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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邊緣人物

2024-08-09 19:50:21 作者: 深度緋紅
  九月初,鄉下的母親久違打來了電話,對李澳茲下達了命令:家窮,中專讀完,工作還債,再供妹妹上高中。

  李澳茲放下電話,心裡並無悲喜,在霜鍍共和國能夠參加高考的男人百萬里挑一。他能靠半工半讀念完中專,已經比豐饒村八成的男孩幸運。

  幾日前,有幾家人被靈妖滅了門,母親以此在電話中表達焦慮和恐懼,說是想把小妹送到市裡的高校讀書,人多,也安全。

  說來說去,其實目的還是為了讓李澳茲停止預科班的進修,參加明年的高考。

  母親肺病在身,時日無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的擔心不無道理。

  總統閣下三日前批准法則四的特工進入高校,逮捕了一批「父權擁護者」的男大學生。

  如果不出意外,他們的親屬與子女後代會被打上罪人的標籤,不能再考公職人員和進入大公司工作。

  李澳茲不悲不喜,他相信母親。

  他相信:是父親此前失蹤,靈妖滅門的慘案,以及此次逮捕男大學生的多重刺激,讓一向溫柔慈愛的母親無法承受壓力。

  她生怕自己這個求知若渴的個性,到了大學會被那些「進步男性」帶歪帶壞。

  大學可以讓人有好工作,可以讓人出人頭地,但是家裡已經有了大姐,實在養不起一個上大學的男孩。

  他沒有問小妹的情況,收拾好行李,不顧預科班的班主任挽留他,帶著身上僅剩的230德比,去了縣城。

  破破爛爛的大巴駛上公路,人造太陽清冷的輝光透過車窗照在李澳茲慘白的皮膚上,立刻亮起刺目的反光。

  他聽力很好,後排兩個女人原本有說有笑,一見到他的膚色,就交頭接耳起來:

  「外界地的白鬼……」

  「歸化民罷了。」

  李澳茲不怒不鬧,雖然他並不是的外界地歸化民,但也有四分之一的外界地血統,被歧視理所當然。

  她們塗抹著日曬妝的臉上洋溢起笑容,像是鍍鋅的蘋果一樣,假裝自己很甜,然後開始吹噓起來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從別人那裡吹噓來的工作。

  「實話說Gtb分行的櫃檯真是無聊,半天都遇不到一個客戶,我感覺我植入的表情控制晶片算是白花了。」

  「你居然還工作,我都是花丈夫的錢——哎,我原以為這傢伙倒還算老實,靠著義體回收賺了點小錢,結果讓我發現,他竟然留了兩千德比的私房錢。你說可氣不可氣?」

  「男人這種落後的生物,結了婚還敢保留私有財產,這你不叫法則四把他教訓一頓?」

  「我倒是想,但他明天起來還得去銀行工作,只能忍氣吞聲了……」

  「真窩囊——話說回來,好噁心啊,前面居然有個男人,一想到和男人在一個空間我就想吐。」

  李澳茲不理不睬,他細心地記了下來:銀行能賺錢。

  到了建林縣城,一路的晃蕩顛簸讓他餓的手腳無力,他在一家小餐館飯門口徘徊了半天,望著上面10德比起步的調料包速成菜,食品添加劑特有的合成醬香和辛辣讓他的口水不自覺溢了出來。

  當點餐機器人問他要吃什麼時,他趕緊逃開了,像一個戰敗的士兵。

  他徘徊了半天,發現工地附近有一個賣饅頭的老太太,李澳茲如獲救星,從公共廁所打來了一壺自來水,就著連啃了三個饅頭。


  他躺在立交橋下的墩子旁,李澳茲本來只是想休息一會兒,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人造的太陽分不清時間變化,恍惚之際,他用個人終端看了一眼時間,立刻跳起來趕往預約面試的銀行。

  他一路狂奔,穿過密集的蜂巢式公寓樓,這裡正在有人給一家三口收屍,醫生嘀咕著:「又是靈妖殺的……這下義體和晶片都纏上怨氣了,還有人願意回收嗎?」

  李澳茲掩著鼻子,快步跑開。

  廣播中傳來女主持人溫婉動聽的聲音:

  「下午好,霜鍍。今日英雌人物是阿爾茜·羅多穆勒法官,10年來,阿爾茜法官兢兢業業,沒有放過一個男性罪犯,切實保護了霜鍍女性的權益……」

  「近日,總統閣下訪問紅箭帝國王都沃辛頓,與凱澤爾二世皇帝共進了晚餐。兩位國家元首就生態文明建設問題充分交換了意見,對於此前的留學生歧視問題進行了討論,總統閣下強調:維護霜鍍女性的地位,是霜鍍進步制度的體現……」

  「專家研究發現:男性在植入義體後會變得虛榮心過剩,更容易引發暴力犯罪,應該立法限制男性義體的植入數量,避免給女性帶來傷害,然而也有調查指出,女性的大腦同樣無法承受義體負擔——等等,這是誰寫的稿子?快把這後面一句掐掉……」

  「插播一條消息——由於職場性別霸凌案件層出不窮,眾議院正在考慮提進一步減少男性的工作崗位,這無疑是極好的,寧可要中專的女性,也不能讓博士學位的男性進入女性空間。」

  「本台消息:近日來,民間有多次目擊靈妖出現的記錄,如果您遇到此類怪物,請及時撥打特管局電話,只有專業人員才能對靈妖這種危險靈體造成傷害……」

  「友情提示:靈妖會容易被心懷怨氣之人吸引,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請保持好心情……」

  縣城真的好繁華,他甚至看到了銀色的浮空車划過頭頂,那雪色的鈑金和納米防彈鍍膜都是富人的標配。

  李澳茲凝望著那輛飛過頭頂的浮空車,他認出來型號是dN2000『雪狼』,最高時速600公里,就算被義體瘋子打成重傷,也能及時送到醫院。

  那輛車應該非常平穩,因為擦肩而過之際,李澳茲看到裡面的男女在一邊跳芭蕾,一邊喝葡萄酒,新鮮的水果和糕點隨意地灑在地上。

  他看到了一隻西柚,市場價大概是230德比一斤,那西柚應該有三斤了。

  車飛走了,李澳茲依舊呆呆望著那片天空。

  「那好像才是人的生活。」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到那片屬於人的天空。

  當他結束面試,從建林村鎮儲蓄銀行里出來時,身上已經換上了一套保安制服。

  李澳茲拿著橡膠警棍,他隱約記得自己是想來面試一個賺錢的崗位的。

  「心灰意冷嗎?其實櫃員的崗位,中專生也能幹,但她們不會給你一個男人幹的。」

  蘭尼·約翰斯跟他擠眉弄眼,這個麻臉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

  「放心吧,沒人會搶劫村鎮銀行的,我們金庫里沒多少東西。就算你身上一個義體沒裝,干夜巡保安也不會有風險。」

  李澳茲說,自己只是想賺錢。

  「賺錢?你這個學歷,想賺錢應該去Gtb,當個賞金獵人,一單下來賺個十七八萬不是問題。」


  蘭尼推了推他的胸口,笑道:

  「不過你這身板,還是算了吧,估計幾年下來都完不成一單——沒準兒命都丟了。這工作很輕鬆的,你只需要晚上跟我一起,上下地庫,巡邏,查查監控,一個月輕鬆兩千德比。」

  李澳茲沒有吭聲,他解釋說兩千德比還不夠姐姐妹妹上學的開銷。

  「可憐的孩子,但你這麼努力也沒用。」

  蘭尼同情地看著他:

  「我曾經也認為只要努力勤勞,就能擺脫性別的影響……這裡是霜鍍,女人的國家,慶幸吧,再怎麼說也比外界地強。」

  李澳茲沉默著,在保安的崗位上呆了一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隔著銀行自稱防彈的玻璃眺望著窗外。

  人造陽光一如既往固化在哪裡,就好像貧窮一樣永遠陪伴著他。

  恍惚間,他又看到了那輛雪狼浮空車,淡藍色的氫氣尾炎徐徐噴吐,車輛的男主人自在大方,凌駕於整個霜鍍的頭上。

  「嘿,李澳茲,去吃個飯,等會兒就該夜間巡邏的,到時候不許打瞌睡哦。」

  蘭尼打破了他的幻想。

  晚飯是銀行發的合成能量膏,裡面有一點點鹽,讓李澳茲吃完後忍不住舔舐嘴唇。

  他想起來學校里吃過最好的一頓飯,是棒渣粥配燒餅夾蘑菇,裡面有辣椒油,鹽,雞精和孜然,非常奢侈。

  蘭尼喝了一罐啤酒,據他所說,酒精和香菸是最廉價的奢侈品。

  「你遲早會明白,在霜鍍,男人沒有未來。」

  李澳茲說:

  「我看到了一個開『雪狼』的男人……」

  「你是說周少爺?他媽是縣長。」

  李澳茲聽不進這些,他看向窗外的天空,那輛白色浮空車總是揮之不去。

  「我沒學上了,大叔,我想賺大錢。」

  蘭尼搖搖頭:

  「傻孩子,誰都想賺錢。」

  「等我攢夠錢,就去做義體手術。」李澳茲說:「去Gtb當賞金獵人……一定要賺到錢,家裡人全靠我了。」

  「這不可能。」

  蘭尼給他潑了盆冷水:

  「每年都有幾百個你這樣想的男孩,借高利貸裝義體,去當亡命徒,活下來的就沒幾個——大多最後反而欠了一屁股債,全家人一起被拆了,掛在黑網兜售出去。」

  他沒聽見。

  李澳茲抬起手,朝著人造太陽的天空伸出去。

  陽光不在那麼冰涼,一切仿佛又有了希望。

  「我想過人該過的生活……能夠划過這個國家的天空之上。」

  攢錢,裝義體,當Gtb的賞金獵人,還清債務,供上學費,改善生活……

  【總統閣下強調:維護霜鍍女性的地位,是霜鍍進步制度的體現】

  正當他希望之火一點點燃起時,新聞廣播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李澳茲的面色一僵。

  在這個國家裡,自己的生活真的,會有改變嗎?


  他不敢多想,趕忙搖搖頭,準備用忙碌讓自己忘掉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走吧,大叔,我們該幹活了!」

  蘭尼詫異:

  「急什麼,銀行下班了,又沒人催,你幹活再積極也沒人看的。」

  李澳茲訕訕道:

  「這無所謂……都無所謂。」

  「不高興嗎?聽你語氣裡帶著點怨氣。」

  「沒有,我很好。」

  李澳茲回答道。

  兩個小時後,蘭尼的身軀陡然倒下,身上布滿白霜。

  李澳茲被蘭尼的屍體撲倒,重重跌倒在地,他的頭顱磕在桌角處,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流溢而出,他驚悚地注視著遠處虛浮不定的幽靈。

  就是它,僅僅是一接觸,就把蘭尼活活凍死。

  「這是什麼——別過來!」

  李澳茲掙扎著爬起身,驚慌失措:

  「別殺我,我不想死……我還沒有飛到霜鍍的天空中去。」

  然而那幽靈卻很本聽不懂人話。

  它漂浮著,緩緩靠近。

  「為什麼要殺我……我的命一點不值得,為什麼不去殺那些富人?」

  李澳茲掙扎著,但蘭尼的身體壓著他,驚慌之下,他根本無法掙脫。

  「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

  李澳茲驚恐交加,冰冷窒息的壓迫感,讓他不自覺地雙眼流出淚水,絕望之際,他突然又回想起來廣播的話語:

  【友情提示:靈妖會容易被心懷怨氣之人吸引,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請保持好心情。】

  原來是靈妖,是自己的怨氣,把它吸引了過來。

  ……噗嗤。

  李澳茲咧開嘴,他笑了出來。

  原來貧窮的人,連埋怨都是不被允許的。

  富人當然不會被襲擊,因為他們心裡沒有怨氣。

  他哭著,笑著,面對到來的靈妖,再也沒了一絲恐懼,只有怨恨和不甘。

  有錢的人可以上大學,可以乘坐昂貴的浮空車,能夠吃新鮮水果蔬菜,甚至可以保持心情愉悅,不會被靈妖襲擊。

  靈妖並不可怕,這世上真正值得恐懼的,只有貧窮。

  李澳茲閉上眼,作為唯物主義者的他,此刻卻滿載怨恨地詛咒:

  「神靈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毀滅了該死的國家吧。」

  靈妖迫近,伸出不成形的利爪,朝著李澳茲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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