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郡對蘇凌的話有些不理解,也沒有因為他出言反對而生氣,朝著蘇凌一拱手道:「蘇長史,您這些話該如何理解呢?既然同意讓他們歸附,就應該真正的接納他們,他們之前是什麼身份,到了咱們這裡,也該是什麼身份,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也是安定渤海的最佳選擇啊,難道,您只想讓他們歸附,卻對如何安置他們,不管不問,任憑他們自生自滅麼?」
蕭元徹和所有人聞言,也看向蘇凌。
蕭元徹眯縫著眼睛開口道:「蘇凌啊,公郡說的很好啊,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也最省事的方法......不這樣做,你小子難不成有更好的辦法麼?」
蘇凌微微一搖頭道:「當然不是要他們自生自滅了只是小子覺得,還有更好的方法......」
「什麼方法啊?......」蕭元徹疑惑道。
蘇凌朝程公郡一拱手道:「我明白程長史的意思,歸附丞相的渤海之人,以前什麼樣的身份地位,待丞相拿下整個渤海之後,還是什麼樣的身份地位,其目的,是消除他們的顧慮,讓渤海繼續保持之前的穩定之局,這樣才能安安穩穩的,是不是?」
「這是自然......」程公郡點點頭道。
蘇凌一副瞭然神情,忽地似疑惑地反問道:「只是不知程長史和諸位,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渤海早先強於我們數倍,這種強,不是指的某一方面,而是無論從地盤、資源、人口、財力、兵力等等,皆是碾壓我們的那樣強,可是就是如此,最後還是註定敗亡在我們腳下呢?」
「這......」
眾人聞言,頓時有所觸動,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蘇凌索性閉口不言,聽著他們說些什麼,反常的是,蕭元徹也沒有立時制止他們的議論,也聽了許久,似乎也想聽聽每個人關於這個問題,自己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蘇凌聽了許久,發現他們認為蕭元徹能勝,而沈濟舟失敗的原因,五花八門,莫衷一是,觀點頻多,卻是無一個統一的答案。
蘇凌覺得再聽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新意了,這才微微的咳了幾聲,示意他們安靜。
待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蘇凌方才朗聲道:「方才蘇凌聽了諸位的議論,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總結起來,大多數人認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或者我軍三軍用命,奮勇殺敵,沈濟舟的軍隊卻混亂不堪,雖兵力優勢,但調度無方,人人怕死,一觸即潰......是也不是?」
眾人點頭,程公郡問道:「難道蘇長史以為這樣的觀點不對麼?」
「對,當然對!......只是,還不夠深入,或者說這也只是表面,諸位,可曾想過,為什麼我軍就是得道者,而沈濟舟就是失道者,亦或者,我軍為何會三軍用命,而沈濟舟的人馬卻會混亂不堪,人人怕死呢?這才是這個問題最根本的地方!」
眾人聞言,陷入沉思中,程公郡也沉吟不語。
蕭元徹面帶淡淡笑意,看著他們兩人,似乎很期待這場辯論。
程公郡想了許久,方一搖頭,並不掩飾道:「蘇長史,公郡想了許久,也想了很多的原因,卻總覺得不夠全面,不夠根本......還請蘇長史教我!」
蘇凌被程公郡謙遜的態度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忙一擺手道:「不敢不敢.....程長史經驗閱歷,智計眼界,遠超蘇凌......小子我也是一家之言,不敢說什麼請教的......」
「行了,蘇凌啊,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抒胸臆吧!「蕭元徹道。
「是!......」
蘇凌挺了挺胸膛,朗聲道:「丞相,諸位,其實心裡都清楚,渤海不是沒有有才能的人,也不是各個都是貪生怕死的庸才,論戰力,渤海四驍,哪一個不是武功高強,身經百戰?論韜略,張蹈逸將軍,臧宣霸將軍,哪一個不是其中的佼佼者呢?論智計,許宥之許先生,還有田翰文、祖達授哪一個不是智計百出的大才?論忠誠,審正南、周昶,更是忠誠無雙,令人動容。如此多的良才賢臣,卻為何會出現如今瀕臨敗亡的局面呢?」
這句話說完,一旁的張蹈逸、臧宣霸和許宥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覺著這句話給自己打腰提氣的同時,竟心中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慚愧的感覺,皆微微的低下頭去。
眾人聞言,眼中也是流露出認同且疑惑的神色。認同的是,蘇凌說的這些人,他們有目共睹,疑惑的是,為何有這許多的大才,沈濟舟卻還是面臨敗亡的結局。
「其實答案很簡單,在於渤海有這些大才,而渤海不能用之、容之也!若是好好用之,宥之先生屢獻奇策,哪一條都能讓我軍陷入困境;若是好好用之,張臧兩位將軍本可以在戰場上所向睥睨;若是好好用之,周昶守城之才,定然會阻擋我軍難以向前。遺憾的是,他們都不得重用啊!.......」
蘇凌說到這裡,所有人皆不住的點頭,尤其是張臧二人和許宥之更是感同身受,唏噓不已。
「渤海大才繁多,卻不得重用施展,反觀渤海重用這人都是些什麼貨色呢?郭圖、淳庸、丁繆之流,庸才蠢材而已,所以,渤海方一敗塗地,到了敗亡的邊緣啊!」蘇凌嘆息道。
「那,造成這個局面的根本原因又是什麼呢?諸位想過麼?」蘇凌忽地又問道。
程公郡脫口而出道:「公郡明白了,是因為沈濟舟,沈濟舟昏聵之徒,不知兵,不善任,昏招頻出,任用奸佞,遠離賢能,方有今日之局也!」
眾人聞言,皆點頭,十分認同程公郡的觀點,便是蕭元徹也不住的點頭表示贊同。
蘇凌吧嗒吧嗒滋味,遂搖搖頭道:「諸位,諸位......小子並不是不認同這個觀點,但是大勢之上,戰局之上,絕對不是因為某一個人的問題,而招致滿盤皆輸的,個人在整個大局的影響畢竟有限的......沈濟舟的確要負首要責任,但確實不能事事都將問題歸結到他一人的身上啊!......」
眾人聞言,皆有難以理解的神情,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蘇凌在替沈濟舟開脫和說話,眾人看向蘇凌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太友善了。
倒是蕭元徹淡淡出口問道:「蘇凌啊,你的意思是,渤海有今日之局,不是沈濟舟之罪麼?」
蘇凌擺擺手道:「沈濟舟當然要負責,而且首要的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沈濟舟,但是,沈濟舟真的就是大家心中所想,口中所說的那樣的昏聵無能之人麼?丞相,您與沈濟舟年輕時,就有深厚的交往,你與他還曾是大晉龍台八校尉中的兩校尉,您對沈濟舟的了解嗎,應該遠遠超過了我們每個人,所以沈濟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才還是無才,您當最有發言權,那麼,您覺著,沈濟舟到底昏不昏聵呢?」
「這個......」蕭元徹一怔,似乎面現為難之色。
郭白衣卻是明白蕭元徹心中如何想的,只得出口道:「蘇凌......你要是說話,就好好的說你的想法......不要讓主公再摻和進去!」
蘇凌一笑,知道這是郭白衣在好意提醒自己,也是在給蕭元徹打圓場。
蘇凌這才一拱手道:「我只說兩點,其一,沈濟舟若是貪生怕死之人,如何會在當年王熙亂國之時,持劍以對,說出那句赫赫之言,我劍也未嘗不鋒利也!......試問,各位有幾個有勇氣在那種情況下,敢針鋒相對的......」
眾人聞言,啞口無言。
「其二,沈濟舟若是無能昏聵之人,為何能牢牢占據大晉北疆五州之地,虎踞龍盤大晉北疆十餘年,更是發展成為大晉第一勢力的?......難道是靠撞大運來的?......」
蘇凌說完這些,淡淡笑著看著所有人,等待他們的回答。
這些話在所有人的心中宛如炸雷,轟擊著他們的認知,讓他們也開始疑惑起來。
沈濟舟真的不是昏聵之人,更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可現在為什麼會到了這種地步了呢?
眾人又開始不由自主的議論起來,半晌,蘇凌方哈哈一笑,打斷了他們的議論,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丞相,諸位,看來沈濟舟絕對不是一個庸才,那渤海如今敗亡之局,也不能只讓沈濟舟承擔,那歸根結底,渤海敗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這次,不等眾人議論,蘇凌已然直抒胸臆起來道:「是體制,是制度,是渤海五州自上而下的大環境決定的!......」
「體制?制度?大環境?......」
蘇凌不說還好說了之後,眾人更是一頭霧水,覺得這些詞怎麼如此新鮮,從來沒有人說過呢。
「額......蘇凌啊,你小子這些詞都是哪裡學來的,什麼叫體制、制度,什麼又叫大環境?」蕭元徹也是一頭霧水道。
「額.......」蘇凌一尬,使勁地撓撓頭,暗道,霧草......沒有收住,怎麼把這幾個詞給整出來了?那時候可沒政治這一學科啊,要是真解釋這一學科,那不得說上一年半載的,那大軍就別打沈濟舟了,直接掉頭回龍台拉倒。
實在沒有辦法,蘇凌只得搪塞道:「額......這些詞是小子的師尊,離憂山軒轅閣閣主軒轅鬼谷之言,小子也是聽了個一知半解,要是讓小子具體的解釋,那小子還真不好解釋......不如這樣吧,小子跟大家講個故事,大家權當放鬆心情,聽聽如何?」
蘇凌剛說到這裡,黃奎甲就蹦了起來嚷道:「嘿嘿......蘇小子你又講故事啊,這次是孫悟空豬八戒還是葫蘆娃啊......」
蕭元徹又是一皺眉道:「奎甲,你又發什麼瘋,什麼孫悟空豬八戒葫蘆娃的?......這又是什麼......」
「主公,您不知道,蘇小子肚子裡稀奇古怪的故事可多了去了,孫悟空是個猴,豬八戒是頭豬,葫蘆娃是七個葫蘆里蹦出來的小子......老黃可是沒少聽了......」
蘇凌臉頓時成了苦瓜相,暗道,這個大爹......您能不能少說兩句!
他只得一拉黃奎甲,低聲道:「老黃,這次可不講這些,是另外一個故事......您就別給我找事了行不?」
黃奎甲撓撓頭,有些喪氣道:「不講這個啊,上次你給我俺講那個猴大鬧天空,俺聽得正起勁呢,主公就喚你去議事了,到現在你可都沒再跟俺講啦......」
蘇凌只得哄他道:「這場合不能講啊,奎甲大哥你跟大家先聽聽我要講的這個故事,等以後有機會,我給你講個一百零五個漢子和三個女人的故事!......怎麼樣?」
黃奎甲聞言,頓時喜笑顏開,使勁點頭道:「好,咱們可說好了,我可等著呢,就這個故事,不能改啊!」
蘇凌一個勁地點頭。
好容易哄住了黃奎甲,蘇凌這才清了清嗓子,掩飾尷尬道:「這個故事呢......很簡單,在先古時期,有一個獵戶,捉了一隻鷹,經過訓練,這隻鷹十分的聽他的命令,於是這個獵人每天都打開籠子,讓這隻鷹自己飛出去,去山中狩獵,尋找獵物,填飽肚子。」
「直到有一天,獵戶發現自己打獵的小獸太多了,放得久了,自己吃不完,都腐敗掉了,於是,他想到這隻鷹。於是,他每天就朝著關鷹的籠子裡扔進去一些小獸,讓這隻鷹去吃。」
眾人聽著,覺得蘇凌這故事雖然新奇,以前沒聽過,但總是有些無聊。
蕭元徹也是耐著性子聽著。
蘇凌又道:「這樣一來,鷹不用每天飛出去找獵物,獵戶多餘的食物也可以用來給鷹吃。如此,過了將近一年,漸漸地周遭的小獸越來越少,加上天大旱,獵戶打的小獸也越來越少了,到最後,這些小獸連獵戶自己都不夠吃了,更別說給那隻鷹吃了......」
「實在沒有辦法,那獵戶便又打開了籠子,想著讓那隻鷹自己飛出去找獵物來吃......可是呢,這隻鷹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出去了,一直趴在籠子裡,只會張著嘴,等著這獵戶往它嘴裡送吃的......無論獵戶怎麼驅趕,它都一動不動.....時間一長,這隻鷹就活活餓死了!.....」
蘇凌說到這裡,一拱手道:「丞相,小子的故事講完了......」
蕭元徹還沒說話,一旁的黃奎甲又嚷道:「蘇小子,這什麼破故事啊,一點意思都沒有,罰你重講!」
蕭元徹一皺眉嗔道:「奎甲,一旁犯渾去......別吵!」
黃奎甲只得一捂嘴,再不多言。
蕭元徹看著蘇凌,若有所思道:「蘇凌啊,你將這個故事,的確不怎麼精彩,你想通過這個不精彩的故事,告訴我們大家什麼呢?......」
蘇凌哈哈一笑道:「丞相,各位......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開始那隻鷹還可以振翅翱翔,捕捉獵物,可是到了最後只願意張嘴等著吃現成的,沒有吃的,也不願意自己出去尋找,最後活活餓死了呢?......」
一言既出,滿場譁然。
所有人頓時皆來了興趣,原來蘇凌的問題是這個。
剎那間,議論紛紛,沸沸揚揚起來。
只有郭白衣,似乎已經洞察了蘇凌的用意,淡淡笑著,看著他,並不說話。
等了一陣,見場面還是沒有靜下來的跡象,蕭元徹方淡淡的咳了幾聲,帳內頓時停止了議論,安靜下來。
蕭元徹看了蘇凌一眼,沉聲道:「行了,蘇凌......我可不關心什麼鷹不鷹的......這跟沈濟舟有什麼關係呢......讓你說你的想如何處置那些歸附的渤海之人,你跟我扯什麼鷹呢......」
蘇凌聞言一笑道:「丞相,諸位不急,想說這件事情之前,咱們還是先得說一說那鷹......」
「丞相啊,那隻鷹為什麼不再願意出去自己找吃的了呢?因為它已經習慣了被餵養,習慣了食物被送到嘴邊了,習慣了不勞而獲就能吃頓大餐了......它甚至覺得這樣子才是對的,他就應該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而不用再那樣辛苦地去找東西吃了......所以,直到最後它餓死,它都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明明一直都是你這個獵戶餵我的,為什麼到最後不給我吃的了呢?這都是你的問題!而我,作為一隻鷹,等吃的是正常的!」
說到這裡,蘇凌一拱手道:「丞相啊,小子之所以要講這個故事,就是因為,沈濟舟就是那隻鷹,渤海大多數的官宦、世家、勛貴、豪族等等,都是那隻鷹啊!......這也是為什麼,渤海到了如今幾乎敗亡的地步的真正的原因啊!」
「嘩——」眾人聞言,一片譁然,再一次議論紛紛。
蕭元徹心中玩味著蘇凌的話,覺得這個比方倒是真就有些意思,隨即淡淡笑道:「蘇小子,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吧!」
「渤海為什麼會興旺,因為最初的時候,沈濟舟和他麾下的各個層面的人,無論是文臣武將,無論是世族勛貴,還是普通百姓,都是那隻翱翔在天地間,尋找獵物的那隻鷹,為了活命,為了強大,為了渤海能夠興旺,他們付出所有的努力,尋找他們能夠安居樂業,守土安寧的方法,那個時候他們勠力同心,沒有人偷懶,沒有人藏私,才會在短短數年之內,讓整個渤海五州成為大晉最強大的勢力,而且這種強大更是延續了十數年之久啊!」
蘇凌一字一頓道。
蕭元徹聞言,眼中光芒閃動,思忖著蘇凌的話,深以為然。
所有人也不由的連連點頭。
蘇凌又道:「可是,時辰長了,過了這許多年,他們這些人中,便發現了一個可以投機取巧,可以吃現成,可以不勞而獲,可以不用辛苦就能享受的方法。而且這種方法隨著他們挖空心思的鑽營,變得五花八門,滲透到了整個渤海的每一個角落。那就是身居高位者,靠著手上的權利享樂,一切不用親自去辦,交給手下人就好,自己反正不用動,就能吃盡穿絕,反正渤海都是我的了!......這就是沈濟舟!」
「而沈濟舟下面的人,自上而下也都開始這樣做,有權利的官宦壓榨百姓,豪族世家憑著他們的權利也去壓榨百姓,反正百姓就是他們的食物,只要自己動動嘴,就有無盡的財富和榮華,再也不用進取,再也不用拼搏......而有才的寒門,沒有背景的百姓,卻越來越艱難,當官被排擠周昶如是,做民生存艱難,我那個以前的徒弟秦羽如是......所以,高層的壓榨比他們低的,低一級的壓榨比他們更低的......久而久之,渤海吏治腐敗,各階層矛盾空前加劇,民不聊生,以致蛀蟲遍地,百姓堪言,軍事廢弛,士卒戰力低下,將領貪圖享樂,不思守土開疆。到如今,放眼渤海官場,皆是蠅營狗苟,小人得志,忠良再無立錐之地,黯然離場!......故,渤海方有今日之敗亡啊!」
蘇凌說到最後,方一字一頓,聲音一如洪鐘道:「丞相,接納渤海之人歸附,自然要做,可是您庡接納真正的鷹,還是願意接納坐享其成,失去翱翔天際本能的鷹呢?......是不是應當加以區分,若是不管是什麼,全部按照之前的待遇不變,豈不是良莠不齊,混為一談,有才者照樣無處施展,無才者照樣招搖過市,若真的如此,丞相,可願步渤海今日之後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