那個少年。
有人笑道:「百姓自然有自己的活路。」
「那些權貴再差也有豪宅,也有數百年積蓄的錢財,足夠揮霍許久。百姓家中卻無隔夜糧。我看啊!你等著這是沒把百姓當人看!」
赫連光啃了一口炊餅,不屑的搖搖頭。
長陵議事時,他也時常在。對這些事兒的看法遠比這些商人更為深刻。
商人們為之語塞,有人乾咳道:「少年人懂什麼?」
赫連光咽下炊餅,「此事定然會引發權貴的反彈,皇帝……陛下卻做差了。該慢慢來。」
「少年人滿口胡言。」一個年輕商人說道:「陛下當初能鎮壓關中大族豪強,些許權貴算什麼?」
「大族是敵人,勛戚卻是曾經的有功者,這能一樣?」
「尖牙利齒,你是哪家的孩子?」
商人們見竟然說不過一個少年,有些惱羞成怒了。
「我阿耶是教書的。」
阿娘說了,你的才華這般好,其實最適合去教書……赫連光腹誹道。
「原來是個先生的孩子,哈哈哈哈!」
「文人滿腹不合時宜,時常抨擊朝政,倒也不奇怪。」
赫連光吃了兩個炊餅,想喝酒,耶律新卻伸手蓋著酒碗搖頭,「不可。」
赫連光悻悻道:「那便走吧!」
商人們已經準備出發了,隨行的幾個護衛看到耶律新身材雄壯,就走過挑釁。
「哪家先生有護衛?說說來歷!」
耶律新說道:「我家郎君教的學生多。家裡娘子教授的弟子也不少。」
「女人還能教書?」
「對,教書!」
「耶耶看你有些像是細作!」
一個護衛上前,一把抓向赫連光。
一個少年而已,手到擒來……而且,赫連光三人雖說人到了中原,可身上那股子氣息卻和周邊格格不入,故而商人們悄然吩咐侍衛來拿人。
「大郎君不可!」
耶律新突然色變。
手握刀柄的赫連光卻忍不得了。
嗆啷!
長刀出鞘。
閃電般的從侍衛的頭頂掠過。
一蓬頭髮飄落。
赫連光已經到了小店之外。
護衛呆滯原地。
商人們捂著嘴,有人喊道:「殺人了!」
一個年長商人顫顫巍巍的起身,「少年人,有本事便留下姓名。」
這是激將法。
赫連光飛身上馬。
「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