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創造的理由
「……」
白髮少年的聲音自辛萊萊的耳畔迴蕩著，令他沉默了下來，過了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的貝爾·克朗尼，漆黑的瞳孔中投映出對方那張雖然稍顯年輕但卻早已褪去稚氣的面龐，沉聲道：
「你確定想要知道答案？」
他沒有問對方為什麼會向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裡已經不是地錯世界，對方也已經不是原著那個未曾真正經歷過同伴的逝去跟離別的少年，而是親眼目睹了世界是如何支離破碎、親近的人是如何在深淵的侵蝕下喪失自我，最後選擇站起來反抗的男人。
甚至有些疑問或許早就在對方心中誕生了，只不過直到此刻對方才終於在心中做出了決斷而已。
「嗯。」
貝爾·克朗尼注視著辛萊萊，迎上了辛萊萊那充滿壓迫感的目光，赤色的眼眸中不見半分動搖之色。
「既然如此，我不會再勸阻你什麼，唯一能奉勸你的，就是最好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辛萊萊看著貝爾·克朗尼臉上的神情，眼眸微垂，沒有詢問對方是否準備好了什麼的，直接繼續道：
「就如你猜測的那樣，我、執死者、亞穆、還有道極，我們這些你們口中的『傳說中的冒險家』，確實都不是這個世界中的人，不僅如此，包括你們記憶中那些關於我們的認知實際上也全都是錯誤的，除開道極以外，我跟其他人其實都是在你見到我們的那一天時才抵達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什麼活躍了數百年，見證過各種各樣的傳說與神話這樣的經歷。」
平靜的話語聲落下，而貝爾·克朗尼聽到辛萊萊的講述，尤其是關於其過去從未抵達過地錯世界的說法時，整個人都不由得愣住了，赤色的眼眸中露出了一抹茫然之色。
「等…等等，黑劍大哥，你說那些關於你們的記載全都是錯誤的，可是……」
「很簡單，因為你們腦中的那些關於我們的記憶從一開始就是虛假的，你自己回想一下，明明按照你們腦海中的記憶，這個世界應該有大量由所謂的『傳說中的冒險者』們留下的痕跡或者實際性的接觸記錄才對，可事實上在我們正式出現在你眼前之前，這個世界有哪怕一個人說過自己真正見過或接觸過所謂的『傳說中的冒險者』嗎？」
「可……」
貝爾·克朗尼聽到辛萊萊講述的內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些什麼，但真到嘴邊時卻又發現自己根本反駁不了辛萊萊所說的內容。
「怎麼樣？是不是完全想不出來？並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腦中其實已經對這些現象的答案已經有了，猜測，只不過自己不敢肯定而已。」
辛萊萊凝視著眼前的白髮少年，在對方的沉默中，用異常平靜地口吻說出了那句在對方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的話語：
「貝爾·克朗尼，你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包括我們現在腳下的這座地下城也是，其實都是被某個存在按照某個故事創造出來的衍生物而已，而你，實際上就是那個故事中的主人公，支撐起了整個故事的核心存在，至於你跟奧塔他們腦海中關於我們的記憶，實際上不過是創造出你們世界的存在為了讓你們更好地接受我們這些人的出現，在你們記憶中添加的虛假的『設定』而已。」
淡漠的話語聲如滾滾雷音，在貝爾·克朗尼的腦海中炸開，掀起巨大的浪濤，攪動著他的思緒，讓他的思維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
他也曾想過眼前的男人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也曾懷疑過他們腦中那些認知或許是被對方利用某種神奇的『古代遺物』強行加上去的，可他從沒有去想過這種充滿顛覆性的、瘋狂的、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痴人的囈語的結果。
然而，辛萊萊卻並沒有停止講述，而是繼續道：
「我想，過去你應該很好奇，也很疑惑，為什麼我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那麼多？為什麼我們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黑龍的弱點，做到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是因為對我們這些『傳說中的冒險者』而言，你們世界裡發生的絕大多數事情，其實都是已經有了結局的故事，就如同你所閱讀的那些英雄譚一樣，對我們來講，你、艾絲、奧塔……乃至你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過是這個故事中的一個角色而已，我們比你們更清楚在沒有我們這些人存在的情況下，你們會走向怎麼樣的未來，會在哪個時刻做出怎樣的決定，對我們而言，你們的世界雖然真實地存在於世上，但卻只是介於虛假跟真實之間的衍生物而已。」
他們……都是介於真實跟虛假之間的衍生物？
貝爾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手掌，腦海中莫名升起一種荒誕感與虛無感，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漸漸遠去，自己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一般。
『果然，還是說的太過直接了嗎……』
辛萊萊望著貝爾·克朗尼的反應，目光微動，眼皮習慣性地低垂下來。
自己的世界是虛假的，自己跟自己認識的人與物是被創造出來的，這種事實無論是對誰，帶來的衝擊都無疑是無比巨大的。
從客觀上來講，他理應選擇更委婉地說法向對方揭露這一切才是，而不是用這種冰冷到甚至有些殘酷的描述來告訴對方現實。
只是……
辛萊萊看著低垂著腦袋，明顯已經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與虛無主義中的貝爾，眼中閃過一抹糾結之色，而就當其猶豫要不要開口將對方拉回來時，貝爾·克朗尼那聽上去有種屬於少年的稚嫩感，但又給人一種異常成熟跟穩重的感覺的聲音忽然傳來：
「黑劍大哥，我能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
面對突然響起的詢問聲，沉浸在思考中的辛萊萊有些錯愕地抬起頭，這才注意到貝爾·克朗尼不知何時已經從地上坐起身來，跟他正對而坐著。
這傢伙，該不會真的……
一縷夾雜著期待與好奇的心緒自辛萊萊的腦海中翻動，但下一秒就被辛萊萊主動抑制了下來，接著就見他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神態，微微頷首，神色平靜地開口道：
「問吧。」
簡短的話語落下，白髮少年聞言，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最後神色認真地詢問道：
「黑劍大哥，我想知道，在你們的世界當中，究竟是先有我們世界的故事？還是先有我們的世界？」
先有衍生世界的原著還是先有衍生世界？
聽到貝爾的問題，辛萊萊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一樣，但出於禮貌，還是十分認真地回答道：
「從順序上來講話，是你們的故事先誕生在了我跟執死者他們出生的那個世界裡面，然後才有了我們背後的那位存在……對你們而言可以理解為近似『神明』一樣的東西，由祂根據這些故事創造出了你們的世界。」
樂園的衍生世界全都是樂園根據現世中的作品進行創作的，這一點在樂園當中算是常識了，雖然那些創作者本身可能早已不在人世，可在樂園的干涉下，這些作品依舊會一次次在現世當中流傳開來，並且作者的名字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這也是為什麼有些契約者在經歷了一些比較狗屎的衍生世界，想在現世中給那個世界的原著作者寄上一些『禮物』的時候，往往會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人的緣故，因為那些作者可能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逝去，只不過其作品在樂園的影響下一直流傳了下來，並且一直讓現世當中的人以為是最近十幾年才被人創作出來的而已。
「這樣啊……」
而隨著辛萊萊話語的落下，就見原本神情緊繃的貝爾·克朗尼忽然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整個人如同放鬆般的向後一倒，躺在了柔軟的地鋪上，赤色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懷念與追憶之色，在辛萊萊錯愕的目光中喃喃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雖然感覺還是有些奇怪，但是，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很幸運吧？」
幸…運…？
聽到貝爾口中的話語，辛萊萊直接愣住了，漆黑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名為茫然的神色，但還不等其想清楚對方這麼說的原因，就聽躺在地毯上的貝爾繼續道：
「黑劍大哥，你知道嗎？英雄譚當中，同樣有一些故事是虛假的。」
「比如《古拉貢騎士》，又比如《哥德爾英雄》，還有其他的一些故事，雖然他們的故事被記錄在英雄譚當中，但大家其實都清楚，這幾個故事中的英雄們其實並不存在。」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些故事，喜歡裡面的人物們，甚至偶爾還會幻想他們要是真實存在的就好了，要是自己也能參與到他們的故事當中就好了。」
「雖然我不明白黑劍大哥你口中的那個完全真實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但我想，在黑劍大哥你們的世界裡面，應該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被黑劍大哥你口中的那個『神明』選中，將其創造成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的吧？」
「只要一這麼想，哪怕心中混亂的不行，但到頭來果然還是會覺得……我們真的很幸運呢？」
「如果沒有黑劍大哥口中的那位『神明』的話，我也好，艾絲小姐也好，我們或許就跟那些虛假的英雄譚一樣，永遠只能作為虛假的故事流傳在黑劍大哥你們的世界裡，沒有人會真的相信世界上存在一個叫『貝爾·克朗尼』的人，就像沒人會相信世界上存在『古拉貢的騎士』一樣。」
「雖然不知道那位『神明』為何選中我們的故事，但我想……無論是怎樣的理由，都一定是因為這個故事擁有足以讓祂看中的地方，才會這麼做吧？」
「畢竟，正因為『故事』足夠精彩，才會想讓其變為真實存在的『世界』吧？」
貝爾·克朗尼喃喃著，望著眼前的岩壁，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像著自己記憶中的那些故事活過來會是怎樣一副畫面，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正因為『故事』足夠精彩，才會想讓其變為真實存在的『世界』……
辛萊萊聽著貝爾·克朗尼口中的講述，不由得怔在了那裡，一時間，一種難以言述的情感自其胸腔中升起，迅速擴散到他的全身。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道道不同的身影與對方重迭在了一起，有已經化作遙遠記憶的灶門炭治郎與鱗瀧左近次，有那一聲囑託仍在腦海中迴蕩的尤里烏斯，有燃盡己身化作荒神的空木蓮華，有帶著面具癲狂大笑的蛭子影胤與眼中升騰著幽藍色火焰的里見蓮太郎，還有獨自坐在王座上讓人看不透深淺的安茲·烏爾·恭，以及那個看上去略有些發福，但聲音卻能讓惡魔都為之恐懼和戰慄的矮胖男人，而最後，他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但卻莫名覺得有些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遍體鱗傷的黑髮青年，青年的右手跟左腳都已經斷去，整張臉都被血污所覆蓋，整個人正艱難地拄一柄殘破的漆黑巨劍，滿是血絲的瞳孔中是如凶獸般兇惡而不屈的目光。
那是他自己。
足夠『精彩』麼……
辛萊萊望著眼前若遠若近的畫面，看著畫面當中的『自己』，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自己』的身體，然後……
「黑劍大哥？」
嘩——！！
有些疑惑的聲音傳來，眼前的畫面轟然破碎，眼前的『自己』迅速變成了貝爾·克朗尼的模樣，而他則不知何時伸出了手掌，一副想要撫摸對方的面龐的模樣。
「……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回過神來的辛萊萊輕咳一聲，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臂，看向貝爾，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開口道：
「原本我還有些擔心你沒有那個資格，現在看來，似乎是我有些過於自傲了。」
辛萊萊說著，自嘲地搖了搖頭，同時將坐姿從盤坐變為了更加隨意的坐法，右手搭在膝蓋上，眼眸微垂，凝視著貝爾·克朗尼，在對方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說道：
「貝爾，我問你，你…想拯救艾絲他們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