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1章 迴鑾前的微服私訪
利瑪竇已經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高務實也早已從對世界大局的思考轉回到大明國內的政務。此刻的春和宮偏殿書房內,高務實站在巨大的地圖前,面色淡然,目光在南京與北京之間來回逡巡。
皇帝南幸的結束,意味著一場規模浩大的迴鑾即將開始,而作為大明的首輔重臣,這一切的規劃與安排自然仍是落在他的肩上。
不多時,他便召來了內閣洗筆李之藻,沉聲道:「振之,皇上此番南幸已近尾聲,迴鑾之事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李之藻恭敬地行了一禮,回道:「回元輔,各項安排都已有所準備,不知您還有何具體指示?」
高務實輕輕頷首,緩緩道:「首先,行程與路線就按之前的規劃,確保萬無一失。安全保障是重中之重,沿途兵力部署需提前安排,不得有絲毫懈怠。
尤其是禁衛軍,應該調派探馬騎兵在沿途提前查探,將任何隱患消泯於事前。你去傳本閣部的話,就說本閣部希望他們把握機會,切勿將護駕迴鑾當做一次旅遊,而是要將此次差事當做一次實戰化的偵察訓練,而且事後本閣部還要檢查,要看他們提供的行軍紀要。」
「是,下官記下了,一會兒下官就親自跑一趟清涼山。」李之藻迅速記下要點並回答道。他口中的清涼山在南京城中位於軍營(指南京本地駐軍軍營)以西,乃是本次護駕兵丁的駐紮地。
「其次,物資供應必須充足。皇帝迴鑾,非同小可,沿途所需食物、飲水、住宿等,皆需提前準備,不得有誤。」高務實的語氣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
「下官明白,此事之前已經督促各地方官員,要求他們隨時聽候朝廷准信,根據聖駕抵達的預定時間,提前安排並確保一切供應無虞。此事提前布置了兩月有餘,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李之藻回答道。
「禮儀安排亦不可疏忽。皇帝迴鑾,是國之大事,必須嚴格按照朝廷禮儀進行,起駕儀式、沿途迎送,皆需悉心策劃。」
「下官之前已與禮部諸堂官議定相關事宜。於春官(春官指禮部尚書)說了,他將親自監督,確保一切禮儀得當,不失國體。」李之藻的語氣十分鄭重,看來對於禮制,他們比高務實還上心。
「民眾接待也需妥善安排。皇帝迴鑾,沿途總有士紳耆老渴望一睹龍顏,因此秩序維護便不可或缺。」高務實繼續吩咐,然後稍稍一頓,加重語氣補充道:「尤其是獲封榮爵的各地士紳,要儘量為他們安排面聖的機會,哪怕是一次面聖之人多一點也無妨。」
「下官會以內閣名義給各地方官員去函明確要求此事,既確保民眾接待有序,不致混亂,又確保有榮爵者必能得到面聖機會,讓他們覺得此前的奉獻物有所值。」李之藻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高務實那套榮爵制度「賣」的就是朝廷給予的名頭和禮遇,那自然要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把逼格給人家拉滿,否則將來怎好繼續薅這些地方士紳的羊毛呢?至少,薅士紳羊毛總比薅普通百姓的羊毛要好。
此外還有一點,高務實也不是很擔心士紳們會把這些損失馬上轉嫁到當地百姓頭上,因為這榮爵並不是你獲封了就一直有。規定的擁有時效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就是朝廷御史及其他風紀官會根據你的風評來判斷你是否能繼續持有榮爵。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你這廝在當地風評太差,名聲稀爛,那麼朝廷是能收回榮爵的,而關於這些榮爵持有者的風評審核之中,「苛待佃農」也算扣分項之一,注意只是「之一」。
總之,榮爵想要獲得需要花錢,想要維持住不丟,還要繼續放血——比如你為了風評好,不得不把地租下降一點,別人家收十兩銀子的時候,你或許就只敢收個九兩五錢,甚至九兩。
「交通安排、健康保障、信息傳遞、財政預算,每一項都關係到迴鑾的順利進行,必須按照之前的計劃一一落實監督。無論哪裡出了問題,本閣部都要能第一時間定位責任人。」高務實的語速逐漸加快,顯示出他對此事的重視。
對於他用到的這些詞彙,李之藻並不奇怪,這都是在他身邊經常聽到並且早已理解的。至於高元輔對「落實責任人」的執著,他也同樣早就習慣了——高元輔最忌諱有人跟他搞模稜兩可、推諉塞責,每次交代差事都會明確指定負責人,誰出的問題誰負責。
李之藻經常想,這可能是元輔統兵時養成的習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別跟我說什麼一也可,二也可。我定了是一,你就不能說二,否則軍法從事。
李之藻有時候覺得元輔這樣的風格多少有點求全責備,畢竟有些事確實需要一點冗餘度,但有時候又覺得,或許真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差事辦得利索,且不走樣。
後來他還就此問題問過高務實,而高務實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
這句話並不是高務實的原創,李之藻一聽就知道,這話出自唐太宗《帝范》卷四。讀書人之間的交流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高務實一說,李之藻就一下子前因後果全部瞭然於心了。
「下官將全力以赴,確保每一項差事都落到實處。」李之藻的額頭微微出汗,但聲音依舊堅定。
「最後,」高務實的目光落在李之藻身上,語氣變得溫和,「此次迴鑾,本閣部會向皇上提議,為伴駕眾官一體給假三日,以為洗塵安養之期,屆時振之便可好好歇上一歇了。」
「下官代眾同僚先行謝過元輔寬仁、聖上洪恩,也定不負元輔所託,必當竭盡全力,確保迴鑾順利。」李之藻深深一拜,眼中滿是感謝。
不得不說,朱元璋這傢伙不僅自己是工作狂,還非得要求自己手底下的官員都跟著他當工作狂,安排的假期實在太少了——他早期的規定是,官員每年放假僅三天:元旦、冬至和他的生日。
這不是開玩笑嘛!高務實作為後世之人,對此是頗為不屑的,這安排既不人性,更不科學,根本不會提高工作效率。當然,後來朱元璋也迫於壓力增加了一些假期,不過依舊遠遠少於前宋之時,這裡不多贅述。
但朱元璋的摳摳搜搜此時對高務實來說卻有了額外的好處,那就是讓他多了一條給官員們增加好感度的路子,每當朝廷辦成了什麼大事,或者有了什麼較大的喜事,他就提議皇帝給眾官放假,通常是一天。
這一來,不僅他這位首輔在政治上讓很多人覺得「寬仁」,連帶著對皇帝的態度也柔和不少——畢竟提議的雖然是高元輔,但皇帝也得答應才行。你說對吧,朱重八?
安排完這些事,高務實自己也就基本輕鬆了。他讓人去內閣與司禮監報備了一聲,說自己下午要去南京城內逛逛,實地考察一下南京的工商業發展情況。
不多時,皇帝看來也收到了消息,在按例派人賜下今日御膳的同時,那位中官悄悄詢問高務實,說皇爺也想與元輔同往,問能不能安排成微服出行。
這下就讓高務實有些為難了。首先,南京城的治安情況他並不十分了解——當然,最近這段時間應該不至於太差。其次,如果皇帝也要同往,那麼為了不出紕漏,去的地方就不要太多,最好確定一個「重點考察對象」,而這與高務實的原定計劃不符。
他的本意是「看看我究竟為大明百姓帶來了多少改變」,現在被皇帝這麼橫插一槓子,他就只能改變計劃,讓皇帝看看這麼些年的改革與創新,究竟搞出來一些什麼成果。
高務實一邊用膳,一邊思考如何安排。最終為了安全起見,高務實還是建議皇帝只訪問他名下的京華紡織廠南京分廠。
這家紡織廠不僅採用了京華紡織的成名技術——京華紡織機(珍妮紡織機大明版),而且還用上了最新的水力驅動紡紗技術。此外,從歷年來的京華內部考核情況看,這處紡織廠管理嚴格,安全比較有保障。
中官來來去去傳達消息,結果倒也並不意外,皇帝同意了這個安排——他也知道微服出行不是開玩笑,高務實能答應就算不錯了。於是不多時,皇帝便來到春和宮,兩人各自換上便裝,帶著幾名隨從,悄悄地離開了皇宮。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裡,無論是錦衣衛還是京華內務部,得到消息之後都是嚴陣以待,以最快的速度在沿途安排了不下十處暗樁,確保出現任何意外都能有強力人手及時出面,確保皇帝與高務實的安全。
京華南京紡織廠位於南京城西,在「京城」之外、外郭城內,位於莫愁湖的下游。此處在地圖上看是個狹長帶,但從實地來看,其實已經算是一處寬闊地帶了,而且靠近河流,水源充沛。[註:約莫在今南京龍江船廠遺址東南。]
當皇帝和高務實到達時,工坊區的景象讓他們眼前一亮。這京華南京紡織廠占地頗大,廠區面積恐怕相當於小半個南京皇宮。廠區內的秦淮河邊,一座座巨大的水車在河邊緩緩轉動,發出有節奏的吱嘎聲,將動力傳遞到工坊內部的紡紗機上。
在廠長的安排下,工廠高層全體出動,卻偏偏儘量低調的接待了兩位尊貴的訪客——呃,高務實應該不算訪客,畢竟他是東家。
進入廠區內部,皇帝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從水車的運轉到紡紗機的工作,每一個細節都讓他感到新奇。高務實則在一旁詳細地解釋著每一個環節,包括水力紡紗的原理、紡紗機的構造之類。不過,工人們的操作流程他就不是很熟了,這一塊兒就改讓廠長來解說。
廠長之前得知皇帝即將親臨,也是震驚異常,而且緊張萬分——畢竟他哪裡知道要如何「恭迎聖駕」,萬一搞出個君前失儀,那腦袋可就丟得太冤枉了。好在東家的消息也是同時傳達而來——高務實要求不必聲張,也不必擔心接駕問題,廠長這才算是放下了高懸的心。
確實,朱翊鈞並不想打擾工人們的正常工作,他更願意作為一個普通的觀察者,靜靜地了解這個工業奇蹟——要看接駕,他有的是機會,甚至可以說早就看膩歪了。
高務實帶著皇帝走近一台紡紗機,仔細觀察著它的運作。皇帝看到,紡紗機的錠子排列整齊,每一根紗線都被均勻地紡出,紗線的粗細一致,質地均勻,這在以往的手工紡紗中是難以想像的。
「這水力紡紗機的效率如何?」皇帝問道。從他這簡單的一問就知道,他受到高務實的影響確實很大,都知道第一個重點就是「效率」了。
廠長恭敬地回答:「啟稟皇上,早年我京華紡紗機問世,比昔日手搖紡紗機的效率提高了二十倍,如今這水力紡紗機更是能做到每台每日紡紗百斤以上,比原本使用人力的京華紡紗機又高了數倍。」
「朕看每座……呃,日新,那個叫什麼?」
「就叫水車,皇上。」
「哦,朕看每座水車能驅動多台水力紡紗機,那麼……由於流水不絕,這力量豈非永不停歇?若是如此,那這些工人晚上難道也來上工?」
高務實臉頰抽搐了一下,暗道:怎麼我瞧你這皇帝比我還適合當資本家?這年頭別說電燈了,連電力都沒有,晚上怎麼照明?紡織廠里打燈籠上夜班,安全事故你皇帝包賠嗎?
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安全隱患,然後又道:「況且皇上也不必擔心這些紡紗機空轉,您看那邊,只要關閉閘門,就切斷了傳動軸,水車雖然依舊轉著,但紡紗機卻是可以停下的。」
「原來如此。」皇帝點頭,他對這樣的效率感到非常滿意。在高務實年復一年的引導下,他也早已知道,這樣的技術進步,對於提高國家的生產力,改善民眾的生活,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不過,他還是對有件事頗為擔憂,問道:「朕記得早些年有人上疏,說這樣一來會導致許多原先從事紡紗的匠戶失去餬口的手段,從此生活無依,這事兒你有關注麼,現在情況究竟如何?」
「臣當時就說,這是杞人憂天。」高務實搖頭道:「生產力的提高會降低產品價格,讓更多人穿得起新衣,同時吸納更多人進入採購、運輸、生產、銷售等各個環節……
簡單來說就是,創造更多的就業、生產更多的產品、保障更好的民生。即便每一次生產力的提升都會需要相應的時間來讓民間適應與調整,但當這些完成之後,百姓們的生活只會更好。」
朱翊鈞並沒有馬上表示認可,而是想到了一個問題,問道:「不會出現『穀賤傷農』類似的問題嗎?」
高務實搖頭道:「皇上,『穀賤傷農』與紡織業的生產力進步並非一類情況。之所以『穀賤傷農』,主要有四個原因。
一是供需關係:農產品供過於求時,價格會下降,導致農民收入減少;二是生產成本:農業生產的成本如種子、農具、耕牛等,對於尋常農民而言價格較高,而農產品價格過低時,農民可能無法覆蓋成本;三是價格波動:農產品價格受市場波動影響較大,價格下跌時農民難以預測和應對;四是收入單一:農民的收入主要依賴農產品銷售,價格下跌直接影響其收入。
這些問題本身並非沒有解決辦法,只是限於當前條件,有些事好做,有些事不好做。例如,朝廷可以廣建糧倉,豐年屯糧、災年放糧,都能起到穩定糧價之效,但這就需要朝廷投入建設更多糧倉,而且不能過於集中。
又例如,更多加入國際貿易,豐年時出口糧食,災年時買入糧食——皇上,此事京華是有在做的,南疆這些年往大明低價售出的糧食,僅大米就超過三千萬石了。而有些年景較好的南方地區偏偏限於道路不暢,偶有『穀賤傷農』的情況即將發生,京華又將之轉賣到日本,這就是國際貿易的好處。」
朱翊鈞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問道:「那這些成紗與布帛……」
高務實點了點頭:「當然也可以往別國販賣,以避免對國內市場突然衝擊太大。事實上據臣所知,京華紡織廠每年有約三到四成的布帛是銷往海外的。」
朱翊鈞非常滿意,暗道:那敢情好,外銷時朝廷能征一道出口稅,難怪這些年關稅連年上漲……想到此處,他放下擔憂,拍了拍高務實的肩膀,道:「天賜日新與朕,這些事也唯有你能前前後後想得如此明白了。」
這種誇獎高務實都聽得脫敏了,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就又向皇帝介紹了紡紗機的維護和工人的培訓情況。
皇帝對廠長的管理和工匠們的技藝例行表示讚賞,然後鼓勵他們繼續創新,還承諾朝廷會給予更多的支持——呃,關於這條,反正他就這麼一說,大家就這麼一聽,想必雙方都不會太當真吧。
這次微服私訪雖然時間不長,但至少對朱翊鈞來說收穫頗豐。他親眼見證了大明「工業」的發展,感受到了科技進步給國家帶來的活力,由此又對高務實多了一些感激——雖然他受到的教育告訴他,皇帝不必感激誰,但人心到底是肉長的,哪能真的太上忘情?
夕陽西下,朱翊鈞和高務實結束了對京華南京紡織廠的考察,雙方心裡各有所思。走出長門之時,朱翊鈞還是忍不住對高務實道:「日新,以今日所見,朕對你這些年的改革更有信心了。今後朕也會繼續支持你的改革,讓大明之中興更加名副其實。」
高務實聽他這麼一說,估摸著他還是對自己封禪一事有點心虛,於是半是承諾半是安慰地道:「大明之中興本就名副其實。不過,臣必當竭盡全力,不負皇上所託,讓這萬曆中興更加光輝燦爛,如日中天。」
兩人相視一笑,萬般豪情,盡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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