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是哪年生的?」韓老爺子突然問。閱讀
韓玉柱心裡一咯噔,額頭流出了更多的汗,恭敬回道:「爸,我屬狗的。」
「屬狗啊,那是34年,你幾月生的?」
韓老爺子炯炯有神地看著大兒子,見他滿頭大汗的軟骨頭樣子,心裡一股無名火,斥道:「問你幾句話就慫成這樣,老子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慫貨兒子,身上沒一點老韓家的血性!」
韓玉柱激靈靈地抖了抖,突然嚎了起來,「爸,我可是您親兒子啊,您別聽外面的人胡說八道,我媽當年過得多苦啊,懷著我,拖著爺爺奶奶,又鬧饑荒,還打仗,我媽一個人撐過來不容易啊……」
韓老爺子眉頭擰成了一字,心裡煩躁,大兒子這沒出息的,真的越看越煩,也難怪孫子會歪,兒子像老子嘛,老大就不是個好的。
當年父母給他娶的媳婦他不喜歡,那時他才十七歲,那女人比他大四歲,模樣他都記不清了,只記得特別壯實,莊稼活是一把好手,家裡窮的很,只花了三斗麥子就進了他家門。
他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啥叫愛情,只知道聽父母的話,圓房的時候,他也啥都不知道,還是那女人主動的,一切都是懵懂的,如果不是上面突然抓壯丁,他或許會和這女人在老家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當時戰亂已經起來了,四處都不太平,政府還徵兵,老百姓都不願去打仗,上面就抓壯丁,他結婚才半年,晚上剛睡著,就被抓走了,還有村裡的幾個壯小伙。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連和父母道個別都沒時間,成了永別,和他一塊被抓走的幾個同鄉,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知道再待下去,肯定死路一條,於是他便想辦法逃走了,如果被抓回去肯定是槍斃,幸好他運氣不錯,順利逃走了。
可是回家的路上又餓又累,他病倒了,快死的時候遇上了另一支部隊,對他特別好,給他藥,還照顧他,就像看到爹娘一樣親切,他打聽了後才知道是幫百姓的部隊。
他本來想回老家的,可在養病那段時間,聽身邊的人說起未來的美好社會,人人都有地種,有衣穿,再沒有地主老財剝削農民,吃飽穿暖,也不會再有戰爭,小孩人人都能上得起學,日子過得比蜜還甜呢。
他那個時候才十七八歲,沒啥文化,對未來毫無目標,可聽到這些話後,他就突然有了目標,他也想為子孫後代貢獻一份力,希望他的子孫們,也能生活在這麼美好的社會,不用再像他們這一代苦了。
於是,他便跟著他們幹革命,這一干就是十來年,九死一生,期間他也回了趟老家,但家裡的房子都被燒了,老家人說他被抓後沒多久,爹娘就生病了,又鬧饑荒,村里餓死了人,他爹娘餓死在逃荒路上。
當時他以為那個女人也死了,心裡也是難過的,又過了兩年,領導介紹了林曼茹,之後他們有了老二,可沒想到解放後,那女人竟來找他了,說他們有個兒子,讓他幫著找回來,老爺子想到當年的事,又皺緊了眉。
其實當年老大的身世,老家有人說過閒話,因為那女人逃荒時,並沒人知道她懷了孩子,後來大家失散了,沒人知道女人去了哪裡,現在冷不丁領著個兒子來認親,自然多了不少風言風語。
女人說他被抓走後,才知道自己懷上了,因為鬧饑荒,她就沒和爹娘說,逃荒路上爹娘餓死了,她一個人逃去了其他地方,生下了老大,可老大九歲時走丟了,之後下落不明。
老爺子還記得,他找到老大的時候,老大和一群叫花子在一起,髒兮兮的,看不出模樣來,不過那女人說老大後背有塊黑色胎記,要不然還找不到呢,帶了這母子倆回老家,老爺子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他心裡也起了疑,但想到女人替他安葬了父母,總歸是他對不住這女人,便沒再提這事了。
女人也還算明事理,說她會在老家待著,只求他好好待老大,沒過幾年,女人就病死了,臨死前還給老大指了門親事,就是史玉珍,是她娘家那邊的親戚。
老爺子其實並不滿意史玉珍,但女人都要死了,他也不好反對,只得同意了,等女人死了後,他給老大兩口子在老家縣城安排了工作,沒打算接到瀘城,不過這兩口子生的孫子卻討人喜歡,韓建明小時候嘴甜還機靈,老爺子還是蠻中意孫子的,隔三差五地讓老大一家回來住段時間。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這會害死了他的景言,景言出事的時候,正好是老大一家來探親的時候,也正是景言出事,他才把老大一家調回了瀘城,想著放在眼皮子邊才安心。
老爺子心裡劇痛,他好悔啊,如果早知道景言會出事,他何苦認回老大,就讓他們母子在老家待著,他的景言或許現在還能陪著他,現在肯定已經娶妻生子了。
韓玉柱忐忑不安地看著沉默不語的老爺子,全身都被汗浸濕了,小心翼翼地叫了聲,「爸。」
老頭子突然問他的出生年份,也不知道是啥意思,韓玉柱心裡極不安,汗水嘩嘩地流了下來,祈禱老頭子只是隨口問問。
「你慌啥?沒出息的東西!」
老爺子厭煩地斥了聲,這個老大他實在喜歡不起來,扶不起的爛泥,本以為孫子能有出息,可哪成竟是條毒蛇,還不如慫貨老大呢。
老大雖然慫,有心無膽,做不出害人的惡事,韓建明這小畜生,老爺子咬緊了牙,他要替景言報仇,饒不了這東西!
但在之前,他得查清楚一件事。
「老大,你是哪月生的?」老爺子漫不經心地問。
韓玉柱又抖了抖,低下頭回道:「爸,我十一月生的。」
「十一月啊,你娘說生出來小的很,耗子一樣大,」老爺子像話家常一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韓玉柱抬手拭了額頭上的汗,強笑了笑,「是,我娘說當時還怕我活不了。」
「你生出來幾斤來著?」
「五斤……不對,四斤多吧,爸,我也記不清了,這事我娘才清楚,您今天咋突然想起問這些了?」韓玉柱臉上的笑快維持不下去了,汗水糊了眼睛,看不清老爺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眼神也變得凌厲。
「今天又不熱,你怎麼回事,身體虛成這樣了?」老爺子喝道。
韓玉柱心慌了慌,用袖子擦了把汗,賠笑道:「我……我這不是擔心建明,沒好好睡覺嘛,爸,建明他真的不會害景言的,您別信蘇月瞎說,那女人瘋了,瘋言瘋語您可不能信,建明可是您親孫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老爺子的錯覺,總覺得韓玉柱在親孫子上咬得特別重,看著這張從來沒喜歡過的臉,老爺子一陣厭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吧!」
「爸,建明那裡……」
「滾!」
老爺子怒吼了聲,韓玉柱嚇得不敢再說話了,踉蹌著離開,等他走後,老爺子給老家打了電話,他得回去一趟,有些事必須查清楚。
蘇眉覺得奇怪,老爺子兩天沒來吃飯了,她擔心出事,就騎車去了大院,結果大門緊閉,問鄰居說老爺子出門了,都走兩天了。
這個時候出遠門幹啥,蘇眉心裡有些奇怪,晚上韓景川回家,她便把這事說了。
韓景川略一想,就猜出了老爺子的行蹤,「應該回老家了。」
「回老家幹什麼?不年不節的,爸走的時候沒和你說?」蘇眉更想不明白了,老爺子搞得神秘兮兮的。
韓景川冷笑了聲,嘲諷道:「估計是去查韓玉柱身世了。」
蘇眉瞪圓了眼睛,興奮問道:「韓玉柱不是你爸生的?」
如果是真的,老爺子不僅被戴了四十幾年綠帽子,還喜當爹那麼多年,甚至還害死了親兒子,這可真是孽債。
「十之八九不是,其實他的身世在老家一直都有爭議,只不過老頭子裝糊塗,只當沒聽見,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韓景川又冷笑了聲,他家這個老頭子,在家事上從來就沒聰明過,辦的都是糊塗事兒,當初因為內疚,就算明知韓玉柱身世可疑,也當不知情認下了這兒子,認下了也罷,就好好對這便宜兒子唄,可卻放在老家不聞不問那麼多年,換了他是韓建明,心裡估計也會有想法,同樣是親兒子,憑啥待遇差那麼多?
他對韓玉柱的身世沒興趣,但他哥卻因為韓建明死了,這個仇他必須報!
韓景川說了當年的事,蘇眉嘆了口氣,「如果韓玉柱真不是爸親生的,也不能完全怪那個女人,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人太艱難了,不過韓建明不能放過他,必須抓起來嚴懲!」
「等他傷好了就審,饒不了他!」
韓景川眼神森寒,他肯定不會放過這畜生的,十五年過去了,他大哥的仇終於能報了。
老爺子過了足足半個月才回來,蘇眉並不知道他回來了,是聽韓景川晚上回來說的,當年的事查清楚了,韓玉柱確實不是老爺子親生的。
「老頭子抓了壯丁後,老家就鬧了饑荒,全村人都去逃荒了,我爺爺奶奶死在逃荒路上,那女人不是一個人走的,她和村裡的一個光棍走了,那光棍論起來是老頭子的堂兄,沒出五服,韓玉柱就是那光棍的兒子,但那光棍是個賭棍,韓玉柱九歲那年不是走丟的,是被他爹賣掉的,那光棍還把老婆也賣了,他自己被賭坊里的人打死了。」
這些事其實不難查,那女人和那光棍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只不過那女人對外一口咬定韓玉柱是老爺子的種,那個時候兵荒馬亂的,也沒人管這閒事,老爺子出去那麼多年了,誰知道是生是死呢。
「爸當年怎麼就認下了?他可以有很多好的辦法處理這事,給他們母子一筆錢,好好安頓他們,也好過認回來啊!」
蘇眉真的想不明白,老爺子當年是咋想的,稀里糊塗地認回個便宜兒子,還因此害死了親兒子,這老爺子真的糊塗透頂了。
韓景川冷笑,「他就是覺得對不起人家,害那女人吃苦受累,寧可戴綠帽子也要當便宜爹,哼,腦子從來就沒聰明過!」
蘇眉聽得直搖頭,老爺子這事實在辦得不靠譜。
「韓建明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蘇眉問。
這些天她都會去醫院給林曼茹送飯,順便打聽韓建明的傷勢,這傢伙大概也知道傷好了就要接受審判了,天天裝死,這疼那疼的。
「好了,我明天就和上面說,押韓建明去審問。」韓景川冷聲道。
十五年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第二天一早,韓玉柱去了醫院,徹夜難眠的韓建明,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樣,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這些天他一直裝死,就是想賴在醫院裡苟且偷生,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說夢話的習慣,還會說出自己心裡最大的秘密,他要是早知道自己有這毛病,說什麼都不會和蘇月那賤人結婚的。
就算結婚了,他也要一個人睡,絕對不會暴露心底的秘密。
可世上難買早知道,蘇月那賤人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他現在卻備受折磨,每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血肉模糊的韓景言,當時找到韓景言時,已經斷氣了,被折磨得不像樣,他當時硬要跟著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嚇壞了,自那以後,他的噩夢裡經常出現了韓景言,還有韓景川那個神經病,總是在夢裡追殺他。
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好,晚上睡不好,擔心這件事會被查出來,不過一年一年過去,這事沒多少人提起了,韓建明也安心了,他沒想到去南方會遇到那個白小姐,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是十五年前給他十塊錢買糖的那個漂亮女人。
十五年前他跟著父母來瀘城探親,瀘城的繁華讓他戀戀不捨,他不想回老家那個窮地方,可老爺子只讓他們一年來探一次親,不肯調父母來瀘城工作,韓建明心裡憤憤不平,同樣是親兒子,他爹還是長子,為什麼待遇天差地別。
家裡最受寵的就是韓景言,老爺子逢人就夸,說韓家祖墳冒青煙才生了韓景言這麼有出息的兒子,韓景川也偶爾會夸一夸,從來不在外面提他們一家,別人問起才會介紹一下,說是老家的大兒子,其他的就不說了。
他心裡不舒服,明明他們一家才是正統的長子長孫,卻只能窩在窮縣城吃苦,韓景言兄弟是狐狸精生的野種,卻在大城市享福,憑什麼?
心裡嫉恨交加的韓建明,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萌生了報復的念頭,再加上家屬院的孩子不愛和他玩,韓建明就一個人去後山玩,然後就遇到了那個漂亮的白小姐,給他好吃的巧克力,還給他錢,對他特別好,每次去後山都能碰到白小姐,韓建明把心裡的鬱悶也和白小姐說了。
白小姐就說,只要韓景言不在家,他們一家就會被老爺子疼愛了,韓建明覺得很有道理,他也沒細想白小姐說的不在家是什麼意思,其實他心裡隱隱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但他假裝不知道,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韓景言滾蛋了,最好韓景川也滾,這樣家裡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了,可以獨享老爺子的寵愛。
韓建明按照白小姐教他的,哄韓景川去後山摘桃花,然後又去找韓景言,告訴他韓景川在後山遇到危險了,疼愛弟弟的韓景言不假思索就去了後山,然後就遇險了。
眼前又浮現出了韓景言血肉模糊的樣子,韓建明打了個寒戰,心裡有了些悔意,其實韓景言對他很好,很有耐心,還會教他做很難的數學題,韓景川小的時候也沒神經病,會帶他去和院裡的孩子們一起玩,別人欺負他時,韓景川也會幫他教訓回來。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憑什麼他不能來瀘城?
憑什麼林曼茹那個狐狸精成天用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他,仿佛看垃圾一樣,他知道林曼茹瞧不起他們一家,連一點面子情都不做,厭惡擺在了明面上,老爺子從來都是讓他和父母忍讓,說林曼茹就是那個脾氣,沒有壞心的。
哼,他一個小孩子還要忍讓大人,哪門子的道理,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爺子的偏心罷了。
「爸,爺爺怎麼說?」韓建明急切地問。
老爺子的態度最關鍵,就算韓景川再恨他,只要老爺子不答應,那神經病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他離開瀘城,遠走他鄉,以後不再和韓家聯繫,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爺爺不肯見我。」
韓玉柱神色頹廢,這些天他也不好過,老爺子人影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心裡很不安,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那天老爺子問的那些話,讓他越想越慌,晚上睡覺都不敢合眼,希望是他想多了。
韓玉柱怔怔地看著兒子,良久才問道:「建明,你和我說實話,十五年前你真做了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