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捧著一大盤子回鍋肉從廚房出來，便看到韓老爺子像箭一樣沖了出去，「你小子總算回來了！」
「我自個家想回來就回來，想不回來就不回來。」
這傲嬌又彆扭的口氣，除了韓景川外，別人說不出來，蘇眉心口的大石，到此刻才算真正地落了地，她快速地放下了回鍋肉，解下圍裙，衝進衛生間整理頭髮，還洗乾淨了手。
鏡子裡的女孩依然很漂亮，就是看著有些憔悴，蘇眉很不滿意，又咬牙切齒起來，都是這狗男人害的，她的如花美貌都受損了。
「吃飯了，小眉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宋嬸開心地招呼著，她還沒見到韓景川人，只聽到聲音。
蘇眉從衛生間出來了，冷聲道：「我給爸做的！」
「是是是，你給首長做的，不是給小川做的。」宋嬸笑著說。
蘇眉又哼了聲，眼睛不住往外瞟，怎麼還不進來，在外面幹啥呢？
「你小子不錯，我都知道了，又立功了，很不錯！」
韓老爺子聲音如雷，特別驕傲，他今天早上接到上面的電話了，領導和他大概說了下前因後果，因為這次抓捕的人，和十五年前害死韓景言的那批人是一夥的，那個姓白的女人，也是十五年前的兇手，韓景言的遇害一直沒抓到兇手，今天總算可以了結了。
老爺子心裡百感交集，景言總算能瞑目了。
「吃飯了，有話邊吃邊說，都十一點了，你們不餓啊。」
宋嬸等了半天，見這些人還不進來，便出來催，見到韓景川吊著的胳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滯了，跑過來抓著他的左胳膊，眼睛立刻紅了，「你這胳膊咋回事？昨天電話里咋不說，骨頭沒事吧？醫生怎麼說的？」
「一點小傷，沒事的。」
韓老爺子毫不在意，斷條胳膊罷了，以前打仗常有的事，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宋嬸沒好氣沖他瞪了眼，「你當爹的都不心疼兒子，你們就是倆老糊塗！」
韓老爺子摸了摸鼻子，沒敢再吭聲了，這些天宋嬸膽子越來越肥了，對他也不如以往尊重，他也不敢說話，得罪了宋嬸就沒飯吃。
韓景川心虛地撇過頭，不敢和宋嬸傷心的眼神對上，安慰道：「沒事，醫生說過幾天就好。」
「骨頭沒事吧？要不去看看跌打醫生？西醫不管用，這種還得看中醫，我認識個好的跌打醫生，一會兒吃了飯我領你去。」宋嬸還是不放心，這孩子總是喜歡大傷說小傷，小傷說沒了，她得盯牢些。
「真沒事。」
韓景川眼神更加閃爍，心也更虛了，宋嬸的關愛他有些消受不起，能不能別再注意他胳膊了，他朝二護法看了眼。
鍾護法對這些人情往來壓根不懂，也沒接收到，方所長卻心領神會，趕緊說道：「我陪小韓去醫院看的，骨頭沒事，就是有點傷筋，吊個四五天就好，放心吧。」
宋嬸半信半疑，盯著打了厚厚的石膏的胳膊打量，這看起來挺嚴重的啊。
蘇眉本來還想矜持一下，可聽到韓景川受傷了，哪還矜持得住，也沖了出來，看到那厚厚的石膏，蘇眉的心又提上去了，心疼地看著他胳膊念叨，「只是傷筋怎麼打這麼厚的石膏？骨頭斷了才打石膏，你們別騙我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方所長……完了。
韓景川衝出餿主意的某老頭狠狠瞪了眼，無聲道：「你趕緊想辦法圓過去！」
這老頭果然靠不住，還讓他石膏打厚一些。
「小眉，骨頭真沒事，主要是我擔心筋恢復得不好，特意讓醫生多弄些石膏，你們就放心吧，你們不信我，總得信老鍾吧，老鍾！」
方所長沖木訥的鐘教授瞥了眼，鍾教授趕緊點頭，「對對對，骨頭確實沒事，小問題，幾天就能好。」
蘇眉確實不太相信方所長，這老頭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和他在學術上的成就一樣高明，這些日子她著急上火，天天給方所長打電話，這老頭一問三不知，騙得她好苦，和狗男人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但鍾教授她是相信的，鍾教授只搞研究，其他事一概不管，是個十足的老實人。
蘇眉放心了不少，便又矜持了，沖韓景川狠狠瞪了眼，扭頭就進屋了。
「還不進去，小眉已經不生氣了，趕緊吃飯，我都餓死了。」
方所長用力捅了下愣神的某人，拽著同樣流口水的鐘教授，一道進了屋，看到滿桌子的好菜，兩個科學界的泰斗，此刻卻像小孩子一樣，眼睛放光，垂涎三尺。
「今天你們有口福了，都是下酒的好菜，來，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韓老爺子從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茅台，老二的大仇得報，小兒子安然歸來，今天是大好日子，他要喝盡興。
「好，不醉不歸！」
方所長也很高興，韓景言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當年那些人真正對付的其實是他，韓景言是替他死的，這十五年來，方所長心裡一直很愧疚，他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韓景言那麼個風華正茂的天才出事，現在總算塵埃落定了，只可惜韓景言卻再回不來了。
「這辣子雞好吃，辣得剛剛好，又嫩又辣，就是這個味！」
方所長吃了塊雞肉，讚不絕口，和韓老爺子碰了下杯，兩人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樂乎。
韓景川也饞了，這些天他確實在瀘城，但風餐露宿的，吃不好睡不好，好久沒吃到媳婦的菜了，他夾了一大筷子雞肉，就要往嘴裡送，被蘇眉攔下了。
「受傷了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傷筋動骨一百天，宋嬸，這些天都得給他吃清淡的，辣椒一點都不能碰。」
「對對，魚蝦蟹這些也不能吃，都是發物。」
宋嬸使勁點頭，還把韓景川面前的一大盤子辣子雞移到了方所長他們那邊，再移過來一盤肉蒸蛋，一點辣椒都沒有。
「醫生說可以吃。」
韓景川傻眼了，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招，早知道就不聽方老頭的餿主意了，他又朝吃得快活的方所長瞪了過去，但方所長和韓老爺子喝得快活似神仙，哪還顧得上他，壓根沒搭理他。
「你看的哪個醫生？是庸醫吧？我不是醫生都知道受傷了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別吃了！」
蘇眉狠狠瞪了眼，把他碗裡的辣菜全挑了出來，韓景川老老實實地縮著腦袋，不敢不聽，現在他腸子都悔青了，好想把石膏拆了，可他不敢。
就算他再傻，都知道拆了石膏是啥後果，憋屈的韓景川只得老老實實地吃清淡的菜，嘴裡都淡出鳥了，尤其是看到方所長和他爹吃得那個快活樣，他好想把這倆討厭老頭轟出去。
「小韓你聽你媳婦的話，讓你吃啥就吃啥！」方所長終於注意到了可憐的某人，笑眯眯地說了句，得了個大白眼。
方所長不以為意，三個老頭繼續喝酒，這麼多辣菜今天肯定要吃個過癮，全都吃光光，一點都不給韓景川留。
結果就是菜都吃光了，酒也喝光了，仨老頭都醉了，連路都走不動，韓景川一隻手提著他們去了客房，仨老頭擠一張床，隨便扔了個毯子就不管了。
蘇眉給方所長和鍾教授家裡打電話，告知了下，又給林曼茹也打了電話，林曼茹還是冷冷清清的口氣，嗯了聲。
「您吃過飯了沒？」蘇眉本來不想問，可嘴卻不聽使喚，自個問了出來。
「沒。」
林曼茹還是回答一個字，她現在每天都等著韓老爺子帶回來的飯菜，一天吃一頓就夠了，本來她就吃得少。
蘇眉默默嘆氣，後悔莫及，好想扇自己大耳光子，幹嘛要多嘴。
「爸喝多了，一時半會醒不來，要不我給您送些飯？」
「好。」
林曼茹應了，還是那幅月宮仙子的口氣，而且還點了菜，「芹菜不要，不要放蔥！」
「我知道了，一會兒給您送過去。」
蘇眉掛了電話後，重重地嘆了口氣，她真會給自己攬活，林曼茹自己有手有腳的，就不信煮麵都不會煮，她幹嘛要多問那麼一句？
唉！
「你管她有沒有飯吃呢，那麼大個人餓不死，家裡有掛麵雞蛋，就不信她連面都不會煮。」宋嬸酸溜溜地撇了下嘴。
蘇眉笑了笑，「我去弄點飯菜送過去吧。」
好歹也是長輩，她當兒媳婦的送點飯也是應該的，就是這個長輩太不懂事了，送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我去騎車。」
韓景川下意識就要去騎自行車，被蘇眉瞪了眼，「你一隻手怎麼騎？給我老實在家待著，哪都不許去，回來我有話問你。」
「哦。」
韓景川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個『殘廢』，心裡又後悔了，暗暗罵了方所長三分鐘，眼睜睜地看著蘇眉騎車走了。
蘇眉很快就到了韓家，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屋子裡也是，不過還算整潔，韓老爺子每天都會收拾，就是諾大的家沒一點人氣，像鬼屋一樣。
大門開著，蘇眉提著飯盒進去了，林曼茹依然在屋子裡，門緊閉著，她敲了下門，裡面傳來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蘇眉推開門，入目就是一片白，大白天看著都有些陰森森的，她這是第二回來林曼茹的房間，說實話，她心裡有些疹的慌。
韓景言的黑白照掛在白疹疹的牆上，雖然她這大伯哥英俊儒雅，可畢竟已經死了，而且林曼茹這屋子裡也陰森森的，沒其他擺設，四面都是大白牆，床上是白洞洞的蚊帳，整間屋子裡除了白就是白，林曼茹身上穿著的是黑衣黑褲，又是那副清冷樣子，蘇眉真想放下飯盒就走人。
「我……做了些飯菜，您快趁熱吃。」
蘇眉硬著頭皮走進去，將飯盒遞給林曼茹。
林曼茹手裡依然抱著相冊，朝她看了眼，接過了飯盒，冰冷的手指觸到了她手尖，蘇眉心裡抖了抖，後背都感覺吹起了陰風。
這屋子的陰氣也太重了些，好人住在這裡面都會出問題，林曼茹十五年來都這樣，難怪精神越來越不正常了。
但林曼茹自己的問題最大，她自己不願意走出來，天天沉迷於傷心中，什麼事都不管，別人就算拉她出來，估計她自己還會跳進去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林曼茹就是這樣，蘇眉真的不同情她這婆婆，她只可憐自家男人。
飯盒裡的飯菜還冒著熱氣，蘇眉煎了兩個雞蛋，還有剩下的肉蒸蛋，以及一些青菜，林曼茹胃口不大，這麼些足夠她吃了。
林曼茹吃飯很秀雅，小口小口地吃著，連咀嚼聲都沒發出來，雖然年紀大了，但不得不承認，林曼茹依然是美人，舉手投足間儘是優雅，蘇眉自問比不上，這是從小教養出來的氣質。
韓景川說過，他外公以前是資本家，不算是大土豪，但家裡還是請了幾個仆傭，林曼茹從小也是按照大家小姐培養的，會彈鋼琴，讀的是教會學校，英語說得很好，琴棋書畫都算精通。
林曼茹吃得很慢，足足吃了半個小時，而且沒吃完，還剩下一些，她把飯盒蓋上，對蘇眉說道：「太多了，一半就夠了。」
蘇眉愣了下，笑著應了，心裡卻有點堵得慌，這是想讓她以後都送飯過來了？
就不能自個做飯嗎，又不是動不了了。
「韓大哥沒事了，就是胳膊受了點傷，過幾天能好。」蘇眉說道。
「嗯。」
林曼茹還是淡淡的，眼皮都沒抬一下，蘇眉看得莫名一陣火氣上涌，這還是親媽嗎，聽到兒子出事沒反應，現在兒子沒事了，還是沒反應，在林曼茹心裡，韓景川怕就是個陌生人吧？
不對，陌生人可能比韓景川還有地位些，林曼茹可是巴不得韓景川去死的。
「爸和您說了沒？害死景言大哥的那些壞人抓到了，韓大哥這些天失蹤，就是去抓那些壞人的。」蘇眉是願意的，她就是想看看這女人還是不是這副萬事不管的表情。
話音才剛落，林曼茹就神色大變，緊緊抓住了蘇眉的胳膊，力氣大得像鋼箍一般，蘇眉都掙不開。
「你再說一遍，那些人抓到了？」
林曼茹一字一句地問，清瘦的臉都扭曲了，眼神特別嚇人，蘇眉全身都發冷，有些後悔說這些話了，現在屋子裡就只有她和林曼茹，萬一這女人發瘋對她下手，她叫天都叫不靈了。
「是的，韓大哥抓到他們了，您先放手，您抓痛我了！」
蘇眉好聲好氣地哄，不敢再刺激她，可林曼茹卻抓得更緊了，死死地盯著她，「他們在哪？帶我去找他們！」
「您先放開我，我帶您去找他們。」蘇眉手都要斷了，疼得冷汗都冒了出來。
可林曼茹卻充耳不聞，只是盯著她，眼神越來越可怕，蘇眉頭皮都發麻了，暗罵自己多嘴，果然禍從口出，她以後裝啞巴，再不多說話了。
外面傳來疾步聲，韓景川像天神一樣進來了，因為太著急，吊著左胳膊的布帶也不知道去哪了，而且一進來就用左手拽住了林曼茹，哪怕石膏都未能封印他的力氣，一下子就讓林曼茹鬆開了。
韓景川一把拽過蘇眉護在身後，冷冷地看著神情有些癲狂的林曼茹，「別動小眉！」
「那些人呢？害死景言的人呢，帶我去找他們！」
林曼茹尖聲叫著，像是認不出人了，韓景川揮手在她後頸砍了下，林曼茹暈倒在地上，蘇眉這才鬆了口氣，剛才真的嚇死她了，幸好韓景川來了。
「你怎麼來了？」
「不放心過來看看，別怕，沒事了。」
韓景川將她攬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蘇眉一出門，他越想越不放心，就騎車追了上來，好在他趕到了。
「嗯，幸好你來了，我看還是把你媽送去醫院治療吧，她的精神很不對勁。」蘇眉說道。
「老頭子不會答應的。」
韓景川不是太關心林曼茹，而且這十五年來，很多人都建議讓韓老爺子送林曼茹去醫院接受治療，但醫生要求封閉治療，說林曼茹的精神情況很糟糕，要住院治療，老爺子不放心，就回絕了，他寧可自己在家照顧。
結果就是越照顧越糟糕，其他人也懶得勸了。
蘇眉明白他的意思，嘆了口氣，宋嬸罵得真沒錯，這兩口子一個矯情，一個糊塗，都不是負責的父母，韓景川倒霉透頂才投胎到了韓家。
依偎在韓景川寬厚的懷裡，蘇眉十分安心，但慢慢的，她覺察到了不對勁，剛才……狗男人拽林曼茹的是哪只手來著？
蘇眉抬起頭，咬牙瞪著還渾然不知的韓景川，陰森森地問：「你手好了？」
「啊？沒……沒好。」
韓景川這才反應過來，腦門上的冷汗嗖地冒了出來，下意識地就要蜷起左手，但布帶沒了，他這個樣子更假模假樣，被蘇眉直愣愣地盯著，韓景川越來越心虛，頭越來越低，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蘇眉嘴角向上扯了下，又拉了下來，雙手抱胸，冷聲喝問，「說吧，誰給你出的主意？」
「方老頭。」
韓景川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愛情軍師方所長，心裡又罵了這老頭五分鐘，越來越不靠譜了，以後肯定不找這老頭諮詢了。
「回去和你算帳！」
蘇眉狠狠瞪了眼，讓他把林曼茹扶起來，準備送去醫院，也不和韓老爺子商量了，林曼茹這個樣子得趕緊治療，要不然只會越來越嚴重。
她先給林曼薇打了電話，說了這邊的情況，「小姨，媽現在的情況很糟糕，我看還是送去醫院治療好些。」
「你爸答應了？」林曼薇覺得奇怪，以前她說了那麼多回，她那姐夫死活不同意。
「爸喝醉了，在我那邊睡覺，我剛剛給媽送飯，提了景言大哥的事，她就突然激動了，情緒很不對勁，幸好韓大哥過來了，我覺得還是送去醫院放心些，我爸不同意也不行，他小事上有些糊塗。」
蘇眉直言不諱，話筒里傳來林曼薇的笑聲，「你送來吧，我去聯繫醫生。」
幸好小川娶了小眉，家裡總算有個能拿主意的人了。
韓景川嫌胳膊上的石膏礙事，找了個榔頭敲碎了，蘇眉冷叟叟地看了眼，還冷笑了聲，笑得韓景川頭皮發麻，討好地笑了笑，蘇眉沒搭理他，兩人一塊送林曼茹去了醫院，林曼薇已經安排好了，直接住單人病房。
「你們別管了，我請個護工照顧她，你們忙活自個的事就好。」林曼薇笑道。
「嗯，醫藥費和請護工錢我們出，飯我也會送來的。」蘇眉鬆了口氣，讓她照顧的話，她還真不太情願，主要是和林曼茹沒啥好說的。
她寧可出錢做飯，也不想天天陪著林曼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