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冰輪說得平淡,欣陽早已坐直身子,看他的目光複雜又震驚。
「你是孟家人,是孟哲兒子!」
衛冰輪輕嗯了聲,「是姑母將我暗中養大。」
欣陽思緒紛亂,二人相識以來所有過往浮現腦海,無數念頭疑問湧上心頭。
「我與你初識之際,你以潤筆為生寒酸落魄,你……」
「是,我是裝的。」衛冰輪坦誠認下。
眸底一抹精光,欣陽死死盯著他,恍然看到暗中藏著張巨網,不止自己,所有人都被卷在其中。
「仕途艱難,金榜題名只是邁進朝堂門檻。」衛冰輪頹廢地垂著頭,「沒有貴人提攜相助,獨自在官場打拼難以出頭。」
是以孟蝶為他擇了兩個人選:凌驍,向子珩。
二人皆位高權重,既是皇帝肱骨之臣又是連襟,跟著他們永不會錯。
凌驍獨來獨往從不收門生,倒是向子珩,禮賢下士愛才惜才,尤其對寒門學子照顧有加。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欣陽順著想去。
是啊,當時他的攤位就擺在向宅街口處,那是回向家的必經之路。
難怪當時大雪紛飛,小販們都收攤回家他卻依舊堅持。
衛冰輪沒等來向子珩,卻等來了欣陽,而欣陽提出引薦他到華清書院教書正中其下懷。
愕然過後眼中只剩冰涼,原來他們第一次相識就活在對方算計下。
「我是你手裡棋子,不光我,四姨母四姨丈都是。」欣陽怒盯著男人,「你想做什麼,你跟孟蝶密謀什麼!」
科考入仕,登閣拜相,重振孟家。
衛冰輪看著欣陽,心痛又誠懇,「我承認我利用了你們,但不管你信與否,我對恩師師母決無惡意,只是借力幫襯自己仕途。」
「公主熱心引薦,恩師師母照顧幫襯,你們真心情意我都知曉。」
說到向子珩夫婦,衛冰輪慚愧,「利用是真,但我也打心底敬重感激兩位長輩,沒做過傷害他們之事。」
「欺騙利用還不算傷害嗎?」
欣陽憤恨,「把我們玩弄於股掌,利用眾人對你的同情信任謀取利益,你有沒有良心!」
衛冰輪羞愧,也是因此深陷自責的他不願再繼續欺瞞下去。
欣陽咒罵之餘又忍不住自嘲,「也是,我父皇顛覆了你孟家,母后殺了你父親,我和姨母有著宋氏血脈,你怎會對我們於心不忍。」
「難怪一直牴觸我,五年,看著我上趕著表露心意,一次次冷漠回絕,你心裡很美吧?」
「我還納悶兒,既有未婚妻為何不能早些告訴我,我不信相識這麼久你不知我是何性情,還小人之心防備我對你未婚妻下手。」
欣陽這下明白了,「你是故意的,故意隱瞞,讓我對你抱有希望,看著我跟傻子一樣日日追著你跑,攢夠勁兒最後再給我狠狠一擊。」
「為心愛人中傷我時很痛快吧,這就是你對我們宋氏血脈的報復!」
「不是,不是這樣!」
被誤解,衛冰輪焦急又心痛,下意識抓她手,被欣陽甩了開。
「我沒有報復你,也從沒想過報復。」衛冰輪解釋。
才貌雙全善良爽朗的女孩,她像冬日暖陽照亮溫暖了他一直冰冷的心,他怎會不喜。
她一腔熱情,他何嘗不是痴心淪陷。
無人知道他面對心儀人一次次表白心裡有多少個聲音叫囂著應下,可縱然再渴望也要強壓這份感情。
「你不知我身世才會對我動情,若知道了還會如此嗎。」
衛冰輪心口絞痛。
「祖父陷害,致你外祖革職流放數年;父親祖母欺辱你姨母,害她一生無法生養;你母親殺了我父親,我姑母謀害過幼年的你和賢王;祖父謀逆,孟氏一族被你父皇誅滅……」
兩家不解之仇已不勝數,一筆筆仇怨隔在兩人間早已是死局。
「幾代的恩怨註定了我們無法在一起,你不知我身世傾心託付,我又怎能瞞著讓你下嫁。」
可實情當時無法言說,他是罪臣之後,原在株連之內,隱姓埋名度日如何能將真相托出。
欣陽思緒惘然。
五年間,他對她冷淡疏離,可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她分明能瞧見那雙眼裡深藏的情愫,也是因此讓她堅守這份執念數年。
看似無情卻有情,看似有情又無情。
有情是本能,無情是克制。
「五年間我一直婉拒你心意,我想著你興許只是一時興致,時間久了也就轉變心意。」
可沒想到她這麼執著,一等就是五年,衛冰輪不知該喜該憂。
「你那妻子呢?」欣陽問道,「她不是……」
「沒錯,她不是什麼未婚妻。」衛冰輪坦白道,「只是買來的一個丫鬟。」
不想再耽誤對方,找了個假未婚妻做戲,只為讓她死心,早日放下他嫁得良人。
眼前一層水霧,衛冰輪聲音哽咽,「我知道那次狠狠傷了你,我也沒好到哪兒。」
「不能和喜歡人在一起,還要裝作無情狠心傷害,我亦心酸苦楚。」
卻不曾想這還不是最壞的。
「我的耽誤竟讓你等來和親,害你遠嫁異國。」
衛冰輪說著眼淚流下,親手將心愛人推至這處境是他心裡最痛處。
「你離開後我沒有一日不活在痛苦裡,日日為你祈禱,希望你在異國安康幸福。」
若她後生安穩他也能減輕些負罪,可沒想到又起波折。
衛冰輪掩面痛哭。
她本該是大梁國最無憂無慮的少女,本該在君父庇護下安穩度過此生,卻因他淪落至此。
對心愛人的愧疚折磨的男心神頹敗。
看著這個清冷公子此刻哭得像個孩子,欣陽無力地靠回躺椅,垂著眼帘一聲不吭。
房間只剩啜泣聲。
良久,
「我會向聖上投罪。」
拭去臉上淚痕,衛冰輪站起身。
欣陽臉色泛白,張了張嘴卻無聲息,幾經猶豫緩緩閉上眼,道了句父皇若要殺你,我不會為你求情。
他是孟家後人,與孟蝶密謀算計,身為梁國公主,她不可能為一個處心積慮的仇人之後隱瞞求情。
衛冰輪點點頭,苦澀的嘴角卻是釋然,「今日說出一切我便不奢望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