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希暮渾身一抖,即使淚如雨下,還是不肯退讓,「小叔叔,幼時我父母盡失,是你救了我,養育我也疼愛我,給了我一個家,本以為你我血脈相連,自此我便可以不再風雨飄零。
卻不曾想,我竟與小叔叔沒有親緣之分,可即使如此,我也滿足了,哪怕未來數十年身如浮萍,我也會記得小叔叔昔日待我之恩。」
謝識琅死死盯著伏下身子的謝希暮,女子竟然給他磕了個頭。
「小叔叔,希兒不是謝家血脈,又害小叔叔清白之身受我所累,不敢再仰仗謝家,今日便向小叔叔辭別,求小叔叔應允我帶著嬤嬤離開。」
謝希暮指尖發著顫,眼淚好似珠串子往下掉,不想讓男人瞧著為難,只悄悄用袖子拭去。
「你要走?」謝識琅深吸一口氣,眸底好似一片深邃無垠的死水。
他養了小姑娘這些年,如今又與她生了叔侄間不該有的接觸。
如何能放她這樣離開?
「……」
只聽頭頂沉沉一道嘆息。
謝希暮手肘處覆蓋上骨節分明的手掌,被扶起來時,還腳底一軟,不慎往前跌過去,也被謝識琅穩穩接住。
先前二人有了那樣的親密接觸,謝希暮光想想都臉紅,連忙退開。
謝識琅倒沒介意,吩咐:「董嬤嬤侍奉主子不力,將其打發到鄉下莊子,這輩子不得回京。」
這便算是饒了董嬤嬤了。
謝希暮眸底一喜,連忙將董嬤嬤扶起來,見老婆子顫顫巍巍,又不忍落淚。
「好姑娘,莫哭。」
董嬤嬤也擦了把眼淚,卻不甘心這樣離開,拽住謝希暮的手,對男人喊道:「謝十郎,你若是敢不娶姑娘,今日之事,老婆子就要宣揚出去,倒要看你這丞相之位坐得穩不穩當。」
十郎乃是謝識琅的小字,董嬤嬤敢犯這樣的大忌諱,也要為謝希暮爭個名分,已是奮不顧身了。
「嬤嬤!」
謝希暮焦急地扯住人,「別再說了,謝家肯收留我,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我如何能奢望小叔叔娶我。」
董嬤嬤著急,「姑娘,你糊塗啊!今日你與他那般了,日後要如何嫁人?」
謝識琅攥緊椅把手,視線不由落在謝希暮身上。
女子強撐著擦了下眼淚,「我沒事,這輩子本也沒想過婚嫁之事,日後去廟裡帶髮修行也是極好。」
董嬤嬤聽了這話,哭吼著造孽,竟然暈了過去。
謝希暮連忙帶家僕將董嬤嬤扶下去歇息。
*
夜色昏沉,已過子時。
謝希暮將斗篷蓋在董嬤嬤肩上,細細為她繫著扣子。
「更深露重,嬤嬤路上要穿好衣裳,別凍著了。」
謝希暮手腕上一緊。
董嬤嬤張望了幾眼四周,「姑娘,您不該出來送奴的。」
謝希暮搖頭,「嬤嬤撫養我十餘年,若是連送嬤嬤出門都做不到,那我也不配為人了。」
董嬤嬤深深嘆了口氣:「姑娘,這次您在家主面前說要帶奴離開,這招數雖有效,切莫在家主面前用第二次,他是疼愛您,但是也不喜為人要挾。」
謝希暮眸底漾開幾分明了的笑色,「他養了我這麼久,脾性我還是摸得準的。」
董嬤嬤輕輕拍了下姑娘的手,不舍道:「起先你讓我一個人離開,我本就是不放心的,不留下來盯著你嫁給家主,我怕是要寢食難安了。」
「嬤嬤,您養大的我,難道還不放心嗎?」謝希暮將懷裡沉甸甸的行囊交給董嬤嬤,「足夠您給小孫兒找一個極好的私塾先生,撫養他長大,咱們書信聯繫。」
董嬤嬤一步三回頭,男子潛伏在暗,直至老婆子離開,男子身影才消失在夜色里……
祠堂內仍是燭火通明。
「主子。」
暗衛阿梁從廊外快步進來。
謝識琅褪去了常服,只著單衣,寒冬臘月本就大雪紛飛,男子的身姿毫不歪斜,直挺挺跪在祖先牌位下,神情意味不明。
阿梁深吸一口氣,瞧著男子這般都冷,稟報:「姑娘去送了董嬤嬤離京。」
「嗯。」
阿梁想了想又道:「屬下藏在角落裡,倒是沒聽見兩人說什麼,只是董嬤嬤臨走的時候,姑娘將一大行囊給了她,應當是銀兩。」
謝識琅緊閡的雙目由此睜開,映入眼帘的便是謝大郎和謝大夫人的牌位,在燭火下暈開了字跡。
「姑娘該不會是……」阿梁想說卻不敢說。
謝識琅回眼,「希兒單純,應是同情董嬤嬤年紀大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梁連忙垂下頭,分明方才他也沒說謝希暮如何,倒是讓謝識琅不悅了。
「夜深了,主子還不回去嗎?」
謝識琅在祠堂跪了好些時辰了,沒用飯也沒休息,就像是故意懲罰自己,跪在祖先們跟前贖罪。
「不了。」
……
乘著董嬤嬤的馬車漸行漸遠,另一個身影從屋檐上躍下來。
「主子。」
婢女快步過來,裙擺浮動間隱現大腿上綁的短刃,這是個行伍中人。
謝希暮的臉色冷了下來,「都說了多少次,在府中得喊我姑娘。」
曉真腳步一頓,半跪下來,「姑娘,奴錯了。」
謝希暮瞥了眼暗處,那兒的人影已經沒了。
曉真垂首,「姑娘,人早走了。」
謝希暮攏了下身上的衣襟,「起來吧。」
曉真和阿順都是謝希暮的婢女,只是前後者不同,阿順是謝識琅給她的,曉真是她撿來的。
「姑娘方才為何要讓阿梁瞧見你和董嬤嬤之間談話,不怕引起謝丞相懷疑嗎?」曉真不解。
謝希暮抿直的唇線鬆動起來,「就是要讓他懷疑。」
「他現在人在哪兒?」
曉真:「祠堂,還跪著。」
謝識琅視她為親侄女這些年,今日卻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定是自覺無顏面見祖宗,才跪了這麼久。
謝希暮眼眸微轉,曉真看在眼裡,詢問:「可要去祠堂?」
女子唇角深陷,「不用,先送碗粥去祠堂,說是我做的。」
曉真摸不清這位主子的心思,「然後呢?」
對方垂眼瞧著白嫩的掌心,「然後?然後…獵物就要乖乖進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