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母說完之後,屋內的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古怪。
唐澤誠印象當中,大嫂自打嫁入唐家之後,就從沒有對什麼時候產生過關心或者好奇的表現,從來都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恬靜模樣。
哪怕是唐毓和葉家的婚事,那也是大哥唐澤明一人做主,說一不二,而大嫂卻從來沒過問過,像是毫不關心,結果怎麼今天卻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呢?
唐毓的心理活動和小叔唐澤誠差不多,尤其是聯想到母親昨天到現在給她的種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愈發讓她覺得奇怪。
是因為秦洛現在做的事情,撥動了母親的情緒?
唐澤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妻子,眼睛微微眯起,其中閃爍著幾分微妙的色采。
結婚多年以來,兩人看似和睦,實際上卻從未有過夫妻間的正常對話,平日裡那相敬如賓的樣子,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更像是住在同一座房子裡的陌路人。
而既然是陌路人,一方做什麼事,和另一方自然沒有任何關係,尤其像是唐母這樣無欲無求的人,就更不會對什麼事情發表意見。
可她現在卻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那孩子已經很努力了呢。」
唐母嫣然一笑,說話的同時起身離開,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封厚厚的檔案袋。
她隔著一段距離與唐澤明對視,笑容不變,聲音溫柔:「如果你還沒改變主意,那就先看看這個吧。」
另外三人的目光匯聚在那檔案袋中,除了唐母之外沒人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但此情此景,卻讓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情凝重。
短暫的沉默後,唐澤明依然沒有開口,只是默默上前將那檔案袋接過。
待打開之後,他只是看了兩眼,平日裡總是冷靜沉穩的面容,突然間就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是的,扭曲。
他眼睛瞪大、麵皮抽搐,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以至於無法控制自己,任由各種情緒爬滿自己的臉。
這一幕看的唐澤誠和唐毓都是有些震驚。
唐澤明身居高位多年,也只有他們這些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其城府之深、情緒之穩重。
唐澤誠這個和唐澤明從小長大的兄弟自不必說,在他的印象中,小時候的大哥還是和煦溫柔的,可自打踏上仕途之後,臉上的笑容便一天比一天少,尤其是在結婚之後,就更是鮮少見他笑過,平日裡無論遇到多大的事也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至於唐毓,她從記事以來,對父親的印象就一直是一副面無表情、語氣淡漠的嚴肅中年人形象,小時候她很崇拜父親,覺得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讓父親驚慌失措,再大的困難在父親面前也算不了什麼。
但長大之後,母親的與世無爭、父親的淡漠冷硬,讓她漸漸對這個家產生了疏離——即使如此,她也打心底認為,父親是個很厲害、無論遇到多大的事都不會顯露情緒的人。
可現在,他卻表現出了這樣失態的一面,原因卻是母親突然拿出來的一封檔案袋。
那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唐澤明沒有為弟弟和女兒解答這個疑惑。
他猛地將檔案袋重新封上,隨後看向唐母,向來沉穩的眼眸中綻放出宛若實質的怒火,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一般,讓唐澤誠和唐毓都感到有些畏懼。
「什麼時候開始的?」
唐澤明開口詢問,話語中居然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
唐母面色不變,始終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反問他:「你覺得呢?」
唐澤明沉默半晌:「從你嫁過來開始?」
唐母笑而不語,像是默認。
接下來沒人再說話,偌大的房子裡縈繞著一片詭異的寂靜。
直到唐澤明將那檔案袋丟在一邊,發出些許聲響。
「一個你,一個秦洛……我這輩子很少看錯人,你們確確實實給我上了一課……呵。」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一下,只是無論笑容和聲音,都顯得有些苦澀。
而儘管沒有對一些問題作出表態,但他的這番話,以及此時所展現出的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
「走了,明誠。」
「哦……」
唐澤明招呼著唐澤誠離開,離開家的時候,他總是挺拔的後背隱隱顯得有些佝僂,有氣無力的樣子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強勢霸道。
很快,兩人坐上奧迪車,唐澤誠驅車駛離院子,唐澤明則依靠著副駕駛閉眼假寐。
開車的過程中,唐澤誠忍不住頻頻看向自己這位大哥,心裡縱然有千萬疑惑,卻又強忍著沒有問出口。
突然,唐澤明問他:「明誠,你覺得你大嫂愛我嗎?」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唐澤誠沉默著沒有說話。
而唐澤明也似乎沒指望他做出回答,緊接著便笑了一下:「她不愛我,這點你知道,小毓知道,我心裡也很清楚,可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那麼恨我……能讓我女兒和我反目,讓我妻子從嫁過來開始就收集我的黑料……所謂的愛情,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他的話落在唐澤誠耳中,讓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一下。
原來如此,怪不得向來沉穩的大哥剛才會表現的那麼失態,現在又這樣一幅落寞模樣,原來大嫂她……一直沒有原諒大哥。
唐澤誠依然沉默著,他目視前方開著車,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時的大哥剛剛踏入仕途,本身還有一個從大學時代便彼此相戀的女朋友。
從政路上,大哥展現出遠超常人的能力和才華,再加上本身的背景,他因此受到領導賞識,可也正因如此,大哥的生活出現了變化,而變化的結果就是:
最後與大哥結婚的女人變成了那位領導的女兒,而在那之前,對方也和大哥一樣,是有一個互相之間深愛彼此的戀人的。
兩人都是利益關係的犧牲品,只不過大哥懂得利用和接受,而大嫂卻始終記得這份仇恨,並將其深埋心底——婚後二十餘年,她臉上的笑容有多美,心裡的恨就有多深,並最終在今天爆發出來。
而這一切的導火索,就是他們的女兒,唐毓。
是毓兒眼下的處境讓大嫂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嗎?
或許吧……想必大哥也想起了當年,只是從他的角度出發,永遠都是利益為先,為此完全可以拋棄一些兒女情長的小事,因為作為過來人的他很清楚,只有這樣才能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可他卻從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人和人的追求是不一樣的。
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在追求更多的利益和更高的地位。
而唐母和唐毓呢?
這對母女,她們都是美好愛情的忠實簇擁。
……
二十多年前的陳舊故事,在唐澤明與唐澤誠離開後,經由唐母的口,落在了唐毓耳中,化作了她眼中汩汩流出的淚珠。
唐毓知道父母並不想相愛,她很早之前就知道。
畢竟,誰家的父母每天像是同事一樣相處起來是一副禮貌有加、相敬如賓的樣子?
尤其是家庭環境使然,就更是讓她清楚地明白,父母的結合很可能是一場利益的連接。
這在大家族中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類似的現象自古有之,對此,唐毓從小時候就已經有所覺悟,甚至還曾經想過,自己將來被安排好的婚姻會是什麼樣子。
作為一個傳統的女人,她心裡縱然對被安排好的人生有些抗拒,但其實也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從小享受著來自家庭的好處,那就理應對家庭有所回報。
但偏偏,秦洛出現了。
他的出現也讓唐毓深切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愛情是不講道理的,當它來臨,一切的一切都是顯得那麼的無關緊要,為此她甚至可以拋棄一切。
可事實上,愛情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
唐毓在這件事情中付出了堅硬的態度與抗衡的勇氣,這看似簡單,但卻已經是她能夠付出的一切。
可只是這樣就足夠嗎?
遠遠不夠。
如果不是秦洛從始至終帶著她一路前行,那夢中的期望最終也只會化作一片泡影。
唐毓很幸福,因為秦洛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但,她的母親卻沒有她這樣的好運氣。
「有的人看似還活著,其實早就已經死了,而我就死在了嫁給你父親的那一天。」
唐母輕聲開口,臉上雖然還是帶著笑容,但點點淚珠卻已經從眼角開始滑落。
「其實我也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雖然從嫁給你父親開始就一直在想著報復,但二十多年來,那種仇恨的心情早就淡去了,因為我沒了那麼做的動力,甚至想……就算那麼做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但你跟我不一樣,毓兒,你是幸運的,你喜歡的男人一直在為了你而努力,從上次見面時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到現在他已經擁有了改變世界的能力,就算其中還有其他牽連,但其中總歸有一份是為了你。」
「我很高興,你不用再重蹈我的覆轍,有他保護你,哪怕沒有我剛才拿出的那些東西,你父親也再也管束不了你,但……身為母親,哪怕從不合格,我也想,或許在有些時候,我也總該做些什麼,才不算愧對母親這個身份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唐毓已經泣不成聲,她用力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母女倆相擁在一起,那簌簌落下的眼淚,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始終橫亘在家人之間的那扇無形的牆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