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陽功最忌施展內力時生出旖旎之念,看來這個女人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故意讓他看這些。
原本只想嚇唬一下,詐出實情,卻意外發現她竟掌握了自己的弱點。
留她在身邊,始終是個禍患!
查案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
幾息之間,男人的目光便蒙上了一層陰翳,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就像看著一支能隨時被折斷的花莖,無情且漠然。
那是頂級的冷血殺手才有的眼神,
阮嬈察覺出了他的殺意,拼命地翕合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急得她眼角漸漸滲出淚。
她做錯了什麼呢?只是恰好在刺客動手前打開了車窗麼?
就因為他一廂情願地臆測,便要出爾反爾,對她斬草除根?
她不甘心!
她的仇還沒報,怎麼能再一次死在他手裡!
思及此,她幽恨哀怨的目光逼視著裴璟珩,哭得愈發凶了。
少女仰著頸,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只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瞪著男人,大滴眼淚像連成串的珠子,順著她的眼角不斷滑落下來。
那雙眼裡仿佛將整個江南的水都裝了進去,清澈透亮,水汪汪的一捧,他甚至能清晰從她眼睛裡看見自己殺意猙獰的倒影。
裴璟珩看著看著,莫名想起春獵時捕殺的一頭年幼麋鹿。
無辜天真的瞳眸,濕漉漉的,像是極品的琉璃珠,卻在斷氣的剎那,失了光彩。
他莫名鬆開了手。
「你把剛才車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講出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男人彈彈衣擺坐到一邊,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剛才要殺人的不是他。
阮嬈趕緊爬起來大口喘息,一張小臉紅得滴血,不斷嗆咳出聲。
她斷斷續續的說著來龍去脈,裴璟珩也在靜靜打量她。
死到臨頭了卻只會哭,半點自保之力也沒有,這樣空有美貌的花瓶,當真有能耐安排一場刺殺?
況且他方才檢查了刺客的死因,是因為筋脈盡斷,而非劍傷,確實不像是被她滅了口。
「那些人,當真不是你和阮孝廉裡應外合?」
「我敢騙你麼?我有幾條命夠你殺的?」少女紅著眼悲憤控訴。
「我若同賊人串通,事發後為何不跑,非要等著大人來掐死我?」
裴璟珩陷入沉思。
既然沒人動手,刺客為何會筋脈盡斷?難道是故意自爆內力?目的究竟何在?
阮嬈見他沉默不語,只當他是理虧,於是理直氣壯地反問:
「您位高權重,一時疑心便可以殺人,半點不聽人解釋。可我卻記得清楚,咱們是有盟約在先的!我一介女子尚知重約守諾,可大人您呢?」
裴璟珩輕輕抬眼,「你在質問我?」
他居高臨下,冷漠如神祇,俯身捏住她的下顎,清晰而緩慢地道:
「你該記清楚,如今是你在求我的庇護,所謂盟約,也不過是我對你的施捨。」
「既是施捨,結束與否自然由我說了算,而你,沒資格置喙。」
說完,他扔下一個小瓷瓶,拂袖離去。
阮嬈紅著眼睛望著他離去,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裡。
原以為掌握了他的弱點便可以高枕無憂,卻忘了這個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心腸比石頭還冷!
看來,僅憑著口頭盟約騙取他的信任,再伺機殺他,根本不可能。
這個男人戒備心太強,她只要稍有不慎,他便察覺她的意圖,瞬間翻臉。
是她錯了,她太急著報仇了,卻忘了,這個男人,不光欠她一條命,還曾辱她、譏她、冷落她,讓她忍受了兩年萬箭穿心般的痛苦!
就算真的能趁他不備一刀殺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她改主意了。
當初她中了他的毒,才落得那般悽慘下場,如今也該他飲下她釀的毒,好好承受那萬箭穿心般的苦!
她要入了他的心,動了他的情,讓他對她上了癮,抽身而不能!
她誓要讓他餘生心如火焚,生不如死!
阮嬈摩挲著他留下的小瓷瓶,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在心中破土而出……
片刻後,她捂著衣襟哭哭啼啼地下了車,髮髻凌亂,衣衫不整,一副被人狠狠欺凌過的模樣。
美人悲泣著走過,引來無數道驚愕遐想的目光,其中不乏宮中的人。
蒼青還有裴府的一眾侍衛,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
「世子爺方才剛從車裡下來,難道對表姑娘……」
「沒想到世子爺平日裡一副正正經經不近女色的模樣,背地裡卻……」
「這位表姑娘估計便是未來的女主子了吧!今後可得敬著點!」
眾人想法不一,蒼青更是憂心忡忡:
這事兒若是傳回京中,府里可該炸開鍋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家爺的童子身,到底丟沒丟?
大業未成,世子爺還有重擔在身,若是這個時候丟了童子身……哎呀!愁死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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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嬈一路哭著,直到走近三皇子的車,這才神色平靜的擦去眼淚,整理衣衫。
她已丟下一粒種子,只等著流言蜚語長成參天大樹。
人們總樂意在太過優秀完美之人的身上找缺點,從此後,白璧無瑕的端方君子也有了污點,清冷禁慾的少年權臣,也變成了企圖染指表妹的混蛋!
他不是高高在上麼?她偏要把他拉下泥潭,要他的名字和她牢牢綁在一起!
而這,才只是她的第一步。
阮嬈勾唇冷笑,登上了車。
裴璟珩轉頭看到來人是她,眸光轉冷。
「你來這裡做什麼?」
阮嬈知道他對自己尚有疑慮,於是佯裝悲痛道:
「殿下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阮嬈深感有愧,願衣不解帶,侍奉殿下左右。」
此話一出,三皇子的隨侍全都朝她投去讚許的目光。
裴璟珩卻聲音發沉,「殿下千金之軀,輪不到你來伺候。」
「表哥……」阮嬈瑟瑟抬眸,一臉懇求,「求表哥准允,否則阮嬈良心難安!」
「出去。」語氣強硬,不容置疑。
阮嬈低眉順眼,失落轉身,看上去好不可憐。
也不算白來一趟,裴璟珩對她如此冷言冷語,正中她的下懷。
再加上方才的事,從此,他欺負弱女的名聲算是立住了。
「慢著!」
三皇子的隨從看不下去了,突然幫腔道,「表姑娘一番赤誠,世子爺為何非要阻攔?況且殿下身邊確實需要人侍奉,咱家看不如……」
「她流落在外多年,粗鄙不堪,留下來怕是幫不了忙,反而添亂。」裴璟珩神色寡淡的打斷他。
「表姑娘知恩圖報,明白事理,怎會粗鄙不堪?世子爺如此貶低,怕是故意的吧,只不想表姑娘伺候我家殿下。」隨從撇嘴不滿。
裴璟珩不屑於爭辯,抬眼看向阮嬈。
「你自己說,留下能幹什麼?」
阮嬈不慌不忙,正色道:「我識草藥,通藥理,可以幫老太醫打下手。」
裴璟珩微微蹙眉。
「這裡不是你信口開河的地方,你該知道後果。」
一個專門用來賄賂男人的細作,琴棋歌舞或許精通,怎麼可能會通曉醫術?
阮嬈鎮定自若,指著藥箱裡的草藥一一念了出來,並說出其相應用途。
老太醫聽得直點頭,「難得難得!老夫正缺人手!就請這位姑娘留下幫忙吧!」
「老大人請儘管吩咐。」阮嬈有禮有節,同時朝裴璟珩瞟了一眼。
只見他薄唇抿起,一言不發,轉身出去了。
之後,為了方便三皇子靜養,老太醫把隨侍全都清出去了,只剩阮嬈陪著老太醫守在三皇子身邊。
從白日到深夜,眼見著老太醫實在熬不住了,她勸太醫下車歇息,自己則留下來繼續守著。
果然不出太醫的預料,後半夜,三皇子發起了高熱。
阮嬈一遍遍擰帕子給他擦身降溫,擦著擦著,卻被夢魘中的三皇子一把抱住。
「娘……」
阮嬈一愣,想掙卻掙不開,只好哄孩子似的輕拍他的背,柔聲細氣的唱起了童謠哄他睡。
「……笤帚秧,掃帚秧,直干繁枝萬丈長。
上邊掃盡滿天雲,下邊掃盡世間塵。
不怕乾坤掃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掃……」
一遍又一遍,三皇子果然停住囈語,安穩睡去。
唱著唱著,阮嬈眼皮子也打起架來,聲音越來越低,竟也累的昏睡過去。
於此同時,抱著她的少年,卻悄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