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桉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如此寂靜的環境之下,卻像是一道雷聲。
他隱約可見命鶴和坊主此時的身軀都是微微一頓,宛如卡殼的機械,但很快又若無其事的動了起來。
「徒兒,你在說什麼胡話?裝瘋賣傻對為師來說可沒用,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吧。」
命鶴陰沉的一笑,抬手之間,直接向著坊主而去。
儘管可以藉助妙業的小天道之力,坊主的實力現在深不可測。
但是當這一掌來到坊主的面前,坊主瞬間就受到了一股強大的衝擊,猛然被轟飛出去。
在這一片已經變得純潔無瑕,充滿光明的空間之中,他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空間都開始凹陷下去。
坊主臉上布滿碎痕的白色面具之下,流淌下來了殷紅的血液。
命鶴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抬起腳向著楊桉一步一步走來,剛剛的一切好似兒戲,從頭到尾他都沒把坊主當做對手。
面對命鶴的步步緊逼,楊桉不為所動,只是臉上的神色顯得更加的困惑。
「原界還有比你更強大的人嗎?師尊。」
他問道。
命鶴一笑。
「很可惜,沒有。」
那些都只是過往雲煙,轉瞬即逝,一切比他更強者,都被掩埋在了崩潰的原界歷史之中。
他不是古往今來的最強者,但卻是現在的最強者。
命鶴似乎並不著急在楊桉的身上取走地仚法碑,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就像是在悠閒的散步。
「你為何要選擇我作為你的弟子?師尊。」
楊桉的神色依舊茫然,他對所有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從晉升仙囼的那一刻起,也是從禁器與天道法則徹底融合的那一刻起。
「不是為師,是點燈法選擇了你。」
命鶴回答道,如楊桉記憶之中的一樣。
他來到了楊桉的面前。
「點燈法……」
這讓楊桉的記憶一下子回溯到了剛來到原界之時,想起了已故之人死前留下的訊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最終去往了命鶴門。
記憶被拉得太遠,以至於有些模糊。
但是當楊桉回想起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場面,卻始終有一層不真實感包裹著,像是透過細紗看向月光,似霧非霧,充滿了朦朧。
這個時候,命鶴已經伸出了手,看著一臉毫無防備的楊桉,一指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已經感受到了地仚法碑的呼喚,重鑄仙命的契機就在地仚法碑之中,那是《妙道解數》唯一存續的仚命火種。
命鶴的手指就像是一把鋒利的矛,毫無阻礙的洞穿了楊桉的肉身。
已經不再是血液,充斥著光芒的液體從楊桉的體內流淌出來,像是濃烈的金色岩漿,劇烈的灼燒著命鶴的手,但他卻不為所動。
當初融合地仚法碑的時候,已經與楊桉的靈魂綁定,如果命鶴取出了地仚法碑,也就意味著要從楊桉的靈魂之中去取。
楊桉只是靜靜的看著命鶴,靈魂之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痛楚,整個人都在震顫。
他試圖從命鶴的目光之中看出些什麼來,但命鶴的眼睛就像是一團血紅的迷霧,無法看透。
啪嗒!
楊桉抓住了命鶴的手。
此時命鶴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為師還是喜歡叛逆的你,若是逆來順受,這就不是你。」
嗡——
此刻的楊桉就像是一顆核彈,沒有任
何徵兆,猛然在命鶴的面前爆發。
光芒如同壓抑已久的暴動,沿著空間的脈絡,在命鶴的身上沖刷而過。
僅僅只是一瞬間,命鶴的血肉在光芒的沖刷之下,快速崩潰,化為虛無。
從血肉成了森白的骨架,最後的一片骨渣也墜落在地,化為粉塵。
劇烈的光芒如同推開了世間的一切,直至坊主的身前才悉數消散。
楊桉依舊還站在原地,來自靈魂的痛楚已經消失不見,命鶴的身影就像是一個泡沫,輕而易舉的破碎。
不過眨眼之間,在不遠處,命鶴的身影又重新出現,臉上帶著笑意,明明已死,卻如同鬼魅。
「你很想殺了為師是嗎?
為什麼明明已經妥協,卻又突然要反抗呢?讓為師取走它吧,你也會成為為師的一部分,這是身為弟子的榮幸才對。」
命鶴再次向著楊桉走來,陰沉的笑意之中始終帶著一股蔑視,就像是看著一隻柔弱的小羊羔,卻沒有任何的憐憫。
「這不是你希望我做的嗎?」
楊桉突然回道,迷茫的目光之中雖然帶著困惑,卻也帶著一絲笑意。
聽到這句話,命鶴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我來攔住他,你快走,回原界!去中洲!」
就在這時,坊主的聲音以傳音的方式在楊桉的耳畔響起。
與此同時,一大團陰影出現在命鶴的頭頂之上,將命鶴的身影完全籠罩。
那是一顆巨大無比的樹,枝丫繁多,仿佛撐開了天地,紮根在亘古的長河之中。
坊主的身影出現,就像是樹上垂下的一枚果實,雙手交叉出一個看起來十分複雜神秘的手印,眼看即將落在命鶴的頭上,但一切卻又突然頓住。
樹上不知何時沾染上了暗紅色的火焰,乾柴烈火,沿著樹的紋理脈絡席捲而上,在這一片充滿光明的空間之中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柱。
燃燒的火焰,火線一分為二從命鶴與坊主的中間穿過,好似形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命鶴的身影毫無阻礙的穿過坊主的身影,當二者身形錯開的瞬間,火焰也將坊主吞噬,熊熊烈焰燃燒著天地,成了一顆墜落的血色夕陽。
「為什麼不跑?!為什麼?!」
坊主不甘的聲音從那火焰之中傳來,他的雙目就像是透過火焰凝視著楊桉,完全沒想到楊桉動都不帶動的,置若罔聞。
下一刻,火浪如巨蟒一般撲來,在絲毫沒有避讓的楊桉眼前,衝過了他的身體。
剎那間,半邊的肉身都被這恐怖的火焰吞噬,金色的血在火焰之上擦出了一條大道。
「把東西交出來吧,我的好徒兒。」
命鶴再次來到楊桉的面前,這一次已經徹底起了殺心。
楊桉若還是不交的話,那後果不言而喻。
憑藉坊主和小天道的力量,攔不住他。
楊桉也同樣攔不住他。
「你看,我果然猜得沒錯,你又一次放過了我。」
楊桉僅剩下半邊的身體,但大量的光芒交織很快將他的肉身復原。
恢復的手掌在火浪巨蟒之中輕輕的一撥,所有來自於火焰的光都在一瞬間熄滅成了暗影,火焰瞬間潰散,在楊桉的手中成了一顆微小如塵埃的黑點。
他驟然握拳,黑光在指縫之中逸
散,迅速轉化成為了白光,消散於無形。
但是此刻,他的臉上卻完完全全露出了笑容,在命鶴對他出手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轟!
楊桉臉上的笑容凝固,驟然之間被命鶴一手按住了臉,將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渾身布滿了裂紋,像是隨時會碎裂的瓷器。
他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映入眼帘的黑影一閃而過,一隻手洞穿了他的咽喉,也將他轟飛出去。
金色的血液灑落在了地上,但楊桉的身形很快止住,又重新站定。
「師尊,若是要殺了弟子,隨時都可以。」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從我拜入命鶴門,從我殺了命鶴老人,從我在下楛之中看到鶴,從我在地魔崖看到䴉……還有,它死的那一刻。」
「你看,如此之多的機會,我都依然還活著,呵。」
「到底是什麼?讓你如此恐懼?
我的死,又會帶來什麼?」
楊桉始終沒有倒下,這些看似在他身上恐怖的傷勢,對他來說就像是笑話,他反而抬起腳主動走向了命鶴。
這一刻,天罡倒反,他成了步步緊逼的那一個人。
「若你要我奉獻靈魂,有何不可呢?
只是……你要的真的是仚命嗎?」
不知不覺間,楊桉已經走到了命鶴的面前,直視著他,這個曾經環繞著他無法擺脫的夢魘。
「還是說……
根本就沒有仚命?」
面對咄咄逼人的楊桉,命鶴此時已經不再言語。
以往的他,才是那個壓迫者,但現在,楊桉卻成了新的壓迫者。
「不說話嗎?」
楊桉笑了笑。
命鶴既不言語,也未再動手。
「那我們換個話題,師尊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時候?應該還記得吧?」
不等命鶴回答,也或許命鶴根本就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楊桉已經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我們的第一次相見,不是在金卵玉瓊島,而是在下楛,對吧?」
「曾經的你見到了曾經的我,後來的我才遇到了後來的你。」
金卵玉瓊島上的第一次相見,並非偶然,而是註定,因為那並不是真正的第一次。
命鶴已經收斂起了笑容,身形一閃,突然拉開了和楊桉之間的距離,出現在了百步之外。
「你看,又露出了破綻,即使是一個再會演戲的人,也終有倦時。
既然如此,那弟子再換一個話題。」
楊桉努力的回想著,腦海之中可以想起的東西太多,一時之間竟然感覺到了擁擠。
「為什麼要把地仚法碑給我?現在卻又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回去呢?」
來自於地仚道宗的傳承之物,亦是原界陽面的另一個世界,卻出現在了一具軀殼的身上,輕易間便易主,成為了他的東西。
如果命鶴在乎的話,為什麼要把這件東西給予軀殼,準確來說,是給了他?
不殺他,卻又將最重要的東西給了他,只為了日後仚命被斬之後再來取,一切充滿了矛盾。
楊桉已經猜到,自己對於命鶴來說,是必須活著的那個人。
所以這才是將地仚法碑給予他的理由。
那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師尊知道世界之眼吧?這件東西出現的時間是不是太過
於蹊蹺?就在你帶我第一次見到妙業前輩之前?
它甚至能透過時間和空間的阻礙,看到往後之物,連《妙道解數》的後續功法也能看到。
很神奇吧。」
楊桉又開始動了起來,向著命鶴走去。
這個時候,原本被火焰環繞的那巨大樹影,也開始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坊主的身影如同焦炭一般重重的砸落在了地上,渾身都已經被火焰侵蝕得不成人樣。
但此刻坊主的氣息已經淺淡到一種不可察覺的狀態,像是氣若遊絲的將死之人,無數的枝丫開始在他身上煥發了新生,長出嫩芽。
「師尊和坊主是舊相識,同為五大天宗之人,卻為何要演我一個無名小卒?」
楊桉看向坊主說道。
坊主第一次出現的時機,現在看來,也是那般的巧妙,為他打開了新知識的大門,但也將他一步步的引到現在。
誰能想得到,當初一個蟄伏在洲外的小門派,會是來自於這個世界的最強者?
誰又能想得到,只是以煉器著稱的玉琅煉器坊之主,竟與中洲小天道相識?
最重要的是,這兩人都陪他走到了現在。
「弟子認識的人很少,僅僅局限於命鶴門與經叛會,就連傳說之中的中洲都未曾見過。
中洲真的存在嗎?」
無人回應楊桉的問題,這一處充滿光明的小空間之中,寂靜無聲。
楊桉看向了自己身上一直背負的長弓,輕輕的將長弓取下,看著那銀色的鬼臉,還是一如既往的猙獰。
「弓娘,中洲真的存在嗎?」
曾經他在弓娘的意識領域之中看到了中洲,但也僅限於驚鴻一瞥。
平日裡有求必應的弓娘,在這一刻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楊桉的目光充滿了柔和,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他最信任誰,那無疑是弓娘,這個一路陪他走來的長弓,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但他也沒忘記,長弓是由坊主贈予,當初將她交到了他的手上,這才有了弓娘。
一道微弱的氣息隱隱約約之間掠過,纖纖玉手就像是小貓一樣,帶著一絲顫意從那長弓之中伸出,抓住了楊桉的手臂。
但在楊桉感受到一片冰涼之時,原本沒有應答的命鶴卻在此刻突然暴怒。
「夠了!」
「不夠!」
楊桉的臉色突然變得扭曲,直視著命鶴,寸步不讓,額頭青筋爆裂。
「我如你意,順遂你心,師尊操控著一切,待我如傀儡木偶,不就是等待著我發現這一切的真相嗎?」
「你要的真的是地仚法碑嗎?不盡然吧?」
「師尊知道弟子達到仙囼的那一刻發現了什麼嗎?」
「仚命!你們口中所謂的仚命!根本就沒有仚命!還是說仚命一直都在?!」
「而你!」
楊桉伸手指向命鶴,從他真正的來到仙囼,擁有了領悟仚命的資格,卻發現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你不是鶴!」
「你是命!你才是命!你才是真正的仚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楊桉笑了,笑得很大聲,如雷聲滾滾,洪水滔天。
現在他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他看向命鶴,儘管從命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東西,但他很想知道。
「師尊!告訴弟子,你們……究竟在恐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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