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沒忍住就想起那一夜。
周瑾年看著斯斯文文,在榻上狠起來簡直令人招架不住。她那時候被弄得一身痕跡,渾身酸得像是骨頭都散了一般,那是她從未有過的狼狽。
但第二天醒來時,他看見睡在身邊的她,沒有絲毫憐惜,眼裡只有一片漠然,甚至還帶了一絲厭惡:「對我下藥?李妍,你還要不要臉?」
李妍想過千萬種可能,她知道他會生氣,但從未想過他會用言語侮辱她。
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有一個她不喜歡的男子對她下藥,同她做了這種事,那她或許就不是厭惡那麼簡單了,多半是會一劍結果了他。
這樣對比一下,周瑾年已經算是仁慈了。
這一次,是她賭輸了。
但,落子無悔,她並不是輸不起的人。至少同他睡的時候,她是歡喜的,她也不虧。
「臉這個東西,向來無用。」李妍笑得沒心沒肺,「我只在乎,快不快樂。但是很可惜,你沒讓我滿足。」她湊近他耳邊,笑得曖昧,「周瑾年,你太快了。」說罷,便下了榻,將衣裳一件一件穿上,而後瀟灑離開。
周瑾年的目光落在榻上的紅漬上,眸光沉了又沉。
李妍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男子,想著他說的那句話,心中只覺可笑。她又躺了下去,不願再回憶,沒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
周瑾年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目光深邃又溫柔,可眉頭卻是微微鎖緊。
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
沈知禮身上的毒已到了窮途末路。
不過短短六日的時間,他整個人眼見著消瘦了下去,原本俊朗的五官此時只剩一片蒼白憔悴。
他不肯見明月,明月便陪著他不肯吃喝。她因著下蠱損耗氣血,本就不曾恢復好,如今這般亦是同沈知禮一樣,形容枯槁。
霍三見她如此,忍不住勸她:「主子必定不願夫人這般,夫人還是顧好自己,莫讓主子擔心。」
明月的目光像是失了焦距一般,看不見曾經的明亮:「往後我無論如何,他也看不見了。」她抬眼,問,「霍三,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夫人請說。」
明月將自己畫的一副畫交給霍三:「幫我把這個給沈知禮,就當是告別信吧。」
「夫人放心,屬下必定把東西交到主子手上。」霍三接過畫,轉身往沈知禮的房間走去。
船還在江上行駛著,離京都約莫還有兩三日的路程。沈知禮躺在床上,聽著江水的聲音,心道:京都是再也回不去了吧?想見的人,亦是再也見不到了……
可明知結果,又何苦徒增煩擾?有些時候,相見不如不見。
「主子。」
霍三走了進來:「夫人讓屬下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放著吧。」沈知禮的目光自霍三手上掠過,只淡淡地應了一句。
「主子。」霍三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知禮道:「有話直說。」
霍三想了想,最終還是朝他跪了下去:「請主子接納太子殿下的辦法。主子既捨不得夫人,那便讓旁的女子來替……」
「住口!」沈知禮冷聲打斷他的話,「因著捨不得自己的女人,便去傷害無辜女子的性命麼?中毒是我自己的命數,我有何資格去拉無辜之人下水?若本王這樣做,同晉王又有何區別?」
「屬下知錯!」霍三紅著眼眶,垂眸。
沈知禮看了他一眼,輕嘆:「我知你是為了我好。可眾生平等,本王絕不肯為了自己而去傷害無辜。往後,你便好好跟著太子殿下。至於夫人……」提到明月,他心頭難免一痛,萬般不舍,卻也只能化作寥寥幾句交代,「她想去哪兒,由她自己,暗中派人護著便是。若她……若她尋到了能護她一生的男子,便不必再打擾。」
霍三竭力忍住眼淚,哽著嗓音回答:「屬下領命,必不辜負主子所託!」
沈知禮閉上眼,輕聲道:「去吧。本王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是。」霍三含淚退出,剛出屋子,眼淚便忍不住掉了下來。他迅速抬手拭去,又恢復了一派面無表情。
而屋內,沈知禮撐起身子,往桌邊走去。只是沒走幾步,便因著力竭而氣喘不止。他坐到椅子上,緩了一會兒,這才將桌上的紙攤開,他的手指因無力而發顫,但在看到畫上的內容時,他的心亦跟著顫動不止。
淚水不知不覺流了滿面。哭著哭著,最終又笑了起來。
畫上是一家三口,背景是明月在南疆的院子。
那是明月曾經幻想的生活,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子,入贅到她家,同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她生兒育女。他們一家三口,就這般平平淡淡,過完安穩又幸福的一生。
可這樣簡單的生活,他給不了她。這樣平凡的願望,他亦不能幫她實現了。
他的手指落在明月寫的一行字上:沈知禮,我會好好活著。
她讓他放心,可他又如何才能放心呢?把她交給任何人,他都不可能放心。可再不甘,再不舍,卻也逃不過命數的禁錮。
他這一生,年幼喪母,生父不疼,唯有皇后與太子兄長的憐憫。卻也因著這份憐憫,他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原以為此生註定孤苦,卻不曾想到能遇到明月。她是黑夜中的明月,為他黯淡無光的生命帶來了萬丈光芒。感受過陽光的人,又如何能再次墮入黑暗?他無法想像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不能失去她,便只能由她來承受失去之痛。
他並非聖人,他不過是個平凡而又自私的人罷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霍三急切的聲音:「主子,夫人暈倒了!」
沈知禮渾身一顫,一口鮮血再也壓不住,噴紅了畫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