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有著初中文化的阮秀琴在旁邊駐足了一陣,後來看到某些片段覺著尷尬,才臉紅紅地走了出去。
傍晚。
張宣的大姐張萍來送飯了。
望著這個有張如花似玉的臉、卻小學文化都沒畢業的大姐,張宣覺得挺對不起她的。
上輩子他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兩年後,接到過大姐打來的電話,繞了好久才開口說她家裡的木房子被火燒了,準備建紅磚新房,問他借八千塊錢。
他那時候是個月光族,哪有八千塊錢借?
回想起大姐掛電話前的長久沉默,張宣就覺得挺不是滋味,自己讀書出來了,卻幫不到家裡人,太沒用。
飯是紅薯飯,菜是清炒萵筍葉子,外加荷包蛋。
知道兒子不愛吃紅薯,分飯前阮秀琴把浮在上層的紅薯粒都扒到了她自己碗裡,剩餘的白米飯都給了他。
張宣默默看著這一切,沒有抗拒,端起碗就開吃,只是飯到嘴裡卻覺得很心酸,眼淚止不住的在眼眶裡打轉,好想哭。
飯吃到一半,阮秀琴想起來了什麼,端個碗走到窗前往下面瞧,末了盯著那個蹲縮在花壇邊沿的泥水工,問:「陽恩德送你來的?」
「嗯。」張萍有些忸怩,但還是瓮聲瓮氣應了一聲。
聽到陽恩德送來的,看到大姐這幅羞澀樣,張宣一下就覺得飯不香了。
陽恩德這人嘛,雖然長相一般,但個子高、手腳勤快、不偷懶、泥水活做的好,性子很能忍,從不亂發脾氣,沒有不良嗜好,不亂花錢。新𝟼𝟿書吧→這是他的優點。
但這人是一個孝子,而且是一個愚孝子,對他那愛吵嘴的刻薄母親是千依百順,言聽計從。
上輩子,大姐嫁過去,前三年過得還不錯,可是頭胎和二胎都是女兒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那薄涼的親家母三天兩頭挑大姐的不是,而大姐又是一個受氣包子,受了委屈不會還嘴,就知道躲起來哭。哭多了,有時候也會在心裡詛咒這個老妖婆早點死,然後日子好過一些,可是那老妖婆活過了95哇,硬生生把大姐自己熬成了滿頭白髮,死在了前面。
為這事,阮秀琴沒少和那親家母罵架。
而這時候的陽恩德去哪了?
他做起了隱身人,誰也不幫,也不調停。只默默做一件事,聽他母親的話把持家裡的財政大權,然後跟施捨乞丐似的,每個月給大姐五塊十塊的生活費去買肉、去趕集。
三兩步來到窗前,尋到那個吸葉煙的身影,張宣差點跳了起來,奶奶個熊!
上輩子著了你的狗當,這輩子你個癩蛤蟆竟然還敢出來!
看我不折了你的美夢!
…
不動聲色吃完晚飯,目送牛糞騎著二八大槓帶著鮮花走了。
張宣就問:「媽,你還真打算把大姐許配給陽恩德啊?」
阮秀琴坐在床邊,意外地看了眼此前從不摻和這事的兒子,抬頭問:「你好像不喜歡他?」
張宣直點頭:「村里給姐做媒的那麼多,你怎麼就相中了平平無奇的陽恩德?」
阮秀琴想了想說:「其實我更偏向生產三隊的歐陽勇一些,這伢子伶俐,賣相也不錯,家庭條件拿的出手。他們一家子都挺滿意你姐的。
只是你大姐這人,從小就不太聰明,加之腦袋又被貨車碰撞過,就更沒以前好使了。」
講到這,阮秀琴頓了頓,繼續說:「我怕你姐愚笨,跟了歐陽勇,以後守不住他,到頭反而一場空。而陽恩德就不一樣,雖然他們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摳門小氣,但為人踏實肯干,是個過實在日子的人。」
說到大姐蠢笨,張宣一下子都不知道怎麼反駁了。
因為這姐在讀書上確實笨的可以啊,五年級留過級不說。小學升初中的升學考試,人家老師都不讓她去考,放她留在教室里守門,就擔心她的個位數分數拉低平均分,影響學校排名。
在這一點上,阮秀琴腦筋傷透了十多年、到至今都還沒想通:為什麼老二老三腦子這麼靈泛?老大就這麼的截然不同?
有時候阮秀琴會禁不住想,難道老二老三是隨了自己?老大的基因是遺傳自丈夫?
不過說到歐陽勇,張宣的記憶一下就出來了。這人跟風了他那村主任爹,喜歡打摩絲,喜歡白襯衫西褲皮鞋,比較注重自我打扮,在這年頭,看起來像個風流胚子倒也不假。
但看人真的不能看表像。人家用一輩子的行動打臉了村里人,證明什麼是寵妻狂魔,什麼叫好男人。他那老婆各方面還不如張萍呢。
沒有和阮秀琴去爭辯,張宣靜了一會又問:「您老看中陽恩德,其實還是圖他以後能幫家裡做農活吧?」
見兒子猜中了自己的小九九,阮秀琴沒反駁,低沉地說:「我身子骨不好,做不來重活。你以後讀書出去了的。你二姐記恨我不送她復讀,還不知道會不會回來了,家裡的田土不能荒廢,需要一個干農活的。」
得了吧,期待陽恩德幫你干農活,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啊,張宣暗自吐槽一番,卻也沒說出來。
因為他沒法跟她說叨今後幾十年會發生的事。
而且母親在社會底層的農村為溫飽掙扎了幾十年,一些見識一些想法都局限在這個時代,不能怪她,也沒法在精神上改變她。
晚上六點半左右,醫生來查房了,檢查一遍張宣的病情,就對阮秀琴說:「恢復得很好,再觀察兩天可以出院。」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阮秀琴鬆了一口氣,連忙表示感謝。
倒是張宣問:「醫生,能不能明天就出院?我都好幾天沒洗澡了。」
醫生聽得愣了愣,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遍,似乎明白了張宣的心思,省錢。住院花銷太大了。
沒為難人,善良的醫生能理解他們的苦處,於是沉吟一陣說:「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明後天還是要來醫院一趟的,讓我看看情況。剩下的藥你拿回村里打,如果有遇到不適就要及時來醫院,千萬別托。」
「誒,好。」張宣老早就想出院了,但礙於母親的關心和固執,沒強行犟,現在醫生鬆了口風,心情頓時愉悅不少。
聽到兒子自作主張和醫生達成協議,一旁的阮秀琴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家裡欠了一屁股債呢,錢能省一個就省一個吧。
這個晚上,張宣繼續為其它都市報寫稿子。
阮秀琴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收拾東西,為明天出院做準備。
一夜過去,老天變臉了,晴天不見了,颳起了朔風,下起了雨雪。
雪花從天上密密麻麻的往下砸,地上是鋪了一層又一層。
早餐是就著醃菜吃了幾個冷麵饅頭,匆匆糊弄完,母子倆辦完手術出了醫院。
東西不值價,卻又多又雜又煩心。張宣感覺自己此刻像個養蜂人,桶子被子熱水壺像蜜蜂一樣掛滿了周身四處。
走路都惆悵。
似乎見不得兒子辛苦,同樣空不出手的阮秀琴伸頭望了望來路,沒見到張萍,也沒見到那高個子陽恩德,頓時嘆了口氣。
阮秀琴自責地說:「昨晚就不應該省這個電話錢的,打個電話要你姐來接你多好,你姐皮膚粗實耐造些。」
老媽子誒,這偏愛的有點過分了啊,張宣無語地擠了個笑容說:「沒事呢,我扛得住。」
原計劃是要先去趟郵局兌匯款單的,只是這樣子的兩人實在沒法去,不得不放棄。
接近年關,街面上趕集的人漸漸多了,買賣年貨的人也多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很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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