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聽到她小心翼翼帶著顫抖的聲線,心裡微微刺痛了幾下。
他的確不記得她說的這個人。
可是話到了嘴邊,他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開這個口。
說出來,她的眼淚只會越來越多。
即便他什麼都不說,宋聲聲看見他的眼神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欲言又止的神情,答案就已經很清晰了。
宋聲聲的眼淚無聲無息,像一串淚線,她抓著他的手都有些無力,發白的指骨顫顫不止,她吸了吸鼻子,想說話又哽住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來。
宋聲聲像是懵了一樣,緩了很久。
她一遍遍的確認:「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她說:「高高的,瘦瘦的,白白的,長得很好看,年紀也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
傅城深黑的眸光定定看著她,遲遲沒有說話。
他的確是沒有印象,也不知道她說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看她好像又快要哭了,抿了抿唇,改了口:「讓我想想。」
宋聲聲的心臟好像被人攥在掌心裡,被抓得有點痛,還有些窒息,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她其實明白。
她只是不願意相信。
宋聲聲恍恍惚惚的點點頭:「沒事的,不記得也沒事的。」
她笑容蒼白:「對你來說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傅城抬手撫了撫她的臉:「聲聲,不想笑就不要笑,好不好?不要勉強自己強顏歡笑。」
他看著只會心疼,不會舒服。
宋聲聲笑得比哭還難看,哦了一聲,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先回家。」
傅城看她狀態不對,哪怕還有事情,也沒再管。
把人從軍區裡帶了回去。
天越來越冷,雪下個不停。
學校前兩天停了課,傅落池這幾天就在家裡補課。
他在學習上向來不用人操心,很認真,很用功。
宋聲聲進屋就上了樓,敲了敲門,迫不及待進了兒子的房間。
傅落池剛寫完學校里老師布置的作文,看見媽媽也很高興,「媽媽。」
宋聲聲深呼吸了兩口,調整好呼吸,她扯起笑來,「小池。」
她摸摸他的頭,先是問起他的功課,檢查了一遍,然後揉了揉他的頭髮,她望著他,眼眶是紅的,小小聲的問:「小池,你還記得你有一個哥哥嗎?」
宋聲聲怕自己描述的不夠準確。
還給他比劃了一下。
「大概這麼高,眼睛很好看,長得很精緻,頭髮有點微微卷,皮膚很白,說話溫溫柔柔的,中文不太好,但是英語很流利。」
「你不太喜歡他。」
「他還喜歡逗弄你,喜歡讓你叫他哥哥。」
傅落池認認真真聽著,表情認真嚴肅,過了會兒,他也搖了搖頭:「媽媽,我好像不記得你說的這個哥哥。」
他的記性很好的。
但是真的沒有印象。
傅落池牽住媽媽的手,貼心小棉襖似的貼著她,也小聲地問:「媽媽,你是不是記錯了?」
他抿了下唇,接著說:「或者媽媽可不可以再說得仔細一點,我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來。」
宋聲聲的聲線有些顫,鼻子發酸:「他叫沈在,記得嗎?這個名字。」
傅落池擰眉思索了半晌,依然是搖了搖頭:「對不起,媽媽,我真的不記得了。」
宋聲聲恍恍惚惚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麼,不會有人記得沈在,這個本來就不應該出現過的人。
她抱著傅落池,小聲地說:「你不用說對不起,是媽媽記錯了。」
宋聲聲覺得自己應該、也許、可能慢慢的就能接受這個現實,然後也重新回到自己原本很平靜的生活,繼續走完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聲聲回到臥室,緩緩從抽屜里拿出來之前那本相冊。
相冊被填得滿滿當當,她卻有點不敢再打開,有點像是近鄉情怯了似的。
過了會兒,宋聲聲做足了心理準備,緩緩打開相冊。
一頁頁翻過去之後,她慢慢愣住了。
照片上少了一個人。
每張照片,都沒有他的痕跡存在。
像是被用橡皮擦一點點擦乾淨了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或許是她心裡已經有了預感,這會兒居然出奇的平靜,她一張張、絕無遺漏的翻閱過去。
什麼都沒有給她剩下。
周遭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宋聲聲合上相冊,又安安靜靜的把相冊塞回抽屜深處。
她坐在床邊,窗外的那束陽光恰好斜斜落在她的側臉,光影朦朧,白皙的膚色渲染了淡淡的濃郁,她垂著眼皮,默默地攥緊了手指頭,就這樣安靜的坐著很久很久。
她終於想起來了。
那天,沈在抱著她,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
「把我忘了吧。」
宋聲聲抬起臉,望著窗外刺眼的陽光,神色怔怔的。
她想,自己也會和他們一樣嗎?
也會慢慢忘掉他嗎?
宋聲聲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記住他多久。
其實。
忘掉他聽起來似乎也還不錯。
她的內心不會像此時此刻這樣這麼的煎熬,濃烈的酸澀好像快要讓她死掉了。
忘記了就一了百了。
什麼情緒、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可是她不想忘記他,她不想到最後沒有一個人記得他。
宋聲聲覺得自己現在就已經有一點,對他的輪廓覺得模糊、覺得陌生。
她不想只記得夢裡的那個沈在。
她站起來,手忙腳亂的從書桌里翻出日記本、還有她的鋼筆。
她一句句寫下來。
從沈在出現的那個日期,到最後他不見的這天。
日記本上的字體歪歪扭扭,因為她寫字的時候手指真的控制不住的在發抖。
她不要,絕不要也把他遺忘在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