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的拖拉機駛出山口，到達清水河的時候，太陽只剩下一桿子高。
他估算了一下速度，現在去石城的話，等到糖廠那邊已經下班了。
那就直接開回去吧。
路上看到李龍拉著一車克郎子羊的人都很驚奇，這可是羊肉啊。
大部份人在猜測這羊是要送到哪裡去的。他們覺得大概率是送到食品廠。
畢竟普通人家是吃不了這麼多肉的。
看到這麼多羊，小孩子最多好奇，大人通常都會羨慕。
畢竟這年頭雖然分產到戶了，但大部分人家到年底，糧食能剩下不少，但錢真就不多。
還得算計著明年開春種田的預算開支，以及孩子上學，日常用品的花銷。
剩下的一些，除去一點備用錢，然後能給家裡人買些布做衣服，再稱一些肉。
處在野地邊緣的還好些，像四小隊的能去整點野兔子魚啥的。
像三小隊和二小隊，連整兔子的地方都沒有。畢竟四周都被其他村莊包著，兔子也不去。
這時候好在家家戶戶大多數會養頭豬，或養只羊啥的，就為了年底能吃肉。這時候豬吃的食大多數是豬草，再加一點麩皮或者糠啥的。
能加點油渣就很好了。
一家一頭豬，那是要算著吃的，不可能像李龍在山裡吃羊肉那種大塊的去啃。當然就算是牧民也很少那樣吃。
肉要燷上，帶著油一起封起來，這是要吃一年的。骨頭倒是可以鹵上或者煮上，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吃過癮，因為要一直吃到過年。一頭豬還有可能幾家子分。
所以大人看著這些羊，自然是動心的。
只是李龍也不可能停下來問他們買不買，他著急著回家，拖拉機突突突，在這冰天雪地里，時速二三十公里，突突突的就跑向了縣城。
等到了縣城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了半張臉，滿臉的紅霞。
顧曉霞還沒下班，李龍中午啃的骨頭，吃的饢，目前還不餓，拖拉機直接開到了大院子。
學校放學單位下班，這一路又引起不少人的關注。
就連路過派出所的時候，郭警官也好奇的看了一眼。
李龍經常拉肉回來，他挺習慣的。不過這一回拉回來這麼多羊，倒是有些意外。
就連派出所的所長都驚動了，把郭警官叫過去嘀咕了幾句。
李龍拖拉機到大院子門口的時候，韓芳已經跑到了大門跟前，從門縫裡看到是李龍後，快速的打開兩扇大門，讓李龍開進來。
李龍把拖拉機開進來，韓芳準備關門的時候，郭警官就大步走了過來。
看到公安過來，韓芳有些好奇，也有點敬畏的意思，喊了聲「李叔」，李龍扭頭看到郭警官，笑了。
他熄了火，上前和郭鐵兵握了手，問道：
「郭警官不忙了？還沒下班？」
「快了。」郭鐵兵也不客套，指了指羊說道：
「剛從山裡拉回來的？」
「嗯。石城糖廠要的，剛收齊。」
「有沒有多的？我們所長說要有多的話，我們要一隻。」
「一隻的話……」李龍思索了一下，說道：
「行，我給你勻一隻。」
多出來的三隻羊，李龍倒沒怎麼分配。
說實話，眼下自己家裡人，大哥那邊，包括關係好的其實都不缺肉吃。這一年到頭自己從山裡，從圈裡分給各家的肉可不少。
但不能直接就說我這有多的，那說話也要講究藝術。
說「勻」給派出所的，那就說明肉原來分配好的，看郭鐵兵的面子，把原來的分配計劃調整一下。
「行了，這肉怎麼算？我讓財務過來。」郭鐵兵也挺有面子，也挺感謝李龍。自己過來，人家給面子，這就是人情。
「我收的一塊五，」李龍說道，「給糖廠一塊六，給你們就按一塊五吧。」既然給了人情，那就給足，李龍說的是實話，因此很坦然。
「那不行，怎麼能讓你費心又費力呢？」郭鐵兵立刻擺手，「就按一塊六算。不過你這也太不掙錢了，一公斤就掙一毛錢？」
李龍解釋一句說道：
「我大哥家裡養豬，我經常從糖廠拉糖渣，也算那邊的關係戶了，這肉肯定是不能要高價，我就掙個運費就行了。」
「李龍同志啊，你真仁義！」郭鐵兵豎起大拇指，「你等等，我去叫財務。」
「行，那我先把秤拿出來。」李龍點頭說道。
郭鐵兵離開後，李龍去把拖拉機熄了火，先找了個盆放水，然後去把夏天買的磅秤扯出來。韓芳跟著在旁邊幫忙，動作也很利索。
楊大姐剛才就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郭鐵兵過來，她就又縮了回去，這時候又從廚房裡出來，問道：
「他叔，這是要賣羊哩？」
「嗯，對面派出所的，」李龍解釋一句，「應該是快過年了，他們也要發福利吧。」
沒幾分鐘功夫，郭鐵兵帶著那邊的財務過來。財務是個女警，三十多歲，提著一個小包。
李龍打開車斗子的後廂板——車斗子上面鋪的木頭，五十頭羊都裝在了上面，這是給糖廠的。
架子把羊頂起來，後廂板就能卸下來，車斗子裡裝的三頭羊和三頭狼就能直接從下面抽出來，還有狼皮。
李龍先拽出來一頭狼，郭鐵兵嚇了一跳，問道：
「這麼大？這不是羊吧？」
「狼，昨天和今天打的狼。」李龍解釋了一句，「山里狼群突然多了起來，開始偷襲羊群，昨天和今天就打了一次。」
那個女警一聽是狼，還有些好奇的探頭彎腰看看。
李龍也沒在意，他又拽出來一張狼皮，把那狼身子放在狼皮上，再拽出來一頭羊，提著問郭鐵兵：
「郭警官，這頭怎麼樣？」
「行啊。」郭鐵兵不是很懂，但能看出來羊肉新鮮，還沒完凍實，看著肥瘦相間（其實羊的肥基本上就是油了），就覺得挺好。
李龍便把這羊克郎子放在了磅稱上，然後開始調整秤砣和標尺。
「二十一公斤四百克，就算二十一公斤怎麼樣？」
「行。」郭鐵兵點頭。
財務倒也有些意外，這位還挺大氣啊。要去肉店，那四百克怎麼也得好好算一算。
按現在的市價，四百克也六七毛錢呢。
財務算的速度很快，報出了數字：
「二十一公斤，一塊六一公斤，就是三十三塊六。來，簽字吧。」
李龍過去熟練的簽字，財務看著那略有點花體的字也有些意外，這名字簽得怪好看哩。
李龍倒不是有意耍帥，上一世無聊的時候在視頻平台上讓人設計了花體簽名，苦練過一段時間，後來合作社發錢簽字，好好的把那幫子人給震了一下。
所以李龍就把這簽名給記下了。
無意中用出來，還有點效果。
簽字拿錢，郭鐵兵和李龍招呼一聲，雙手提著羊腿走了。李龍客氣一下要幫忙，郭鐵兵拒絕了，李龍也就沒堅持，他現在就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過還不行。
車斗子裡剩下的兩隻羊還得拿到儲存室里掛起來，還有兩頭狼和狼皮。
拖拉機上的五十頭羊就不用管了，老鼠這大冬天還爬不上去，而且也沒必要。
韓芳把大門關上，然後麻利的去屋子裡給李龍倒了碗熱茶。
李龍笑了，這妹子真沒白疼。
哦，侄女。
一口把熱茶喝完，感覺胃暖暖的，進屋去換衣服，然後洗把臉。
出來的時候顧博遠已經到了，正在院子裡看著那車斗子上堆的跟小山一樣的羊。
「嗯，真可以。這才一天的功夫……」顧博遠感嘆，「也就是當年食品廠宰羊有這樣的效率了。」
李龍想起來大哥好像說過，他們去食品廠里打短工幹活，人家那邊宰羊就是流水線。
當然那一天宰的要多的多，人也多的多。
「下水在不在？」顧博遠突然問道。
「還在山裡。」李龍說道，「山里狼多，那些下水我拉不下，他們打算埋雪裡，當個誘餌，今天晚上吸引狼群過來，打一批。」
「嘿，槍多吧？」顧博遠一聽，就有興趣了，可惜是參與不了。
他一個書生，用槍的時間還沒李建國多，就只能想想。
「有個七八枝吧。」李龍想了想說，「我今天給拿去兩百多發子彈，應該是夠用了。」
「那可能打不少狼哩。」顧博遠點點頭，「這狼，可是禍害！」
這年頭沒有野生動物保護一說。狼曾經在五六十年代，包括七十年代在天山北坡許多地方是橫行的。
不僅限於山里和山邊，盆地邊緣的平原地帶，蘆葦叢里，沙窩裡，戈壁灘上，都有它們的身影。
被狼禍害的人，真是不知道有多少——那年頭從口裡往北疆跑的人多，失蹤的不知道有多少是被狼給禍害了。
像李建國顧博遠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狼的厲害。
「昨天和今天就打著了好幾頭。」李龍指了指儲存室說，「我拉回來兩頭狼，三張皮子。現下沒功夫收拾，等明後天閒了再把它們給剔了。」
天黑了下來，李龍出門把顧曉霞接了回來，然後吃晚飯。
山里，護送著老人去玉山江家的小伙子，除了兩個帶著槍的留下，剩下的回來了。
光在哈里木這邊冬窩子裡就有七支步槍。
李龍這一次拿來的子彈讓哈里木給他們分了。晚上接著吃中午的羊肉，用饢泡著湯喝。冬窩子裡住著有點擠，但大家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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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大人小孩都知道，如果不狠狠剎一剎這群狼的威風，接下來各冬窩子恐怕都不得安寧。
在這裡打掉一批狼，狼集結不成群，後面就算是小規模的騷擾，也不怕。各家都有槍，晚上放兩槍就能震懾好久。
大家也都清楚，最好就是打頭狼。能把狼群集結起來的頭狼威脅是最大的。
吃飽喝足，孩子去休息了，大人們坐在炕邊商量著戰術。
等到天黑透了，各自穿著皮大衣，出門，然後找合適的地方便準備埋伏了。
玉山江和哈里木調配著這些小伙子青壯年。要保證大家的射界能重迭，又不互相干擾。
而且要注意安全。
埋伏嘛，主打一個以逸待勞。
哈里木是地主，自然知道這些狼是什麼時候過來，他巡查著，檢查著每個人埋伏的情況。玉山江還弄來一些馬糞蛋子往各人身上灑一些。
其實這些身上羊肉味兒挺濃了。中午晚上都吃的羊肉，喝的羊肉湯，這撒的尿都是羊膻味兒。
最後玉山江和哈里木也裹著大衣埋伏在了兩邊。
狼來的方向大概率是冬窩子朝向的南面。但有了上一次哈里木和李龍埋伏時候的經驗，他知道也有可能狼會從後面繞過來。
所以還是要小心。哈里木和玉山江兩個就埋伏到了雪地里，朝向著兩邊。
十二點多，外面的天到了零下的二十七八度，雖然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但埋伏的人已經快凍僵了。
昨天就是這個時候，群狼過來襲擾，哈里木出來朝天放槍才把狼嚇跑的。
狼比較多，他不敢把狼放到跟前過來，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多狼——打中一頭，再打其他的時候，如果七八頭狼一下子撲過來，一個人絕對對付不了。
有小伙子受不了，想動，被旁邊的人制止了。
大多數人還是忍著。
其實人在這山里呆著長大的，有幾個沒被凍過，基本上還是挺能抗凍的。
然後就看到了南面山坡上，出現了綠油油的眼睛。
今天晚上，狼竟然沒有嚎叫就過來了！
一雙，兩雙，三雙……
南面坡上一會兒出現了十來雙狼眼。
玉山江和哈里木看的不多，他們在關注著兩邊。
兩邊也有。
這狼是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撲過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今天一定要把這個羊圈拿下。
哈里木努力的尋找著狼王。
狼王通常不會在最開始出現，它只會在便於指揮的高處觀察著全局。
哈里木知道，只有打掉狼王，這次襲擊才算被擊潰，就算只打死幾頭狼，後面再集結過來報復的可能性都不大。
如果狼王不打掉，哪怕把大部分狼都打死，那狼王后面也可能再糾結狼群過來報復。
玉山江也在尋找，可以說這裡的大部分人都在尋找狼王。
能把狼王打死，本身在部落里就代表著一種實力，也是榮耀。
小年輕就不想那麼多了，看著那麼多狼出現，年輕小伙子們大部分都已經開始按自己的位置標定狼眼。
那些狼出現的位置距離這裡一百多米，這些人真要打的話也能打到，但準備性並不高。
而且事先說好的，他們需要等玉山江下令。
塔利哈爾並沒有去看這些普通的灰狼，他也在尋找狼王。
黑暗裡，他的眼睛很亮。上一次弄死十七隻野山羊，無論是他還是大家都知道這其中有運氣的成份在。
想要真正成為一名好獵手，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次伏擊中，打死狼王。
一線出現的狼有十幾隻，後面有幾隻狼在森林邊緣，它們是負責偵察的。
狼王的位置可能更靠後一些。
目前還沒人找到。
大家都不急，這些綠眼睛慢慢向冬窩子靠近，顯然昨天哈里木的槍聲也讓它們有所顧忌。
狼群走到距離冬窩子不到百米的時候，遠處一聲短嚎，成扇形的狼群頓時就停了下來。
真的很聽話。
有年輕人已經忍不住了，但玉山江他們把人搭配的很好，邊上的中年人立刻小聲提醒。
些微的動靜並不能引起狼群的注意。
它們已經聞到了這邊的血腥味兒，還有那些沒來得及關進暖圈的馬匹，都是這些狼的目標。
雖然狼在山裡食物不缺，但那些馬鹿、狍鹿子的奔跑速度可一點也不慢。
如果能夠從這冬窩子裡羊圈裡吃到可口的，又無法逃跑的羊肉，狼怎麼可能去選那些不容易獵到的東西？
因此群狼也在躁動著，有那麼幾隻狼甚至在聽到狼嚎後，停了停，然後還在試探著往前走。
那聲短嚎暴露了狼王的位置。
哈里木和玉山江，包括塔利哈爾都往那邊看著。
可惜太遠，又有零星的灌木阻擋著，位於低處的埋伏者們看不到狼王的位置。
狼王這時候也在觀察冬窩子。
狼距離冬窩子已經足夠近了，如果有危險的話，這時候對方可能已經出手了。
等了有十幾分鐘，並沒有什麼動靜，有狼已經不滿，仰頭開始嚎叫的時候，狼王才再次短嚎一聲，下令讓狼前進。
這狼王也跟著出現在雪地里，往冬窩子走來。
狼王走的很慢，警惕性依然很強。
它發現安排的偵察的狼已經脫離的偵察的位置，往冬窩子的位置靠過去。
顯然，這些偵察狼也希望能夠第一時間吃到美味。
狼王再次不滿的短嚎起來，那些偵察狼不得不放慢腳步，找到高處，向四周觀察起來。
當哈里木和玉山江他們看到狼王的時候，群狼距離冬窩子的羊圈已經不足四十米了。
那頭狼王比其他灰狼要高一頭，身形也大了一圈不止。
也難怪能成狼王！
同一時間，三桿步槍瞄準了狼王。
而其他狼中較近了，也大部分被套進了準星圈裡。
臘月十一的月亮雖然不是特別圈，但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銀光，也讓牧民們能夠看清楚這些兇殘的野獸。
「打！」玉山江喊出打的同時，手指也壓下了扳機。
「砰！」
「砰砰！」
「砰砰砰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