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語氣格外鄭重,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就想過這個問題。
可是她說得鄭重熟練,理國公卻仿佛挨了當頭一棒。
「母親,母親您說什麼?」讓他讓爵?
他如今還正是盛年,在朝中混得也很不錯,怎麼就提到了讓爵?
這是叫他捲鋪蓋從理國公府滾蛋的意思麼?
「讓爵?」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錯。」老太太肅然地看著自己的長子,見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完全沒有剛剛為了對楚氏的愛慷慨激昂的樣子,不由心裡生出幾分失望。如果理國公為了楚氏寧願放棄爵位,無論他心裡到底是不是這麼想的,可只要這樣說出來,老太太都會高看兒子一眼,畢竟這無論怎樣也算是有情有義。可是兒子此刻在爵位的問題上,一下子就仿佛忘了楚氏母女的委屈似的,還這樣震驚地看著自己,老太太沉默片刻,看著理國公冷冷地說道,「怎麼,你捨不得。」
「兒子當然捨不得。我為什麼要讓爵!」理國公沉著臉說道。
「不讓爵,你就得在這如同囚籠一樣的國公府里做你循規蹈矩的國公爺,就得辜負你心愛的楚氏母女,這不是你的錐心之痛麼?身為國公,就得有一家之主的責任!斷然沒有為了一個外室就辱沒家門的道理,因此在這國公位置上你動彈不得,為了姜家的清譽,你還得犧牲楚氏母女,這多麼叫人難過。」
老太太見理國公的臉色忽青忽白,眼底便多了幾分鄙夷,只是平靜地說道,「理國公府禁錮了你和你心愛的人。如今,只要你讓出這個位置,隨你海闊天空,再也不能有人對你指手畫腳,難道不好麼?」
理國公依舊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令人窒息。
老太太卻已經露出瞭然的笑容。
「既然你不願意為了楚氏母女放棄你尊貴的身份,還給楚氏母女一個完整的家,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母親。你是不是記恨阿嬛害了阿寧?」
「你還知道姜嬛為惡,是有意害了阿寧?原來你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理國公上躥下跳地為姜嬛伸冤似的,一副姜嬛也十分無辜的樣子,老太太瞧著都犯噁心,好幾天吃不下飯。
見理國公又不吭聲了,她拿起一旁的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平靜地說道,「姜嬛是個什麼貨色,楚氏又是什麼貨色,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這種下賤辱沒家門的貨色,我絕不可能叫她們進了國公府,禍害了府里的好孩子。」
「母親。阿嬛雖然……可是她也是可憐的孩子。她對阿寧與阿蓉的憤懣我都能明白。母親。明明阿嬛也是我的女兒,可是卻只能住在外頭令人笑話嫌棄。可是阿蓉不說了,阿寧呢?阿寧不過是個,是個……她連姜家半分血脈都沒有。她……」理國公想說燕寧的出身其實跟理國公府沒有半分關係,這丫頭父親不必說了,與理國公挨不上。可就算是她的母親,當年也只不過是養在理國公府的依舊無父無母寄居在府上的表姑娘。
不過是與老太太能遠遠地扯上一些關係的遠親,因此才能得到老太太的幾分庇護。
母親就是表姑娘,燕寧的身份可想而知。
這樣的孩子都養在府裡頭極盡關愛,金枝玉葉一般養大,可是姜嬛這姜家的血脈卻要流落在外,姜嬛心中憤怒,因此對燕寧動了手,理國公全都能夠理解。
「阿寧就算是與我的血脈再遙遠,她的出身也清清白白。姜嬛怨恨誰也怨恨不著咱們府上。她最應該怨恨的難道不是非要鬧出醜事,把她生養在外的你們這對親生父母麼?」
見理國公頓時臉色變了,老太太對姜嬛這種把怨恨全都寄托在別人身上,自己半點沒錯兒的行為完全看不上,冷冷地說道,「當年楚氏給你做了外室,我就對你們說過。無論楚氏生出什麼來,我都不會承認。楚氏明知道我的話,卻非要生個姜嬛來試驗試驗,可見姜嬛的苦難,不都是她這個母親帶來的麼?」
令人嘲笑,受人白眼,都是楚氏的過錯。
如果當年楚氏不是與理國公苟且,還想要母憑子貴,想賭老太太心軟,姜嬛也沒有受嘲笑的機會。
「當年你媳婦兒生了阿蓉血崩在床上,奄奄一息。那楚氏明明是她說得上話兒的朋友,天天來府上看望她。我那時候還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姑娘。」老太太見理國公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便緩緩地說起當年舊事,平靜地說道,「誰知道她看望你媳婦兒是假,趕著與你私通,就等著你媳婦兒趕緊咽氣好進門做理國公繼室才是真的。你媳婦兒把她當做好友,感謝她日日看望,可是卻不知道她哪裡是看她安好,不過是看她什麼時候咽氣。」
老太太就冷笑了兩聲。
她蒼老的目光犀利,看著漲紅了臉卻無法反駁的理國公。
「當然,她不是個東西,你也更不是個東西。你媳婦兒給你生兒育女,你卻不顧她的死活跟另一個女人海誓山盟風流快活。你們賤都賤到一處去。」
明明是努力忍著心中的憤怒,然而老太太還是沒忍住聲音大了些,看著理國公質問道,「我還要問你,當初她看著你媳婦兒就是不肯咽氣,把個詛咒的人偶都塞到你媳婦兒的屋子外頭,被人當場抓獲的時候,你難道就不知道這女人心如蛇蠍?你也別恨你媳婦兒礙了你們這對狗男女的事兒。我實話告訴你。得虧你媳婦兒沒咽氣,就算她當場咽了氣,你做了鰥夫,我也絕對不會叫這麼一個女人進門做理國公繼室!」
當初的驚怒幾乎還在眼前。
大家都以為理國公夫人生了阿蓉血崩會死去,理國公夫人自己都準備交代後事了,誰知道鬧出楚氏的事。
理國公夫人一口氣撐下去,竟然好轉了。
因此,楚氏鬧出與理國公的醜事,可是理國公夫人又沒有給她騰地方,才叫她成了京都笑柄,嫁不得其他人家。
她只能跟著理國公廝混,又因為老太太堅決不肯叫她進府,因此委委屈屈地做了外室。
「所以說,姜嬛怨恨什麼?委屈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倆造成,她如今這樣都是因為你們!還敢攀附阿蓉,攀附阿寧!我已經跟你說過一遍,別把我這個老不死的惹急了!不然,我雖然老了,也知道宮門朝哪邊兒開!」
老太太最見不得理國公覺得楚氏母女可憐,因此今日索性全都說破,叫理國公日後少打著姜嬛可憐的旗號就可以隨意做那些惡毒的事。見理國公被自己說得已經垂頭喪氣,老太太沉著臉說道,「你既然不願意讓爵,那就好好做你的國公爺!至於楚氏母女,她們再可憐,也跟我,跟你媳婦兒,和孩子們沒有半分關係。」
「是。兒子明白了。」理國公有氣無力地說道。
見他如此頹喪,老太太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惱火。
明明理國公在朝中也有幾分機敏,可是怎麼一叫楚氏吹了枕邊風,就變得這麼不像個人呢?
不過她又不是只有理國公一個兒子,犯不著為了理國公日日操心上火,因此擺手說道,「你走吧。今日的事,我已經都跟你說明白了。來日,我不希望你再拿楚氏母女的事令我煩心。」
她的聲音冷淡,理國公到底不敢說些什麼,只能無功而返。倒是他這一次叫老太太的確給說得無力反駁,哪怕心裡再心疼楚氏也只能委屈著楚氏繼續在外頭做外室,也為了撫慰楚氏和最近名滿京都的姜嬛,理國公就不大回國公府。
理國公夫人樂得如此。
見不著理國公,她倒是也自在,倒是府中少了理國公這人,一時別管怎樣,幾房都十分安靜太平。
燕寧正好兒也過得安靜極了。
理國公不在府里,就沒人會叫老太太與她大舅母生氣,而且也沒有人會用看白眼狼的目光看她,因此燕寧的心情好起來,又吃著太醫正給開得十分用心的藥,連身子也慢慢地爽利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補藥的好處,還是冬天開始慢慢地過去,春暖花開來,燕寧覺得天氣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外頭的院子裡開始綻放出一團團好看嬌嫩的花朵兒,地上開始長出了嫩嫩的綠色,湖邊的柳樹也變得柔軟,上頭多了許多嫩嫩的綠芽。
燕寧只覺得春天到了,雖然依舊有些倒春寒,有些冷,不過當陽光照在身上的時候也暖洋洋的。
連吹來的風裡頭都多了幾分濕潤清新的暖意。
京都的各處人家都在府中被關了一整個冬天,如今春天來了,就多了許多的走動,理國公府也得了幾張帖子。
「是去郊外的春華園踏青麼?」這一日,燕寧靠在阿蓉的肩膀上,看著阿蓉手中的帖子,突然顫抖了一下,低聲問道。
「是啊。聽說是春華園今年剛剛開了園子,皇家的幾位皇子公主都過去遊玩,因此也邀請了幾家勛貴的小姐,說是一同熱鬧熱鬧。我聽說不僅是皇子公主們去,仿佛楚王,還有長平長公主也要過去散心,倒的確是十分熱鬧了。」阿蓉一邊笑,一邊摸了摸燕寧的臉心疼地說道,「你都在家裡窩了一冬天了,這春天天氣暖和,我帶你一塊兒去散散心。」她笑容帶著幾分疼愛,燕寧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楚王也要去麼?」
「是啊。」阿蓉點頭說道,「聽說是陛下一定叫他過去散散心,免得日日勞神朝務太過辛苦。」
燕寧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捏了捏自己荷包里的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那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