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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罹患斯德哥爾摩綜合徵【5100】

2024-10-22 06:46:20 作者: 漱夢實
  第868章 罹患斯德哥爾摩綜合徵【5100】

  元治元年(1864),10月9日——

  秦津藩,大津,橘邸,青登的辦公間——

  在身體已無大恙後,青登重歸工作崗位。

  此時此刻,他正埋首案前,手捧一紙信件,專心研讀,表情嚴肅。

  此信出自德川家茂之手,剛剛才送到青登手上。

  近日以來,二人格外頻繁地交換信件,幾乎每天都有信使在江戶、大津兩地間奔走。

  假使有人看見他們倆的這些信件的具體內容,只怕會大吃一驚吧。

  每一封信都在商量同一件事情:改革幕府軍制!

  青登正式右遷「陸軍總裁」後不久,他就收到了德川家茂的密信。

  這信的篇幅很長,濃縮一下的話就一個內容:旗本八萬騎不堪重用!改革當前軍制迫在眉睫!

  旗本八萬騎——江戶幕府的核心軍事力量。

  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是指江戶幕府有八萬名旗本,把幕府整個打包賣了也養不起這麼多旗本。

  在幕府下達總動員令後,旗本和御家人都有義務派他們的家臣參戰。

  想當年,青登仍是百石家祿的御家人時,他唯一的家臣就是老僕九兵衛。

  假使幕府下達總動員令,那麼不僅青登要上戰場,九兵衛也要跟著參戰。

  旗本、御家人,外加上他們的家臣,攏共可以湊出八萬兵力,這就是「旗本八萬騎」的由來。

  旗本和御家人乃戰兵,承擔具體的作戰任務。

  他們的家臣則作為輔兵,負責運糧、挖戰壕、修工事等後勤工作。

  在封建時代,該制度還算先進。

  既有脫產的職業武士,也有素養尚可的輔兵。

  憑藉這一制度,手握八萬大軍的江戶幕府使天下諸藩莫敢不從。

  然而,時代變了。

  旗本八萬騎已無法適應當前局勢。

  況且,旗本、御家人的腐化已成老生常談的問題。

  任誰都不會覺得這些被聲色犬馬掏空身子的傢伙,能有啥戰鬥力可言。

  德川家茂的想法很簡單,即借鑑新選組的模式,大力引入西方的先進裝備與戰術,組建西式新軍。

  姑且不論那些宏大目標,光是能找旗本八萬騎的麻煩,就令青登倍感興趣。

  一旦成功改革軍制、組建新軍,勢必會讓旗本八萬騎的地位遭受動搖。

  青登老早就看這些飽食終日、只曉得吃喝玩樂的廢物們相當不爽了。

  因此,他自然樂見這幫傢伙吃癟。

  如今的青登已是堂堂的陸軍總裁,掌握幕府的全部陸軍力量。

  若要改革幕府軍制,那麼由德川家茂牽頭,由青登來負責具體事務,自然是再合適不過。

  只不過……「改革」雖是簡單的兩個字,但卻重逾千斤!

  一旦改革軍制,就意味著動旗本八萬騎的蛋糕。

  有道是「斷人財路猶如弒人父母」。


  歷史無數次證明了:利益集團的蛋糕,不是那麼好動的,一著不慎,便是血流漂櫓。

  旗本、御家人所恃之物,無非是「幕府的核心軍事力量」的身份。

  他們本可以躺在祖宗的功勞薄上混吃等死。

  而現在,你要剝奪他們的特權地位?

  早在新選組崛起的時候,就已讓他們倍感不安了。

  只是因為青登的威望太高,外加上新選組的駐地在京畿,遠離旗本、御家人的老家(關東),所以反對聲才稍小一些。

  可想而知,德川家茂對外宣布改革軍制時,反對聲定如山呼海嘯一般!

  屆時,可不是靠德川家茂的將軍身份,或是靠青登的個人威望就能彈壓下去的。

  不誇張的說,站出一人,喊出「誅青登,清君側」的口號,也不是沒有可能。

  茲事體大,絕不可輕舉妄動。

  於是乎,負責傳運二人信件的信使並非普通的飛腳,而是新御庭番的精英忍者,絕不走漏半點風聲。

  總而言之,若想改革軍制,那麼擺在青登和德川家茂眼前的方法,無外乎兩條。

  其一,調集新選組、八王子千人同心等所有青登能調動的部隊,打一場翻天覆地的內戰!從根子上鏟滅旗本八萬騎,徹底挖掉這顆膿瘡!

  其二就是鈍刀子割肉,以不會刺激對方的溫和方法來慢慢消除旗本八萬騎的影響力。

  前者肯定是不可取的。

  這個時候打內戰,「長州征伐」怎麼辦?剛消停下去的朝廷怎麼辦?在旁虎視眈眈的薩摩、土佐、肥前等藩怎麼辦?摩礪以須的法誅黨怎麼辦?

  青登可不認為自己目前所擁有的能量,足以同這麼多勢力開戰。

  再者說,滅了旗本八萬騎,那還有江戶幕府嗎?

  旗本八萬騎乃江戶幕府的統治基石。

  換句話說,他們是江戶幕府的統治意志的具體化身之一。

  「消滅旗本八萬騎」跟「消滅江戶幕府」是沒有兩樣的。

  具體要如何行動?

  怎樣才能將改革的代價降至最低?

  近日以來,圍繞著這兩個問題,青登和德川家茂展開了漫長的探討。

  光是互傳的信件,就多達二十餘封——得虧日本不大,從江戶到大津沒有多遠,否則光是來回的路程就能跑死信使。

  截至今日,他們總算達成相同意見:以八王子千人同心與「講武軍」為試點部隊。

  一上來就搞傷筋動骨的全面改革,那肯定不現實。

  因此,只能慢慢來。

  先從一兩支部隊開始改革,然後再慢慢擴大範圍,即鈍刀子割肉、溫水煮青蛙。

  雖然肯定還是會有人跳出來嚷嚷,但動靜勢必小上不少,完全能夠憑藉青登和德川家茂的威信彈壓下去。

  八王子千人同心乃半兵半農的民兵武裝。

  因為世代務農,外加上民風使然,所以他們不像旗本、御家人那樣腐化嚴重,是真正的良家子部隊,既具忠心又有一定的戰力,選它作為試點部隊,再合適不過。


  「講武軍」亦然。

  「講武軍」是講武所新軍的簡稱。

  早在許久以前,講武所就在幕府的命令下組建並培養以槍炮為主要兵器的新軍。

  遺憾的是,出於經費短缺、旗本八萬騎的惡意攻擊等種種緣故,「講武軍」的發展相當曲折,經歷了好幾次縮編。

  截至目前為止,其總兵力在500人左右,而且並不算是一支真正的西式軍隊。

  若用簡單易懂的話來介紹……它是一支「拿著先進槍炮的古代軍隊」,還有很廣闊的改革空間。

  綜上所述,以這兩支部隊作為軍事改制的首要對象,乃最合宜的選擇。

  雖然不能確保這樣的做法一定卓有成效,但再不濟,等將來真的打內戰了,麾下多出兩支擅使槍炮的西式軍隊,也能增添不少勝算。

  青登目前正研讀的這封信,其主要內容就是德川家茂告訴他:不日就向八王子千人同心和「講武軍」傾斜資源,爭取在三個月內取得成效。

  待念完信,青登默默地合上信紙,仰面朝天,「呼」地長出一口氣,口中呢喃:

  「『陸軍總裁』果然不是這麼好當的啊……」

  自打升官以後,青登常常有如下感覺:手中權力未見擴張,肩上的擔子倒是加重了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外倏地響起侍者的聲音:

  「主公,京都取締役東城新太郎來了!」

  青登愣了一下,隨後迅速道:

  「嗯,快讓他進來。」

  「是!」

  京都夏之陣結束後,那些為躲避戰亂而四處逃難的百姓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京都。

  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卻有不少歹人趁機霸占道路,專門搶劫這些返城百姓的錢財。

  面對如此惡劣的行徑,身為京畿鎮撫使的青登自然不能無動於衷。

  自打東城新太郎就任京都取締役後,京都的治安就主要交由他來負責維護。

  雖然明知對方是大鹽黨的臥底,但青登不僅沒有告發他,還一如既往地重用他——當然,某些涉及重要機密的任務,是不會讓他參與的。

  青登火速派遣東城新太郎,命他在最短時間內掃清盜匪,並且派出新見錦、原田左之助以及他們麾下的五番隊、十番隊前去協助。

  東城新太郎不愧是值得倚重的幹吏。

  經過大半個月的高強度的剿匪,這些路匪死的死、逃的逃,京都周邊的道路重歸和平。

  眼見路匪已清,青登今日就讓東城新太郎過來做詳細的工作匯報。

  青登一邊默默等待,一邊坐正身子,稍稍整理衣裝。

  不消片刻,他聽見由遠及近的沉重足音。

  嘩——房門拉開,東城新太郎的胖碩身影映入青登眼帘。

  「殿下,好久不見了。」

  東城新太郎微微欠身,面掛若隱若現的微笑。

  「不必拘禮,放輕鬆。」

  青登說著擺了擺手。

  冷不丁的,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傾斜,直勾勾地看向東城新太郎的右腹,眸中閃爍出複雜的情緒。


  他的這份異樣只是暫時的。

  青登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眼神與表情,不動聲色。

  東城新太郎的工作匯報,並無特別之處。

  就只是言簡意賅地陳述戰果,宰了多少匪徒、砍了多少顆腦袋云云。

  青登安靜聽完後,朝對方投去讚賞的眼神。

  「東城君,辛苦你了。」

  東城新太郎趕忙道:

  「不敢當。」

  這個時候,他大概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情,面色微變,一副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模樣。

  他這微妙的表情變化,盡入青登眼中。

  「東城君,怎麼了?若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青登這一番話,打消對方最後一絲顧慮。

  「……殿下,我有一事要向您匯報。」

  他換上肅穆的神情,一字一頓地說:

  「據我發現,有不少京都士民很同情長州。」

  青登聞言,不禁面露錯愕之色:

  「同情長州?京都的士民嗎?」

  東城新太郎用力點頭,把話接了下去:

  「因為安政五國條約,造成國內物品不足,物價飛騰,民眾的生活遭受嚴重影響,所以一直有不少京都士民對積極攘夷的長州藩寄予同情。」

  「最近,京都市井間開始流行『長州贔屓』。」

  青登插話進來:

  「『贔屓』?這是什麼?」

  東城新太郎解答道:

  「『贔屓』是方言,即同情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民眾聊天時,總以委婉的語句來表達對長州的同情。」

  青登聽罷,頓時面露瞭然之色。

  江戶幕府嚴禁民眾公然批判政治。

  不過,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遑論幕府下達何種命令,底層百姓也有許多種辦法予以應對。

  最典型的例子,就如東城新太郎方才所說的,以各種「黑話」、「暗語」來討論、針砭時政。

  「除了『長州贔屓』之外,京都市井間還開始流行一種圓形的紅豆糯米糰,叫做『長州萩餅』。」

  「『長州萩餅』實為長州萩城下町的特產。」

  「最近有不少京都店家開始販賣這種萩餅。」

  「在賣這餅時,店家會特地將三塊圓形的萩餅排成『品』字形狀,上面橫放一雙筷子,看起來就像毛利家的家紋『一文字三星』。」

  「此餅的價格統一定為36文錢,象徵長州藩石高36萬石之意。」

  「買的時候要說『負けてくれ』(給我算便宜一點吧)。」

  「賣家便會答道『負けん』(不能便宜)。」

  「這是很典型的雙關語。」

  「『負ける』既可以解作減價,也可以解作失敗的意思。」

  「即是說『長州是不會失敗的』。」

  「這些人就這麼透過萩餅和雙關語,表達對長州藩精神上的支持。」


  「除了萩餅之外,來自長州的『長州勝』也開始流行,成為京都目前最熱門的舞蹈之一。」

  「顧名思義,這是一首歌頌長州勝利的舞曲。」

  「據悉,此舞是從赤石一間酒家開始的,」

  「主人乘醉穿了小兒的衣服跳起『長州勝』來,妻子好不容易制止了他,小孩卻突然暴斃了。」

  「鄰家主人過來問個究竟,酒家主人說因為妻子制止他跳舞,小孩才會死的,不跳的話便會惹禍。」

  「於是鄰家主人回到家跳起同樣的舞來。一傳十,十傳百,『長州勝』很快便傳遍京城。」

  「就連舞蹈必備的長州產縮木棉也在一夕之間成為搶手貨。」

  說到這兒,東城停了停,躊躇了一會兒後才把話接了下去:

  「還有一事,我認為還是一併向您匯報比較好。」

  「我軍在京都夏之陣一役取得完勝後,有一位名叫山本文之助的長州藩士在跟著大部隊西撤時,因自覺逃跑無望,故在尼崎自殺,遺體就地掩埋。」

  「不知怎的,前陣子突然傳出『山本文之助的墓地有醫治疑難雜症的靈效』的消息,於是周邊百姓爭相前去參拜。」

  「當地領主禁之不絕,故命手下將遺體改葬別處。」

  「手下掘墓時,突然間全身僵硬發熱而死,把領主嚇到了,從此不敢再打墓地的主意。」

  「這個神跡更加堅定民眾的信仰,前往當地參拜者絡繹不絕。」

  「當地民眾特地給這墓地取名『殘念冢』,表示同情和可憐之意。」

  東城新太郎說完了,安靜站立,等候青登的回應。

  「……」

  青登雖然一言不發、表情鎮定,但他心中早就罵開了。

  ——嘖……這叫什麼事兒啊……!

  ——難不成這些傢伙全都罹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越是虐待他們,他們越是覺得爽快?

  斯德哥爾摩綜合徵——非常經典的心理疾病。其主要表現為被害者在面臨極端威脅時,會對加害者產生情感認同,並形成融洽的關係。

  「長州征伐」在即,青登抽調了以山崎烝為首的大批精銳忍者,前去西國打探情報。

  出於此故,青登部署在京都的諜報網變單薄不少,他最近沒怎麼收到跟京都有關的情報。

  若不是東城新太郎今日向他做出這一系列匯報,他還真不知道最近的京都竟有這樣的變化。

  說實話,青登真心覺得這些同情長州的京都士民,要麼是有心使壞,要麼是不幸罹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竟對加害者產生了情感認同。

  假使是別的地方的人也就罷了,你們這些京都人為何要去同情長州?

  池田屋一役,長州的激進派人士打算火燒京都,趁亂劫走天皇。

  若不是青登等人粉碎了他們的陰謀,那一夜真不知要死多少人。

  京都夏之陣一役,長州動員上萬軍勢,兵鋒直指京都。

  若不是青登率兵死死將長州軍擋在京都郊外,這一戰真不知會讓京都遭受何等嚴重的傷害。

  顯而易見,長州從未在乎過京都士民的死活。


  他們為達目的,不惜屢次讓無辜民眾陷於水火之中。

  長州都壞到這個份兒上了,竟還有這麼多京都人同情長州、尊敬長州。

  這、這……

  青登一時語塞,想罵人都不知道該去罵誰。

  冷不丁的,東城新太郎開口問道:

  「殿下,是否要取締這些聲援長州的行為?」

  青登擺了擺手:

  「不必了,我還沒有小氣到這種程度。」

  「這些事件的背後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我們只能『疏』,不能『堵』。」

  「否則,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屆時,『心胸狹窄』、『打壓民眾』等罵名就扣到我們頭上了。」

  青登說著眯起雙目,眼神不善,表情凝重,作沉思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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