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戰術勝利和戰略錯誤
從金尚的角度看來，這次商業運作其實還是很驚艷的。
站在京城體育大學的立場，職業足球聯賽第二級別的球隊，能賣一千八百萬，可是實實在在的驚喜。
即便將來新球隊不完全以本校體育生為基礎建隊，學校完全可以另起爐灶，從最低級聯賽開始，慢慢升級，重新來過。
對相關電信部門來說，這是相當大的一塊蛋糕，同時也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政績。
幕後主導的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順利了收購了一家還算有前途的足球俱樂部，千台電腦聯營的網吧巨頭即將起航，怎麼算也不會虧。
只有出資三百萬，撬動兩千八百萬的高槓桿操作，將金尚震驚得無言以對。
「哪家銀行會批准如此誇張的貸款，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的後台這麼硬？」
金時答道：
「投資職業足球俱樂部，本身就是看不到收益的純燒錢行為，如果沒有一些額外的好處，誰會拿真金白銀砸進去？咱家的足球隊，以往所處的級別太低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好處還不是太明顯。你覺得我要是將俱樂部抵押，能貸款多少錢？」
前世的金尚，就見識過瘋狂的金元足球，到底是何等威力。真以為那些功成名就的大老闆都是傻子，幾億幾億地投入，眼睛都不眨？
不是誰都有資格負債上萬億，將銀行拖下水的。
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的小金，最後將一腔感慨全都咽了下去，瓮聲瓮氣地放著狠話：
「主教練和技術總監要是不能帶隊升級，立刻給我滾蛋。晚一年升級，錯失多少機會啊！」
見小金咬牙切齒地抱怨，老金的心情反而舒緩了許多，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兒子如此失態了吧。
「你以為這就完了？即便有足球俱樂部打底，京城體育大學幫忙說好話，銀行也不可能同意如此誇張的貸款計劃。後來，對方拿出了咱們家網吧的稅務清單，將營收數據和報稅憑證擺在審核經理案頭，然後就通過了。」
「有關部門就這麼將咱家的底細給漏了？有沒有一點為企業保守秘密的職業素養，知法犯法，我要去告他們……」
搞了半天，自家網吧業績太好，成了對方順利貸到款的有力助攻！
太欺負人了！
「行了行了，私底下說幾句氣話，別當真。」
金時擺擺手，示意小金別演了，微微嘆息道，
「那一面『依法誠信納稅示範單位』的錦旗，想要發出來，得地區稅務局出具憑證，報上級主管機關審核，小範圍公示後沒有異議才行。」
都不需要泄露，基本情況早就被有心人知道了。
「我就知道，和稅務部門打交道太多，准沒好事。」
正因為金尚已經將開網吧的路給探明了，後來者才能少走很多彎路。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不出意外的話，這件事肯定能成。千台電腦組成的網吧，分七八個點，幾乎能輻射大半個大學城了。你覺得，咱們要不要加大投入跟進？賺一波快錢也好啊……」
要說不動心，肯定是假的。
可是……
即便兩個月前金尚能貸款兩千多萬，也不敢買一千台電腦開網吧。
實話實說，金尚覺得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這次大手筆投入開網吧，虧是不會虧的，但是能賺多少，還需要時間來給出答案。
「穩住，不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如今市場容量有限，容不下太多網吧。」
金尚強壓下心中的貪慾，回過頭來，勸說老金要冷靜，
「這是一場持續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長跑，一時的得失，不要太過計較。對方要是搞砸了，也不代表萬事大吉，肯定會有其它競爭者冒頭。即便成功了，跟我們關係也不大。對咱們來說，保住基本盤，活下去才是關鍵，如今的淺水窪，養不了大魚，我估計別人也囂張不了多久。」
如果對方僅僅只是在網吧領域深耕，金尚一點都不擔心，就怕對方不要顏面，仗著體量優勢，全盤跟隨，抄襲本方將來的每一個步驟。
走金家父子的路，以本傷人，讓別人無路可走。
老大抄襲老二，精準卡位，完全不給競爭者後來居上的機會，那對金尚就十分不利了。
「你就這麼有把握？」
金時還是有點不甘心，明明是自家兒子的創意，卻被競爭對手翻來覆去地利用，連個報復反制的辦法都沒有。
金尚微微頷首，小聲回應道：
「這個時候，我還巴不得對方小瞧我，別將所有注意力放在這邊，全力經營網吧這門生意。至於長遠發展的大戰略，我覺得對方太貪心了，從這次大手筆投入，一次性購入上千台電腦，就可見一斑。對將來的發展趨勢和判斷，我認為對方出了大錯。」
「誒？有什麼依據，你可別因為對方抄襲你的創意就覺得水平不行……」
「不是的！有些話，我只說一遍，您就算喝醉了，也別在外面亂說。」
整理了一下措辭，小金慢條斯理地說道，
「從這次對面急不可耐地跟進開設大型網吧的舉動來看，就是衝著吃獨食的心思去的。他們雖然有意成為國內網際網路啟蒙者與先行者，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而是看見什麼好，就急匆匆地將其據為己有……」
說著的金尚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這次「抄襲」金尚開網吧的模式，足以證明這一判斷的正確。
才幾個月時間，就急急忙忙投入重金，不惜背上巨額貸款也要擠壓別人的生存空間，吃相確實有點難看。
「我分析了對方的思維模式，得出了一個很有趣的結論。那就是，對方發現了網際網路這片新天地，以為自己能插上旗幟宣誓主權，完全據為己有。所以，才會有排斥一切闖進自家勢力範圍『入侵者』的舉動。但是，他們嚴重低估了這一領域的規模與體量，以至於產生了極為致命的誤判，覺得自己能成為和電信運行商平起平坐，完全壟斷網際網路產業的『一字並肩王』……」
只有這種解釋，才符合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的一連串行動的邏輯。
哥倫布到達墨西哥灣，以為自己發現了印度，卻沒有料到，背後是一片大得超乎想像的富饒之土，那是蘊含著無數財富與夢想的新大陸。
網際網路的價值，就是電子信息領域的新大陸，如今只是「虛擬大航海」的初期，如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這種還算有點健壯的「小蝦米」，想要統治這一領域，簡直是痴心妄想。
這家公司一成立，就開發了一個名為「信息時空」的網站，擬在全國建立好多個線下時空科教館，向有興趣的百姓和合作商展示網際網路的特色。
這家網站，幾乎將能從線下搬到線上的，全都融入進去了，於是就有了現在幾乎是一鍋大雜燴的信息時空網。
新聞、圖書、生活百科、科教、普法，甚至是股市行情等等，應有盡有。
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的這一發展理念，幾乎貫徹到了方方面面。
管理層覺得該做什麼，又或者市面上誕生了什麼新點子，就會第一時間學過來，放到自家網站上。
國內網際網路，等於信息時空網，就是這位競爭對手的終極發展目標。
可能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的老闆和幹部也沒有如此明晰自己的想法，甚至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但是底層思維邏輯就是這麼驅動他們公司經營策略的。
總而言之，這家網際網路行業的先驅公司，對身處的行業產生了嚴重的誤判，對企業價值鏈的設計有致命缺陷，對網絡發展成熟度估計得過於樂觀了，完全低估了這一行競爭的殘酷程度。
等到磕磕絆絆，多方試錯，找到正確方向的時候，這一行很可能已經沒有他們立足的空間了。
「但是，你的網吧策略，被他們學走了，很可能會讓他們多撐一段時間……」
「也有可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發固執。」
父親的擔心，金尚也懂，可是，掌舵人在戰略上出錯了，戰術上的勝利，改變不了大局，
「其它暫且不提，我就說一個他們犯下的致命錯誤。想要學電信做設卡收費的網絡渠道商，可是，他們有什麼核心競爭力嗎？網絡上現在什麼都沒有，確實只能上他們的信息時空網。等將來網站越來越多，網民憑什麼還待在他們的網站裡，真當跑馬圈地的網絡世界屬於自己的了？不思進取，故步自封，最後網民自然會拋棄他們，選擇更能滿足自己喜好的網站……」
「對，他們實際上並不生產任何東西，提供的產品都是從外面購買的，他們能買，別的網站經營者也能買……」
老金眼前一亮，終於從小金嘴裡聽到了真正的「乾貨」。
比如：股市行情，是和相關證券公司合作買來的動態數據；時政新聞是轉載的線下報刊雜誌；書籍閱讀是和京城圖書館合作的項目；相對有點價值的文章，是從各大論壇手動「搬運」過來的。
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完全沒有任何生產內容的能力，他們只提供了一個平台，去外面買了一堆「破爛」，擺上貨架就讓網民消費。
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哪怕是給網民餵屎，都沒有問題。
以後呢？
有了更好的網絡服務商，誰還理你？
想通這一點，老金立刻明白了兒子明明極度看好網際網路行業，依然堅持將《京西都市報》和《知音雜談》大張旗鼓地辦起來，還和南家兄弟藕斷絲連，似乎要在影視圈、音樂圈也插一手的緣由。
還有京城北方聯合足球隊，這就是個天然吸引眼球的新聞製造機，只要將其送到頂級聯賽的舞台，就能褪去醜小鴨的絨毛，變成一飛沖天的美麗天鵝。
「我明白了，開網站，只是打開門做生意，至於賣什麼就看各家想法了。京城科技就是開一家大而全，但是雜亂無章的雜貨鋪，沒有其它競爭對手的時候，沒事去逛逛也無妨。可要是左鄰右舍有了其它客戶定位精準的特色店，雜貨鋪的生意勢必要受到嚴重衝擊。更糟糕的是，這家雜貨鋪不掌握渠道，找不到廉價貨源，還沒有生產能力……」
老金似是自言自語的話，說道此處，頓時恍然，
「這是將一家即將倒閉的店鋪的不利因素集齊全了麼！」
略微焦急的心態平復後，金時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事，然後對金尚說道，
「我和熟識不久的電信局幹部閒聊時聽說過，八月份國際網際網路接通後，京城科技與電信協議生效，每一個通過信息時空網借道電信登陸國際網際網路的客戶，都是通過電話撥號上網，且大部分電話費都被電信收走了，京城科技就是過路財神，落到自己手裡的佣金，連月租都不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傻子都能算明白！
信息時空網的噱頭就是能夠登陸國際網際網路，去外國看看當地的月亮是不是像吹噓的那樣圓。
京城科技招攬客戶的套路，擱在二十年後，一點問題都沒有，倒貼錢買網民流量，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現在才一九九五年，要當幾年「善財童子」才能見到回頭錢？而且，京城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真的知道如何將流量變現，掌握了真正的「致富密碼」嗎？
估計夠嗆！
「這不是先驅，這是往先烈的路上狂奔不止啊。」
「可不是！我這算不算拉了他們一把，說不定網吧營收能讓他們多活一年。」
「讓他們多撐一段時間，有好處嗎？」
老金的問題，小金也是考慮過的。
「他們……和電信部門關係不錯，也認識不少業界精英，連博士都招攬了好幾個，技術開發能力堪稱業界天花板。配上那股猶如在濃霧中駕駛推土機橫衝直撞的作風，最適合為王前驅了。這一行，需要不怕死的愣頭青開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