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釜底抽薪(下)
卓里不花來到最前面,冷冷的看著面前的城樓,舉起右臂仰頭大喊道:「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大汗,大汗來了分田地!」
隨後近三萬人也跟著附合道:「分田地,分田地,分田地」
突厥人大多並不熟悉漢語,不過僅僅只是三個讀音,他們還是會的,按照上面的交待,紛紛大吼著分田地。幾萬人的嘶吼匯成一股沖天而起的聲浪,狠狠的向城樓上撲去。
那股懾人的威勢,頓時讓盧進賢臉色煞白,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兩步。
突厥人真的下令攻城,他一點兒也不怕,三萬人跟本拿不下有兩萬唐軍守衛的堅城。
可是這分田地的口號,再配上薊縣和涿縣的實情。他知道,這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有多麼吸引人。世族對百姓的鎮壓,和朝庭對地方的影響,根本敵不過這種直接兇猛的利益。
他知道,也就是對方是突厥人。
但凡是個漢人首領,哪怕是造反的草民,僅此一策,就能在河北之地拉起幾十萬大軍,和大唐對抗。
分的田地是哪裡的?
是他們世族豪門的,是他們累世積贊起來,賴以享受榮華富貴,並且和朝庭對抗的根本。失去田地,他們也將淪為待宰的羔羊,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這是哪個缺德冒煙的傢伙給突厥人出的騷主意,若是讓他知道,非把對方扒皮抽筋不可。
盧進賢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不對.
是恐懼,發自內心的感到恐懼。他不是怕城下的這三萬突厥人,甚至也不怕闖入河北的三十萬豺狼。
他怕的是突厥人此舉會挑起無數的底層百姓,從而煽動誘惑他們團結起來,反抗世族的統治。
「放箭,放箭,給本官殺了他們,他們是一群魔鬼,要斷我漢家根基。」
盧進賢短暫的退縮後,又如同瘋虎似的撲到馬成梁身邊,拼命叫道:「馬校尉,快,下令全城軍卒反擊,把這群意圖攪亂中的惡魔全都給本官殺掉,殺死他們。」
馬成梁皺了皺眉:「盧大人,你別慌亂,有本將在,他們攻不進城池的。」
「不,不是攻城的問題,不能任由他們蠱惑人心,人心一散,你就是有再多人也沒用了,你知道他們在喊什麼嗎?」
盧進賢怒吼道:「這是誅心之言,他們已經在攻城了。只是攻的不是我們腳下的城池,攻的是易縣十萬百姓心中的那堵城池,我們不能任由他們這麼下去了。」
「不然,這易縣就是有十萬軍卒,也會被無聲的瓦解的。」
「盧大人,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道。」
馬成梁搖了搖頭:「可是他們都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我們根本射不到他們。」
「那就用投石機,床弩,射死他們?」
「盧大人,你冷靜一點兒,我們易縣是內陸城鎮,投石機和床弩加起來還不到十架,面對三萬突厥人,只是杯水車薪。」
馬成梁解釋道:「而且這還容易激怒他們,你要知道,在百里之外,可是有三十萬突厥人呢?」
「萬一他們都殺過來,易縣拿什麼抵擋。我看就這樣好了,只要他們不進攻,咱們只要守好城池,要不了多久,朝庭大軍就會來的。等到那時,自然能把這些人全都消滅掉。」
「不行,不能等,馬上下令,所有投石機和床弩一起發射,就射他們的首領。」
盧進賢神情激動,臉色扭曲的說道:「射死他們,激怒他們,讓他們攻城,甚至是屠城。無論怎麼樣都行,就是不能讓他們收買百姓,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瘋子!』
馬成梁和身邊的將領們一家老小都在易縣,聽到盧進賢這樣的話,自然是怒目而視。他們沒有盧進賢那麼的深遠眼光,更不知道突厥人此舉的危害。
他們只知道,突厥人這次攻入大唐,並沒有隨意殺人,就算前面的薊縣和涿縣也只是搶了些財產,在這兩城的世族豪門們雖然狼狽,也保留了姓命。
這就說明突厥人是有保留的,那己方也不能把事情做絕。真要對突厥人進行無底線的打擊,萬一人家發了狠,攻下城池來個屠城,豈不是自己一家老小都要死光。
「盧大人看來太過緊張,有些神智不清了。」
馬成梁早就厭煩盧進賢在自己耳邊指手劃腳了,當即對自己身邊的副手們使了個眼色:「你們把盧大人攙扶下去,讓他好好休息一下,這守城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們武將來。」
「馬成梁,伱想幹什麼?」兩名副手上前架著盧進賢就往馬道方向拖去,盧進賢一邊掙扎著,一邊咆哮道:「你這個蠢貨,不聽我言,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馬成梁,盧氏和世族們饒不了你的」
刮噪的人被拖了下去,城樓上安靜了不少,大家都是一陣清靜,馬成梁吩咐道:「傳本將的命令,只要突厥人不攻城,咱們也不動,只要守好易縣,咱們就是大功一件。」
「是,將軍.」眾人轟然應諾。
易縣是河北內陸縣城,已經有二十年沒有糟遇過戰爭了,更沒有突厥人攻入過此地,守城的士卒也沒怎麼見過硝煙。守卒們大多都是第一次守城,面對傳說中兇狠如惡狼的突厥人,都是無比緊張。
此時,守衛偏南方南城牆上的士卒們,緊張兮兮的守了半天,也不見突厥人攻城,只是在下面重複的大喊分田地的口號。
王四詫異的看向自己身邊的中年軍卒,小聲的問道:「李大哥,突厥人攻城都是這樣的嗎?」
「只是在下面大感大叫,不見具體的動作。」
「前兩天你不是說,突厥人都是豺狼惡虎,殺人不眨眼。攻城戰如何的慘烈,箭矢石塊滿天飛,殘肢斷臂到處都是,鮮血會把整個城牆都染的血紅。」
「現在怎麼和你說的不一樣?」
身邊四十多歲的李柱臉色複雜的搖搖頭,解釋道:「以前的突厥人確實是這樣的,只是這一回突厥變了,變得我也不認識了。」
「你知不知道,突厥人在薊縣和涿縣幹了什麼?」
王四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李大哥,我連易縣都是第一次來,平時去的最遠最的地方就是我們安平鎮,最熟悉的就是我們村子,怎麼能知道薊縣涿縣的事情?」
隨後,李柱把這兩縣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得王四一臉的驚愕,不可置信的道:「李大哥,你開什麼玩笑,突厥人不殺人放火搶東西就算了,怎麼樣能分田地,你聽誰說的?」
王四的聲音有些大,把附近好幾個新卒都吸引過來了。
李柱見附近的軍卒們都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一幅做賊的樣子,小聲的議論著什麼,根本沒人關注他們。而他們負責的這一段,離城門樓的地方也比較遠,那些將領們也顧不上。
「是真的,咱們都是一火的,我也不騙你們。」
李柱咂了咂嘴說道:「你們也知道,你們嫂子就是涿縣下面的東河村人,我那大舅哥前天連夜來我家,把在我家走親戚的小兒子接走了,說是涿縣的突厥人要分田地。」
「按照人頭,每人十畝。萬一統計的時候,他家小子不在,要少分十畝地呢?」
「什麼,一人十畝,怎麼可能,我們全家都沒有十畝田呢?你那大舅哥的小兒子幾歲了,娃娃也分嗎?」
李柱話音一落,周圍的人頓時打了雞血一般,紛紛七嘴八舌的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田地?是白送嗎?要不要收錢?有沒有年限,交多少稅?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有嗎?我家可是有二十多口人呢?.」
「.送多久,以後還收回去不?」
面對這從天而降,千栽難逢的餡餅,所有人都瘋狂了,抓著李柱問個不停。
李柱掃了周圍,發現很多人都和他們一樣,陷入了激動中。
「你們知道最開始,突厥人念的是什麼嗎?」
說完,李柱將自己只聽大舅哥說了一遍就再也忘不掉的歌謠又緩緩說了一遍:「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大汗,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大汗,大汗來了分田地。」
「吃他娘,喝她娘,吃著不夠有大汗。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說完後,身邊的軍卒都是一臉的詫異,隨後眼睛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激動。
王小四再看看城樓下近三萬突厥人仰天大吼的『分田地』,身子顫抖,語氣哆嗦的說道:「難難怪他們一直叫囂著分田地,原來是這個意思,是要給俺們分田地啊?」
「這都是真的嗎?這怎麼可能?」
李柱自己也是眼饞的咽了口唾沫:「是真的,薊縣已經開始分了,聽說那個突厥大可汗親自派了突厥人進入各村,監督分田,大可汗承諾,每個人都有。」
「上到臥床不起的老頭子,下到嗷嗷待哺的嬰兒,就算分田的時候,你家老爺子正在辦喪事還沒有來得及埋,都能分到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