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辦公室里，李向前給李龍說道，「那個姓劉的後面就直接啥也不敢說了。把他牛得還不行……哼！主任說了，你來了就去找他，他要見見你。這回你給咱們社裡長臉了，縣裡通知也下來了，民族團結先進單位，民族團結先進個人都有了。給你獎勵了二十塊錢。主任的意思是，你去給人修房子、打井，花的錢社裡給報銷！」
「當時沒開票啊。」李龍擺擺手，「我自己做的事情，就不麻煩社裡了……」
「這哪裡是麻煩！」李向前低聲說道，「社裡報銷了，那這件事情社裡就有份參與了你懂不懂？事是好事，總不能都在你頭上對吧？
現在你是名人，人家大記者寫的時候顧念著你，把咱們單位給掛上了名，那這事就相當給社裡給了榮譽，那社裡要啥都不做，豈不是白擔了這名聲？說出去也不好聽嘛！
所以你把錢報銷了，到時主任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也能硬氣起來，至少咱社裡是掏了錢的，是真心支持的，明白嗎？行了，先去主任那裡吧，謙虛點兒。」
「好好，我知道了。」
李龍其實是閒來無事過來和李向前聊聊天，沒想到就碰到了這件事情。
他也沒想到新來的副主任會拿自己開刀，去踢開頭三腳。
誰也不會想到，這事情會這麼巧，一個沒什麼背景的臨時工，會突然上到自治區的報紙上，還是民族團結的先進典型！
這五月可是民族團結教育月啊。
是說這小伙子聰明，抓的時機准呢，還是說人家運氣好，就趕上了呢？
事情如果拋開民族團結這個因素，其實不算什麼大事。畢竟給好朋友修個房子、打個壓井，真不算什麼。就是可能花錢多點兒，百十塊錢的事情。
但偏偏就趕在了這個節骨眼上，要說人家沒運氣，或者說小伙子沒背景，誰信呢？
劉勝利也不信。
那天開會中斷，他也去拿了報紙看了，隨後就面如此灰——這精心設計的第一把火，滅了。
隨後下午他就接連接到了兩三個電話，都是州里打過來的。有州社的領導，告訴劉勝利有空去看看李龍，說曾經和李龍一起打過獵。還有州里的領導，讓他去和李龍說一聲，說自己家的孩子還記得他給弄的標本呢。
這一個個電話，讓劉勝利頭皮發麻，原來自己覺得這李龍沒背景，人家只是不亮啊！這一個個電話那頭的人物，是自己都惹不起的，其中一個哪怕自己的父親，說話的時候也得客客氣氣的。
這是哪裡來的牛鬼蛇神，有這麼大的能量，怎麼就偏偏非要搞個臨時工？你有這麼大能量，有個正式編不是很輕易嗎？你在這哄傻小子，還是在釣魚呢？
劉勝利一肚子悶氣，卻無從開解。這幾天感覺誰看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笑話，乾脆就請假了。
沒臉見人了。
李龍自己也不會想到，張新華記者辦事效率如此之高，直接就把這稿子發到了自治區日報的二版頭條。
他沒進組織不清楚，這日報相當於自治區組織的機關報，能上頭條，那內容都是非常過硬的。也因此，他一下子就進入到不少領導的視線當中。
而曾經和他有過交集的一些人，又想起了他這個小伙子，所以才會給劉勝利打電話。
這麼前後一綜合，李龍覺得，自己的運氣槽好像又爆了一次啊！
魏主任正在看報紙。當天的報紙。李龍上的那個報紙，他已經讓人裁剪下來壓在了辦公桌的玻璃板下面。不光這樣，他還又拿了一張完整的報紙放在自己辦公桌右手邊上，有外面人過來的時候是可以給著看看的。
現在看的是今天的報紙。以前是閒了看報紙，現在看報紙是重要的事項。因為還在民族團結教育月，所以最近自治區、州里的報紙關於這方面的先進事跡比較多，但魏主任怎麼看怎麼感覺，都沒李龍的那篇寫的好。
「小李啊，來，坐。」魏主任很熱情，讓李龍坐下來後，自己去給他泡水，「剛從老李那裡過來是吧？知道你是老李的人，不過這每次來社裡，有時間也到我這裡來。年輕人思想活躍，也和我們這些老人多交流交流。」
那篇稿子見報後，州里有人不光給劉勝利打了電話，也有人給魏主任打了電話。
有報喜的，有問李龍情況的，還有告訴他，州里今年的表彰大概率會給他們這裡。
魏主任知道，花花轎子眾人抬，這是好事。
李龍不簡單，可以說這一次是社裡沾了他的光。不過魏主任也很清楚，李龍志不在幹部編，那就讓他自由去做。從這一年多的工作來看，李龍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懂分寸、會幹活、有能力，還識大局，不惹麻煩，很好了。
「魏主任哪裡老了，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啊。」李龍笑著接過水說道，「平時主要是想著主任事情忙，就沒過來，以後會經常過來向您請教的。」
看看，這小伙子多會說話！
心底里暗暗和劉勝利一比，魏主任這臉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小李啊，聽說你買了輛拖拉機？」
「嗯。從去年開始接了咱們供銷社裡的幾個大的任務，賺了一些錢。因為經常進山，還要拉東西，就湊錢買了個拖拉機，比馬車方便，拉的多，跑得也快。」
「好事好事。」魏主任點點頭，「年輕人就要敢闖敢拼，有什麼事，後面有我們這些老人給你們兜著呢。你這一次事情做的非常好，我也給老李說了，不能既讓你出力又要出錢。社裡批一百塊錢給你，夠不夠？」
「夠了夠了，足夠了。」李龍急忙說道。
是真的夠了。兩個井頭三十，加管子不到四十塊錢，再加一頭羊合計六十五，哪怕把幹活的人算工錢，以及那頓拌麵，也花不到一百。
「夠了就好。後面有這樣的事情，提前給老李說，只要合理，咱們社裡都會給批的。你做的這是好事、事關民族團結的大事，社裡肯定是大力支持的。」
「感謝社裡的支持！」
「我聽說你已經結婚了？妻子是哪的？」
「教育局的幹事。」
「不錯不錯，兩個都是年輕有為。是不是該要孩子了？」
「打算明年吧。」李龍笑著說道。
「嗯，好好干。行了，沒啥事情，你去報帳去吧。財務那邊我都說好了，直接簽字領錢就好。對了，你有拖拉機是不是，我給你們李股長說了，有個活，你要是閒著的，可以去乾乾，掙點零花錢。」
「好的好的，謝謝主任。」
「自己人，客氣啥。」
從魏主任這裡出來，李龍去財務那裡簽字領了一百塊錢，然後又回到了李向前的辦公室。
「錢拿到了？」李向前問道。
「拿到了，這錢……」
「自己去花。你給社裡長了臉，這是應該的獎勵。肯定有羨慕的，但大家都清楚，這可是在自治區的大報上出了名，而且直接標了咱們社，這樣的事情，一年到頭不一定有一次。魏主任這兩天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這是好事！」李向前笑著說，「我看出來了，你是咱們社的福將。主任說了，民政那邊正在蓋福利院，要從瑪河那邊拉沙子過來。你拖拉機要沒事呢，可以去幹這個活。拉一趟好像是五塊錢？一天拉個七八趟，頂一個月工資了。」
李向前就給李龍說了具體的位置，讓他去看看，能幹就干。
有這樣的話李龍自然不會放過，他從供銷社出來，就開著拖拉機去了城南的福利院新址。
工地負責人姓唐，看著拖拉機開過來，笑著就給李龍安排了活。
「咱們拉沙子的地方就在瑪河南岸，那裡有個縣建築公司的沙場。你去了之後就說是福利院的活，有人專門給你裝沙子，按車付錢，一車五塊，沒問題吧？」 「沒有沒有。」李龍自然沒有。這一個來回，油錢最多一塊，能掙四塊錢，傻子才不干呢。
李龍看上午時間不多，就和這位唐隊長說了一下，準備上午拉一車，下午多拉幾趟。
拖拉機開到瑪河邊上，下小路往南開，一公里後，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沙場。
改革開放後，雖然這邊的發展速度遠比不上沿海地區，但也是在發展當中。各項基礎設施建設都在進行中，所以需要大量的建築材料。
李龍過去找了負責人，說是給修福利院的拉沙子，就有人給他指了位置，那邊有地方有卷揚機裝沙子，有人裝的，惟一一台老舊的鏟車也在裝。不過大部分拉沙子都是畜力車，馬車驢車都有，拖拉機也有兩輛，一新一舊。大車沒有，看樣子還是挺緊張的。
李龍過去的地方是卷揚機裝沙，他把拖拉機停到位，卷揚機啟動，那頭有人往上裝沙子，這邊沙子就揚起來倒進了車裡。那邊用勁少，這邊自動化，會方便一些。
十幾分鐘後，一車沙子裝滿，李龍開著拖拉機出了沙場往縣裡開去。
等到福利院工地，李龍停下來，打開後廂板，走到前面拔掉車斗子固定銷，使勁一抬，就把車斗子抬了起來，沙子傾泄而下，一車斗沙子很快就倒光了。
「小伙子，力氣不小啊！」唐隊長看著李龍一個人就把一車沙子給卸掉了，過來讚嘆著說，「如果都有你這效率，我這活就好幹了。你上午就拉這一車是吧？財務在那邊，去結帳吧。下午還來吧？」
「來啊。」李龍心想，這錢掙的這麼爽快，怎麼能不來呢？
中午回去吃飯，給顧曉霞說了這件事情，顧曉霞也挺高興。李龍這樣就相當於正常上班一樣。
自治區日報里有了李龍的報導，這在教育局這邊也揭起了不小的反響，畢竟作為李龍妻子所在的單位，教育局的一些人也感覺挺不錯。特別是去過李龍家裡的兩個同事對李龍更是大為誇獎，誇得李龍和顧曉霞兩個就像金童玉女一樣。
這倒讓顧曉霞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局裡甚至還有人提議讓李龍去給教育系統做個關於民族團結的報告，讓顧曉霞給否了。
開玩笑嘛，出頭的椽子先爛，顧曉霞知道李龍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好在局裡也沒有真的做這方面的計劃，顧曉霞才放下心來。
她相信這件事情的餘波會慢慢散去，而且她也能看出來，李龍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太多的想法，感覺就像置身事外一樣。
下午李龍去了工地繼續拉沙子，一下午拉了五車，直接把整個工程的沙子都拉夠了。
不過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唐隊長又給他介紹了另外一個工地，在城東，這裡是要蓋一所實驗中學。
這個工程要比福利院大的多，李龍謝了這個唐隊長，唐隊長說他是魏主任的老朋友，讓李龍別客氣。
第二天李龍就去了那個學校的工地，同樣也是一車沙子五塊錢，看來這是行價。李龍上午拉四車，下午拉五車，一天掙四十五塊錢。這回是按天結帳，也不拖欠，挺好的。
幹了一個星期，學校的工程結束，李龍結帳，拿了三百多塊錢，很知足。
當天下午沒活，他回了一趟隊裡，打算看看情況，然後接下來打算去石城拉一趟糖渣。
回來的意思是想著如果老爹下網了，那就別騎自行車去了，明早坐他的拖拉機過去。
拖拉機回到隊裡，李龍就看到李青俠和陶大強從小海子回來。
果然是去下網了。
李建國也在家裡，看到李龍回來，他拿了一張紙遞給他。
電報。
李龍還以為老家的事情，不過看發報地址，是奎屯的。
「你二哥發過來的，說是這兩天要回來一趟，還有就是這兩天那邊建築公司要發過來一份政審的函調，讓這邊，還有老家那邊給填一下。」
「二哥要正式入職了？」李龍驚喜的問道，他問完急忙看電報。
「應該是，不然不會給政審吧？」李建國臉上也帶著笑，這老二也有了好前途，他這個當大哥的自然高興了。
電報很簡短，就說一個是要回來，第二個是注意函調的事情。
李龍便乾脆說道：
「那不等他們往這邊走了。明天我打算去糖廠拉一次糖渣，拉完後天我就去奎屯一趟，一方面看看我先前做的那個割麥機，一方面也看看二哥的情況。」
「行啊。」李建國想了想，便同意了。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李龍上報紙的事情，李家人並不清楚。李龍自己也沒說，這種事情說來也沒啥好炫耀的，也許某一天許成軍無事的時候翻報紙會翻出來，到時可能會說出來。不過目前他沒這個精力，隊裡雖然包產到戶，土地也承包了出去，但他作為村主任事情並不少。自己家的地要種，以前都是組織大家幹活，現在要顧著隊裡的事情，還要看著自己家的地，感覺反倒更忙了。
聽著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里地鋤草的許成軍也羨慕李龍那小子，這一天天東奔西跑的折騰，倒也折騰下一份不小的家業來。
其實他也有想法買台拖拉機，但自己攢的錢目前還不夠，而且他也不準備第二個買。畢竟作為村主任，的確攢了一些錢，但一下子拿出來這麼多，有點太顯眼了。
等隊裡有人再買台拖拉機，到時自己再買，應該就沒那麼顯眼了。
他甚至在懷疑，第二個買拖拉機的，應該就是跟著李龍的陶大強。這傢伙一開春就沒停著逮魚。他爹又跟著李龍去編抬把子掙了一筆，據說有好幾百。
這一年多攢下來的錢，肯定是夠買台拖拉機了。
隊裡不少好事之人閒下來的時候都在門市部那裡賭上了，就看誰買第二台拖拉機了。
正確的說是第三台，但王財迷那台從隊裡賒帳買的東方紅七十五拖拉機動不動就壞了，犁地播種時不時就出問題，已經被大家排除在外了。
大家其實知道王財迷一年到頭肯定不少掙錢。但一來大頭的錢要還給隊裡作為拖拉機購買款，這錢還要上交鄉里一部分。二來修車買零件這個也要花不少錢，所以大家都默認第二台算是新貨。
李龍不知道這些，也不關心這個。他在大哥家院子吃了晚飯，在自己的屋子裡休息了。
晚上開始有蚊子了，他在屋子裡點了蚊香，乾脆不開燈，早早休息。
第二天早上李龍跟著老爹一起去取網。好久沒去小海子了，他發現這裡有了一些變化。取網的時候能看到有水老鼠在水裡冒頭，然後又鑽了進去。
水有點渾，說明還在受洪水的影響。水位也挺高，有水鳥在蘆葦叢里叫著，偶爾能看到野鴨子在遊動。
下網的還有好幾家，他們也在不同的位置取網。有人也用了輪胎，下到了深水處。
陶大強坐著輪胎去取網，李龍眼尖，從第一條網取上來就能看出來，今年的魚，明顯沒有去年多了。
是下網的人多了，還是小海子裡的魚少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