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左手手腕微微朝下壓去,把竹帘子慢慢、慢慢沉於紙漿水中.」
庭院秋冬深沉,參天的松柏與永不敗落的絨花旁,顯金著一身短打,寬袖被縛帶束於背後,雙手沒在水中,與對面的鎖兒協作,將竹架子緩慢但利索地一把撈出。
薄薄一層濕漉漉的紙瓤,像雞蛋殼裡那層蟬翼一般的膜。
顯金手腳利落地迭在一旁,動作很麻利,右手一撇,那層薄膜就順勢躺到了地上——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顯金根本不用確認她是否做到,目不轉睛地繼續下一張撈紙。
就.就很帥啊
而且這位賀老闆也太高了吧!甚至比尋常南方的書生還高!
相貌清麗,下頜角分明,鼻子高挺,衣著也不見繁複,簡簡單單的剪裁,朴樸素素的料子,一身深棕又颯又貼,髮髻高高束起,只拿了一隻刷了清漆的桃木簪別上。
因要浸水撈紙,賀老闆便將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隨意放於一旁,雖然通身沒有珠飾或名貴的衣料,但這身高!這氣度!這便是與許多世家子站在一起,也絕對不輸好嗎!
而且
榮小姑娘眼神向下移。
這位賀老闆的手指又細又長,骨節分明,像一隻長長的、細細的卻充滿力量的笛子。
榮小姑娘紅彤彤一張臉,有些燥熱地抬了抬頭,掩飾般四周轉了轉,待看清周圍人的臉色時,她稍稍僵了僵——嗯,很好,所有小姑娘的臉,都屬於差不多的紅.
身旁的手帕交薛家么娘,撞了撞榮姑娘的胳膊肘:「這位賀老闆,真的好」
薛么娘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埋下頭輕聲道:「真的好那個啊!」
那個?
哪個?
榮姑娘有點跟不上好友的思維,但順著好友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賀老闆低頭垂眸,抬起胳膊,隨意地將臉上的汗滴擦在肩膀袖子上——啊,真的好那個啊。
雖然「品宣」的定位,確實靶向小姑娘、媳婦子
顯金垂手斂眸,站於庭院之中——但是,來的小姑娘和小媳婦會不會真的有點多了?
基本上處於罩房滿箱的狀態。
與其說大傢伙是來手工DIY做紙的,還不如說大家是來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著吃吃茶、吃吃點心、休養生息的大長公主掌權後,肉眼可見街上走動的女子都多了起來,但許多酒樓、茶樓仍舊不太歡迎女子單獨擺桌,推薦女子坐包間已經是最大讓步了。
「品宣」幾乎只做女子生意,首先環境很雅致,其次讓人很有安全感,比如所有的夥計都是姑娘,立在門口的那兩位嬸娘膀大腰圓,橫眉冷對,一打聽才知二人皆是軍戶出身,是身上有些武藝和人命的。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品宣」除了DIY做紙,賣的宣紙文創也很是小巧可愛——宣紙摺扇已經出了四五個系列,有花鳥工筆,有水墨丹青,也有很簡單的簡筆畫,嗯,比如三筆一頭豬、簡筆小魚、長毛茸茸喵這些可愛風的花樣;
宣紙書籤也很火,材質倒還好,主要是上面的話比較戳人,比如「人生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只要堅持下去,每一個苦難都能克服我」「錢沒了可以再賺,但良心沒了,錢就賺得更多了」.等等戰鬥在反PUA一線的倒雞湯言論——小姑娘、媳婦子們一邊看一邊笑,然後開開心心地就把錢掏了;
宣紙老冰棍也引領了一段時間的風潮,冰棍還是那個冰棍,這個年代也沒辦法要求什麼抹茶味哈根達斯,放點鹽放點糖,再用硝石一溶冰冰涼涼的就很是那個了,冰棍沒有變化,冰棍棒子有變化,周二狗將一批宣紙制硬化,當作冰棍棒子使,上面再雕點花、刻點字,原先五文錢一支的老冰棍,在「品宣」搖身一變漲到了十文錢,但大家仍舊買得很開心.
還有很多宣紙文創產品,顯金都很想做,有些難免過於前衛,比如宣紙杯、宣紙髮簪、宣紙胭脂聯名款之類的.想法太多則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去構築。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顯金都住在「品宣」二樓臥房。
進入臘月後,顯金便更為忙碌起來,三店聯動需要策劃一番,坊頭店「宣」仍舊走高端大氣上檔次路線,最多小樣和試用多送一些;坊尾店「宣紙」直接打折就是最好的慶祝;「品宣」的策劃更費腦子一些.
一樓庭院燈光亮堂,裡間的顯金正摳著腦殼想活動。
喬徽低沉喑啞的聲音隨著冷風霜雪,吹進廳堂:「你確定不出去看看?榮家那個小姑娘快要和薛家的姑娘打起來了。」
顯金抬眸。
喬徽雙手抱胸,半靠在門廊上,斜斜抬頭,身上還穿著西山大營的軟甲,靴子也沒換過,腳跟處還有雪跡和泥濘。
顯金放下筆,驚喜笑起來:「不是說要一直駐守西山到年後嗎?怎的這幾天回來了?」
喬徽眉眼不自覺地彎了彎,語言卻有些模糊:「東邊出了些事,大長公主緊急調撥了京師指揮使司聚攏——噢,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喬徽在門檻上將靴子後沾染的霜雪踢乾淨才走進去,隨意找了個凳子,雙手朝後搭在椅背上:「我家老頭兒前些時日給我來了信,言辭激烈又委屈——只說你和三爺沒良心,一個端著他的碗四下亂跑終日不見蹤影,一個天天不著家,為了賺錢啥也不顧了.」
顯金哈哈笑起來:「哪有!我前日才回家洗了澡!」
喬徽眉頭緊蹙:「這麼說來,你這是又有兩天沒洗澡了?」喬徽裝模做樣地「嘶」了一聲,伸頭湊近聞,再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還行,還是香香的。」
顯金趁機摁住喬徽的頭,「嘣」地一聲親了口額頭,這才樂呵呵地放開:「你剛說外頭怎麼了?怎么小榮和小薛吵架了?」
喬徽酸溜溜開口:「嗬,榮家那丫頭說你今天扶她手扶了半個時辰,薛家那丫頭說你扶了她一個時辰,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喬徽摸了摸還沾著口水的額頭,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氣。
有啥好氣的?
本宮一日為後,爾等終究是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