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3章 龍體似有恙
面對朱翊鈞的遲疑，高務實是理解的，因此也並不堅持，只是輕輕頷首，絕不多再說半個字出來。兩個人很默契地快速轉換話題，改聊其他朝政問題去了。
這裡必須指出，朱翊鈞的遲疑和高務實的不堅持，絕非什麼君臣之間缺乏互信，反而是相互之間都對某個問題有著高度默契地表現。這個問題就是：皇帝的真實身體狀況，從來都是一件需要高度保密的大事。
為什麼皇帝的身體狀況必須保密？主要原因是為了維護皇權的穩定和國家的安全。
首先，皇帝的身體狀況直接關係到國家的穩定和政權的延續。要知道，通常討論「龍體是否康健」這個問題，前提實際上都是「龍體有恙」，畢竟如果真是很健康的，那討論個錘子？
那麼，在龍體有恙的前提下，如果皇帝的健康狀況被外界知曉，就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動盪。例如，如果皇帝突然生病或受傷，消息一旦泄露，可能會引發官員、民眾的恐慌和不安，甚至可能被心懷叵測之輩利用，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
其次，皇帝的健康狀況保密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利用這一信息進行政治陰謀。例如在中國很多朝代或者特殊時期，皇帝的死亡消息都會被秘不發喪，以防止敵人趁機進攻或進行其他不軌行為。
此外，皇帝的健康狀況保密還有助於維護皇權的神秘性和權威性。要知道皇帝不僅是天下權力的核心中樞，他還是國家的象徵，其健康狀況的公開可能會削弱其在民眾心中的威望與信任——比如一個長期纏綿病榻的皇帝，臣民們往往不得不亂想。
綜上所述，朱翊鈞對於讓京華醫學院的先生們看診是有道理的，畢竟御醫是皇帝養著的「家庭醫生」，敢於泄密的可能性很低。
而京華醫學院的先生們卻不好算作是高務實的「家庭醫生」，而是某種更加專業的「西席先生」，地位不同，與東家的關係也有別。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否會堅定保密，那就難說了。
朱翊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自然就更擔心會查出點什麼來，於是猶豫著不敢讓「外頭的醫生」看診，這很合理。
高務實也不清楚朱翊鈞的身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自然也擔心會真查出點什麼來，尤其是萬一某些情況甚至是不便讓自己這個外臣知曉的，那就更尷尬和為難了。況且，他也不敢保證醫學院的先生們不會泄密——或許在自己的三令五申之下不會主動泄密，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御醫，萬一在其他場合說漏嘴了……這鍋該誰背？這屁股該誰擦？
所以，高務實不堅持，也很合理。
不過到了這日夜裡，高務實還是忍不住琢磨，皇帝現在這樣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呢？從他的描述來看，仿佛是某種慢性病顯現出了病症的樣子，可自己又缺乏醫學專業知識，別說「切」了，望、聞、問我也不會啊。
正苦惱於自己確實不是全才的時候，高務實忽然又靈光一閃——誒，我的長處不在這兒啊，我幹嘛非要死磕醫術？我的長處是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幾百年的見識，我該在這方面想辦法才對！
思路一變，高務實還真就很快有了些頭緒。穿越之前，作為一個歷史愛好者，他從小就有個疑問：怎麼好像古代的皇帝大多死得挺早的？於是他閒著沒事的時候還真查過一下相關論述，現在這會兒似乎正好用得上了。
按理說，做皇帝在大多數人眼中無疑是非常自在的，他們權傾天下，掌控著無數人的生死；他們坐擁後宮佳麗三千，夜夜笙歌，羨煞無數子民；還有太醫院來全權負責皇帝的身體健康，可以說他們擁有了最多的財富和最頂尖的醫學資源。
可是，就連康麻子都曾經感嘆過「古來白髮天子無幾人」，也就是說，不談皇帝們的身體狀況各不相同，總之連在老年時期去世的皇帝都很少，大部分皇帝在青壯年時期就英年早逝了。
這其中當然包含著一部分非自然死亡，但是根據史料仔細分析正常死亡的皇帝們的死因，不難發現，他們的身體長期處於亞健康狀態或者是本身就有一部分的基礎疾病，加上生活方式的不規律，從而導致了短命。
在現代社會，人與職業是相互選擇的關係，一般來說越發達的國家，工作方式和企業制度會更加人性化，而在古代，即使是皇帝這樣一個旁人眼中的美差事，實際上也是相當不人性化，甚至是極度消耗著他們的身體健康的。
坐上皇位，對有的人來說是夢寐以求，而對有的人來說也是命運的無可奈何。他們是全天下的皇帝，掌握著一切權利，卻也是自己的奴隸，連最簡單的身體健康都不能掌控。
根據高務實當時看過且現在還依稀記得的一些文獻，宮廷里的第一個健康殺手，很大可能是糖尿病。
糖尿病是一種代謝性疾病，以高血糖為特徵。短時間來看，高血糖對健康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導致糖尿病患者死亡的原因往往不是糖尿病本身，而是它的那些併發症。
糖尿病的基本病理就是各臟器的病變，包括血管病變、腎臟病變、下肢動脈病變等等，可引起冠心病、尿毒症、肢體潰爛等一系列的併發症。所以糖尿病的發病趨勢如果控制不好，日後很容易引起各項其他器官的病變。
糖尿病的中醫傳統醫學病名是「消渴症」，它的典型症狀在後世一般人口中叫做「三多一少」，包括多飲、多食、多尿和體重下降。
據史料記載，隋煬帝當時的病案就是「口乾舌燥，要飲水數升、排尿數升、漸漸枯形骨立」，這就是很典型的三多一少的表現。
「消渴症」的患者體重下降長期營養不良，免疫力也在降低，這樣就會導致身體非常容易被感染。漢高祖劉邦當年抱病徵戰，受了劍傷，之後傷口不愈、潰爛、及感染，傷勢日益嚴重，但那時沒有抗生素，後世就有醫者猜測，他的死因很有可能是傷口化膿性感染導致了敗血症。
他們兩位還只是有過明確記載的病例，所以看起來即使是皇帝，也難逃糖尿病這樣的健康殺手。慢性疾病來勢緩慢，難以察覺，無形之中威脅著皇帝們的身體健康。 皇帝往往久居深宮，又長時間的伏案工作處理國事，活動量本就嚴重不足，身體新陳代謝低，攝入的食物也難以消耗，而宮中飲食本就多是山珍海味，這樣一來還導致了肥胖，肥胖和活動不足都是糖尿病的發病因素。
然而古代醫療條件落後，無法測量血糖的情況，即使出現了「消渴」的症狀也很難確診，從而導致病情的拖延。
不過話雖如此，朱翊鈞今天卻提到自己「食量減少」，這好像又不太符合糖尿病的症狀，不知道是自己懂得太少，還是確實不屬於此症？
如果不是，那麼宮廷里的第二個健康殺手，則可能要屬高血壓。
慢性疾病雖一般不會一招致命，但是會讓身體長期處於一個亞健康狀態，三高人群也是典型的亞健康人群。所謂「三高」就是指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
宮廷生活中的飲食太好，運動量又太少，所以不少皇帝也都是三高人群，其中就包括乾隆的第十五子，嘉慶。
後世對於早期高血壓的確診就是用血壓計去測量，但古代無法準確測量血壓，而身患高血壓的人，在開始和中期又是沒有感覺和明顯症狀的，而身體卻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嚴重損害，等到了晚期，病人才會出現心臟功能不全，心律失常等症狀。
在司馬哲的《細說清朝十二帝》里，就曾描述過嘉慶帝去世前夕的身體狀況：「到了晚上才覺得十分難受，痰氣上涌，平臥更是厲害，只得半坐半臥挨一夜，特別難熬」。隔天則「臉孔顯得蒼白浮腫，不斷的痰涌影響呼吸通暢，身體非常虛弱，說話極其困難，斷斷續續」。
這些病情看上去只是身體稍有不適，連嘉慶自己都認為這只是一般的病症，結果到了下午病勢突變，呼吸困難。
高務實當時看的文獻里就說，這是一例非常典型的高血壓引起的急性肺水腫發病病例。高血壓首先會在勞累時出現症狀，也稱為勞力性呼吸困難，到後來輕微勞動也會有氣急氣短的症狀。尤其是到了半夜，因為平臥姿勢使病人橫膈膜升起，肺部受壓，就會影響呼吸。此時的心臟也無力把回流的血液泵出體外，肺部就會充血，加重呼吸困難，然後病人也會憋醒，並且咳出粉紅色泡沫痰。
放在後世出現這樣的症狀，當然應該立刻去醫院就醫，使用利尿劑將體內瘀積的水分排出，而古代的醫療水平明顯是無法應付這樣的突發情況。於是明明在後世完全可以挽救的情況，在韃清時期就只能嗚呼哀哉了。
當然，還有一種針對皇帝的健康殺手，叫過勞死。
剛剛提到了，慢性疾病是慢慢消耗人的身體健康，而急性疾病又是否是一瞬間使人喪命呢？是，但是也不全是。任何疾病的急性發作都是有徵兆的，或者是身體早就在超負荷運轉而患者本人卻還沒有察覺。
比如後世醫者分析皇太極的死因就是如此。在史料記載中，他之前沒有訴說過自己的任何不適，也沒有任何重病的跡象，白天還「上御崇政殿」處理政務，晚上就突然「端坐而崩」。雖然當時病理解剖的技術還不成熟，但是從現代醫學的角度看來，皇太極這就是典型的猝死。
猝死的原因有很多，一般而言，死者大多數都患有心腦血管疾病。皇太極臨死前有兩個特點：體型肥胖、脾氣暴躁。肥胖的人患心腦血管疾病的機率本就比較高，而脾氣暴躁更是腦血管破裂的誘導因素。
按照現代醫學理論，心腦血管疾病本就應該靜養，可皇太極卻是勞累一生，他每天閱讀奏章到深更半夜，精神也長期處於緊張狀態。
當時的後金政權還未完全穩定，還要四處出兵征戰，積勞成疾，最終嚴重影響了他的身體健康，這是很合理的。
[註：以上均排除無法證明真偽的多爾袞下毒論，或者其他類似陰謀論。]
人在遇到壓力時，腦神經會出現一連串的生理反應，促使腎上腺素加快分泌，這本是一個應激反應，而身體長期處於神經緊張狀態，最終就會精疲力盡、動脈硬化。
後世醫者認為皇太極的突然猝死，就是因為長期的壓力、加上飲食不當，引起了心腦血管的病變，而當時的條件也不允許他調節自己的生活方式來放鬆一下，或者是好好調理身體，甚至他自己也未必有多少醫學知識，大概率並未意識到自己有猝死的風險，最終身體透支，忽然之間人就沒了。
高務實翻來覆去的琢磨，總覺得朱翊鈞當前的情況和這幾種健康殺手都有一定相符之處，但又沒有一種完全符合的……
他也有些胖，但又談不上胖得離譜；他的飲食顯然不健康，但在自己多年的勸誡下，雖然談不上多大改善，好像也沒有進一步惡化；他的生活習慣自然也不好，但自己作為外臣也只知道他愛喝酒，後宮生活是否節制就不清楚了，勸都不太方便勸；缺乏運動也是顯而易見，而且今天自己提出之後，皇帝還立刻表示「無解」，因為他從很早開始就有嚴重的痛風，運動不便……
這他喵的，該不會併發症吧？那這玩意可就真是超出老子的知識範疇了……高務實頗為頭疼的想道。
不行，不行，回京之後就算沒法讓醫學院的先生們給皇帝看診，但至少我得把皇帝願意告訴我的一些情況描述給他們聽，然後讓他們好好分析分析。不然萬一有個萬一，那就大事不妙了。
懷著滿肚子憂慮，高務實不知何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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