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沉於水盆中的鏡面,對事物的反射本就不甚清楚。
在水面的振盪中,各類景象的碎片不斷排列組合,跳躍翻騰。
瓊蹲在水盆邊躬著腰,一隻手攥著裙擺,一隻手捂著自己罩衫的一字領口,臉蛋湊到水面附近仔細觀察。
「看不出什麼東西,這也太亂了吧。」站在旁邊的范寧好奇地看著,「但這些景物反射的確確實實不是周圍的景象……這可有點奇怪。」
「咦?~~~~~~??」瓊的嗓音清脆又懵逼,拖了好長好長。
「不可能啊,怎麼回事呀?」
「調查有誤,這兩位學長學姐沒來過這裡?」
「還是被什麼因素干擾了?」
瓊自言自語了一頓,然後站起來看向范寧,語氣好像有點疲憊,又有點尷尬,還有點委屈:「卡洛恩,我可能是哪裡搞失誤了,你要不要等我再試一次。」
「你先等一等。」范寧蹲在了水盆旁邊。
他想像著自己那三道光束交匯後擴張形成的球形靈感「場」,以更濃郁更粘稠的力度包裹住眼前的水和鏡面。
三階有知者的靈感全力催動,在飛速燃燒之下,范寧眼眸中的淡金流光變成了白熾色。
他覺得水面那些跳躍的景象碎片之上,有什麼附著的斑點或圖層淡化了、溶解了、剝落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震盪中,鏡子裡的黑禮服男子彈著鋼琴……
鏡頭切換,鋼琴旁邊的台架上,站著唱歌的男男女女,他們穿著黑禮服或白禮裙,手上展開著樂譜……
鏡頭切換,台下坐著一些聽排練的人,大約只有二三十位,基本坐在前三排……
鏡頭切換,排練結束,男女散開,部分走下舞台,亦有部分聽眾走上舞台,大家互相聊天……
鏡頭切換,黑禮服男生和白禮服女生坐在觀眾席第一排彼此談笑,期間還打過呵欠,撐過懶腰……
鏡頭切換,陸陸續續有過三四人坐在鋼琴前自娛自樂彈奏,由於著裝比較同質化,不太確定是否包含之前排練的演奏者,另有幾人在琴旁圍觀聊天,也有一些人離開了舞台……
鏡頭切換,場景迅速變黑暗,似乎是音樂廳燈光熄滅。
隨後出現了一張人臉。
莫名的一陣更清冷的風颳過。
「我去。」蹲在旁邊的范寧,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後來發現是自己的臉。
回頭看向祭壇的蠟燭,已經全部熄滅。
范寧陷入了沉思。
瓊馬上開始收拾祭壇,清理物品,神色十分認真。
過了幾分鐘後,她問范寧:「你後來那麼認真,是看到了什麼嗎?」
范寧簡要地把幾個場景複述了一遍。
「為什麼我一直都看不清楚,奇怪了。」瓊側著頭,手指勾著髮絲轉圈,「卡洛恩,我之前這招一直停靈的,真的。」
范寧端起水盆,搭上抹布:「你可能最近沒睡好,瓊。」
「有可能吧,最近吃了太多零食,在很晚的時候。」瓊扁了扁小嘴。
將所有物件歸位後,兩人走出音樂學院,天色已黑。
「你今天為什麼去找我了呀?」瓊仰起頭看向范寧。
「你不是想去周六麥克亞當侯爵夫人的音樂沙龍嗎?所以我就準備去約你,排練一首曲子在沙龍上演出,希蘭我也會叫上。」
「好呀好呀,哪首曲子?你想讓我吹長笛嗎?」瓊特別愉快地答應道。
「不是長笛。」范寧搖頭,「我在寫一首弦樂四重奏,你上次說你還兼修了小提琴,我想讓你擔任第二小提琴,希蘭擔任第一小提琴。」
「哇,你寫了一首完整的,多樂章的嚴肅室內樂作品?卡洛恩,你真的太有意思了,不愧是青年作曲家呀!」瓊漆黑的眼眸放著光,「那中提琴和大提琴手呢?」
「到時候你就認識了。」范寧說道,「明天下午下課後,你來和我們碰頭,我先把譜子分給大家。」
「好呀,去哪裡呢。」
「看看音樂學院的小室內樂廳哪個能用吧。」
瓊用蔥白般的手指低著下巴,想了一下:「對啦,我們院明天應該預約了整天的4號廳,但正常情況不會排練到晚上,就去這裡吧?」
范寧點點頭:「如此最好,你的圖倫加利亞語是跟誰學的?」
「誒?你能聽出來呀,我跟希蘭學的呀,她和安東伯伯都懂這門語言。」
對了,安東老師對古語言有研究,希蘭也是歷史書的愛好者……范寧想起了這一點。
看來自己之後學習古語言,不必捨近求遠啊,就是不知道希蘭的水平處於什麼位置。
帶自己入門應該綽綽有餘吧?
瓊問道:「剛剛儀式看到的那幾個場景,你有什麼想法嗎?」
范寧皺起眉頭思考:「場景的某些性質,非得說相似,的確還是能找出相似的地方」
「首先環境都是在這樣的室內樂廳,都是先聚集再陸續散場,而且當事人除了上過台,也在台下聆聽過演奏」
「但是這些相似之處,都太一般化了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細節,這都是一些在排練、演奏、教學活動中很容易出現的場景…」
瓊點點頭:「你有沒有覺得,這次事件,在這些當事人裡面,你自己反而是最特殊的一個。」
范寧說道:「當然了,我還活著。」
因為自己穿越過來了唄,不然現在還穿著實驗服,在城鄉結合部搬磚。
「不,還有,你是在當場遇到出事的,而他們都是回去後出事的,包括安東教授。」
范寧微微頷首:「好吧,這也算是一個特殊點。但我覺得需要再去自己當時經歷的現場回溯一下,找找這兩者有沒有什麼共同點,不然我光憑回憶不夠直觀。」
瓊說道:「那我們現在就過去?」
范寧搖頭:「去不了,1號室內樂廳是公共教學場地,我拿不到鑰匙,我們也不能在教學時間去做這個儀式,對了,它有什麼時限嗎?」
瓊解釋道:「當然時間越近越清晰,一周之內的完整度和清晰度會較平緩地下滑,再往後急劇模糊,到最後只剩下模糊的光影或形狀。」
「現在是四五天的樣子。」范寧數了數,「我想想辦法吧,看有沒有在1號廳布置儀式的機會,今天先這樣,謝謝你啦。」
「不客氣喲作曲家,期待你明天的大作。」瓊愉快地向范寧道別。
……
晚上,安東教授的小別墅,一樓會客廳。
「卡洛恩,我要聽尼曼的《前奏曲集》。」希蘭抱著一本厚書,靠在沙發上翻閱。
「今天沒時間。」范寧坐在鋼琴前,不過沒有對著鍵盤。
他在一塊懸於右手邊的移動摺疊式寫字板上奮筆疾書。
時不時根據記憶的內容,轉身在鋼琴上做一些片段的嘗試與確認。
兩把小提琴的兩行高音譜號、一行中提琴的中音譜號、一行大提琴的低音譜號,在四行一組的弦樂四重奏樂譜印刷紙上,一個個音符躍現於范寧筆尖。
晚上接回希蘭後,范寧同她說了排練的事情,她欣然地把最近的晚課全給請假了。
在管理制度頗為嚴格的初等文法學校,也只有她這種學霸級的人,才能做得這麼順利。
「我回房間了,晚安。」看了一個多小時書後,希蘭起身上樓。
「和昨晚一樣,有異常叫我,我今晚在客廳。」范寧停下了手中的筆。
「我察覺不了怎麼辦。」
「放心睡覺,我可以。」
雖然和昨天相比,兩人的空間位置離得更遠。
但范寧有充足的信心察覺風吹草動,他現在的靈感直覺異常敏銳,如果相位有異常波動,自己就算在睡夢中也絕對會驚醒。
揉了揉自己的臉和額頭,范寧繼續寫作弦樂四重奏,直至半夜很晚。
完成了前兩個樂章後,他直接在沙發上躺了幾小時。
翌日,全天有課。
護送完希蘭後,范寧去往聖萊尼亞音樂學院。
儘管昨天寫作到深夜,他仍然覺得精神狀態十分的好。
穿著正裝提著公文包,提早二十分鐘來到階梯大教室。
今天是大四全院的公共課程,上午為《音樂美學發展史》、下午為《音樂教學法導論》。
「今天人挺多啊,大家都來挺早啊」
明亮的光線,柔和的香薰,光潔的木製地板,寬敞的長條黑漆桌。
部分人已落座,部分人抱成幾團站著聊天。
「今天氣氛有點不尋常啊,不是,你們都盯著我幹什麼?」
往裡走了幾步後,范寧突然感覺有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