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怕了。
因為張遼張文遠這個名字,畏懼了,也膽寒了。
但很明顯,這一抹畏懼並不能唬到那帶領三十萬胡騎入關的鮮卑王軻比能。
沒錯…
大軍已入關。
那雁門險關再也阻攔不足胡騎的踐踏,這種局面下,他自詡是無敵的。
這時,張遼剛剛開始登上台階,可鮮卑王軻比能已是向曹彰、曹植提出了他貪婪的野望。
「兩位曹家公子…」高亢的語調,猖獗的語氣,便一如上位者對下位時那般,「本王來時與諸將商議,似乎,本王手下的這些兄弟們對大魏賜給的三十餘城郡頗有微詞啊…說這麼寥寥幾座城,都不夠我們自己人去分的,何況還有烏桓、匈奴的兄弟?兩位曹公子,你們這三十座城也是給,再多點兒也是給,是不是個理啊?」
威脅,威逼。
軻比能那可惡、貪婪的嘴臉讓人看的後槽牙「咯咯」直響。
可現在…
曹彰凝眉,他與曹植互視了一眼,顯然…也有些猶豫。
不答應吧,胡騎已經入關,答應吧,誰知道…這些該死的胡人,還會不會提出更過份的要求。
一時間,曹彰有些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我們也不多要…」軻比能提議道:「再多二十個城縣如何?你們來選,給到哪裡,我們便占據哪裡?只要兩位曹家公子答應,那從現在起,我們這四十萬大軍悉數唯公子之命是從…」
軻比能這麼說,他身後的頭領也嚷嚷著,附和著。
「我們幾十萬人在這兒會盟?兩位曹公子不會不答應吧?哈哈哈…」
「他們若是不答應,那咱們不會自己取麼?若是自己取,哪只是再多二十個?」
「一路上瞧見的小娘皮,可饞死我了,漢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對對,垂涎欲滴,垂涎欲滴——」
越發猖獗的話語響徹此間。
也就是這一些話,讓曹彰剎那間便意識到,他天真了,他這引胡為援的計劃…太過天真了。
他是…他這是在引狼入室啊!
可…可現在,時局所致,他又要爭這大魏新王,又要與南方愈發勢大的漢軍搏殺,他…他沒得選啊!
「十座…本將軍最多給你們加十座城?」
曹彰試著討價還價…
越是這般做,他越是心情沉痛,他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若這些胡狗不進關,他曹彰何時畏懼過他們?
但已經晚了,自己選的路,硬著頭皮也得走下去。
「呵呵…」軻比能嘲弄似的望著他,淡淡的說,「你以為本王是在跟你討價還價麼?」
也就是這句話,將曹彰徹底激怒,只聽得「嗖」的一聲,他的劍已經出鞘。「怎麼?你的意思是?我的劍不配討價還價?」
那久違的鬥志再度點燃。
氣氛劍拔弩張到極致!
而就在這氣氛轉冷,乃至於這會盟的前景…疑雲布滿晴空之際。
「嗚嗚嗚嗚——」
「咚咚咚——」
號角聲與擂鼓聲再度響起。
原來是大魏徵東將軍張遼張文遠踏步走上這高台。
其實,他的親衛已經被攔在台下,陪同他上來的唯有四人,但就是連同他在內的這麼五個人,步履鏗鏘,龍驤虎步,甚至每一步落下都踩在那鼓點上,踩出了橫掃千軍的氣勢。
「張將軍?」
曹彰看到張遼,下意識的吟道,連帶著去問:「張將軍的傷可無恙?酸棗縣前…張將軍以一己之軀力敵十數漢將,身中十餘道瘡口尤自力戰不退,霸氣威猛,讓人聽之聞之盪氣迴腸啊!」
曹彰本意是激昂起魏人的鬥志。
可…偏生這一問…
讓烏桓王、讓匈奴王的忌憚,立時收斂了許多。
——『原來是有傷在身?』
——『一隻病虎?還忌憚什麼?』
心念於此,烏桓王蘇仆延、匈奴王呼廚泉那因為畏懼而彎起的腰杆,不由得再度挺起,挺得筆直。
「張遼將軍,哈哈,不得了啊,身受十餘瘡口?」蘇仆延笑道。「竟還敢來這會盟?」
「爾是何人?」張遼用極其輕蔑的目光凝望蘇仆延。
「烏桓王庭新王蘇仆延,就是我——」
他故意抬高了語調。
可隨著這烏桓王的話音傳出。
「沒聽說過。」張遼用那淡漠的口吻回應,「倒是你們先王,那個號稱烏桓第一勇武的蹋頓是被本將軍割了首級,我那月牙戟上還染著他那腥臭味兒的血跡——」
「你——」
烏桓王蘇仆延哪裡想到,張遼如此霸道,如此不留情面,當即暴怒…可對方那冷漠的面頰,不怒自威的神色,又讓他,讓他不敢妄動。
這是來自骨子裡的膽寒——
「匈奴王呼廚泉?」張遼再度把眼睛轉向呼廚泉,他注意到對方的身側,補充一句,「左賢王也來了…」
「來了又如何?」左賢王劉豹凝眉怒瞪向張遼。
張遼笑了笑,雲淡風輕的說,「當初畏懼大魏之繁盛,是誰主動提出要將擄走的蔡昭姬送回?還一個勁兒的在魏王面前諂媚,怎麼?魏王只是不在這北境了,他老人家不是死了?蔡昭姬沒有送來,你倒是帶來了幾萬胡騎啊?好氣派啊?」
嘲諷、嘲笑、揭老底…
霸氣外漏——
也就是這一番話讓匈奴的左賢王欲言又止,他是想反駁…但張遼言出的是他欺軟怕硬的事實,是南匈奴這些年左右逢源,捧高踩低的事實啊。
他拿什麼反駁?
「你…你…唉…」
無奈的嘆氣一聲,呼廚泉與劉豹不由得理虧後退一步。
這時,依舊是鮮卑王軻比能,他眯著眼,凝望著張遼,「有傷在身,就該老實養傷,這演武台上風大,莫要被風颳倒了,死在這兒,可不值得!」
依舊是趾高氣昂的口氣。
只是,張遼的語氣比他更趾高氣昂,比他更霸道威儀,「你這宵小,又是何人?」
「哼…」軻比能冷哼一聲,把頭轉向曹彰,「這就是你們大魏對咱們四十萬胡勇的待客之道麼?」
「待客之道?呵呵…」聽到這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字眼,張遼不由得笑了,也不知道是輕蔑的笑,還是預感到某些人即將大難臨頭的笑。
這時,軻比能又反問,「那麼,本王多問一句,重傷在身的張將軍此次會盟帶來多少人?」
「八百!虎賁!」
當吟出「八百」這個數字的剎那,張遼的眼睛徹底變得,變得鋒芒外漏。
也是這個數字…
讓軻比能大笑了起來。
「八百?哈哈哈哈,區區八百人也來會盟?哈哈哈,哈哈哈哈…」
倒是張遼沒有在理睬軻比能,而是轉頭朝向曹彰、曹植,然後取出魏王的璽印,將那封魏王的詔書高舉過頭。
「魏王旨意在此,彰公子、植公子還不跪領此詔——」
果然…
當看到詔書,看到魏王的璽印,曹植下意識的單膝跪地,拱手而前,曹彰也猶豫了一下後,跪地拱手朝向張遼。
鮮卑王軻比能、南匈奴王呼廚泉、烏桓王蘇仆延則是下意識的往張遼身邊靠近,有想一睹那魏王璽印的,有想一睹那詔書上的文字。
他們很是好奇,這個時候的魏王曹操,又會發來怎樣一封詔令?
又會把這大魏傳個哪個不爭氣的兒子!
只不過,有一句話叫做——好奇害死貓!
當那長長的詔書捲軸緩緩拉開,幾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到了極點…
乃至於曹彰不由得探著頭,想要看到那詔書中「自己」的名字,這…這是父王的認可,會省卻他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但註定,他會失望,因為這詔書中,沒有任何人的名字。
有的只是:一把精鋼鍛成的匕首!
圖窮匕見——
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猛然從詔書中躍出,張遼早有準備,一把提起那匕首,身形一閃,匕首已是鬼魅般的出現在鮮卑王軻比能的面前。
軻比能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後退,欲要讓身旁親衛去為他格擋。
哪曾想…張遼的動作快如閃電,根本不等胡人親衛有所行動,匕首已經在空中划過一道璀璨的弧線,鮮卑王軻比能下意思的拔劍格擋,卻只聽得哐當「一聲」,匕首已是劈斷的那佩劍,緊接著…只是一個瞬間便划過了鮮卑王軻比能的喉嚨。
剎那間,鮮血飛濺——
臨死前的軻比能瞪大了眼睛,尤是難以置信的望向張遼,可也僅僅只是望向,因為他除了那因為驚悚、驚詫而爆出的眼睛外,他已經是沒有任何的知覺。
夠快——
夠迅捷——
但唯獨缺了一些殘忍!
對胡人,原可以讓他們死的更殘忍一些——
而這一幕的發生,整個會盟台上所有人都驚住了,可張遼動作極快,凜冽的殺氣沒有分毫的遮掩,手中匕首猛地拋出,既穩且準的刺入那烏桓王蘇仆延的脖頸。
「咚——」
他倒在了血泊里,那雙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般死去。
更不相信,同一個烏桓,竟然被這張遼張文遠屠了兩任他們的王,兩個王庭倒在了這個男人的手上!
「漢南…這…」
曹植驚呼一聲,連忙回首望向李藐。
夏侯惇只感覺四面殺氣盡起,有重傷倒地的的聲音,卻苦於雙目已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也在呼喊,「漢南,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唯獨李藐,他不像曹植、夏侯惇這般驚訝,這本就是關麟的計劃啊,而這計劃…從這圖窮匕見起,才剛剛開始。
這個計劃中,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
避免誤傷——
也正是因此,李藐冷靜的帶著曹植與夏侯惇第一時間往台下跑。
「此間變故,不可久留,先行離去…方為上策!」
李藐的離開是無比明智的。
因為,就在這圖窮匕見的故事發生…就在張遼手刃兩位胡人「單于」後,那些烏桓、鮮卑,還有南匈奴的親衛兵士,已經齊齊朝他劈砍而來。
甚至目睹了這一切,台下的一干胡勇也朝這台上衝殺了過來。
大庭廣眾之下,他們的王就這麼死了,這無論是對他們的部落,還是整個胡人而言,都可堪奇恥大辱了!
只是…
這高台之下,張遼帶來的,那原本被阻攔住的八百虎賁早已守住了台階。
當先一人高喊。
「八百虎賁,屠胡虜,戰沙場,馬革裹屍還——」
也就是這一聲過後。
「馬革裹屍還——」
「馬革裹屍還——」
一道道振奮到頂點的聲音響起。
這些虎賁兵士已經是將手中的長柄兵器直指上前…他們一個個無比淡漠,但洶湧的殺氣已經從他們的身體中噴涌而出。
「八百虎賁在此,胡狗過來受死——」
伴隨著八百人激昂的聲浪,「鏗」雙方的兵器已經交錯而過,曜日之下,這第一批胡人臉色陰沉、神情呆滯,豆大的汗珠不知道緣由的滴落在地面上。
還有他們的表情,十足的古怪。
就在台下會盟的一干漢軍兵士…疑惑不解的時候。
「嗚啊——」
一抹血線已經在他們的脖頸浮現。
整個第一排的胡人兵卒,悉數栽倒…那一雙雙圓瞪的瞳孔中滿是驚愕,同時落地的還有那一枚枚碎裂了的胡人彎刀——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許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可八百虎賁已是不安分于堅守要道,他們開始主動出擊…
那削鐵如泥的兵刃再度揮出,無情的收割著…這些胡人的性命,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這一個個塞外野狼般的胡人兵將,那從小打鬥而生的部落並勇士,仿佛…現在都變成了一隻只羸弱的羊…
在這八百虎賁面前只能引頸待戮,任人宰割,毫無招架之力!
這依舊是那支…曾踏江而去讓江東十萬喪膽而還的隊伍!
現在的他們在做的是一件,比當年更輝煌,足以讓族譜單開一頁的壯舉!
他們的家鄉便是并州!
他們曾經的名字是并州狼騎,他們是這片土地的保護神,他們最是仇恨這些以劫掠邊陲為生的塞外惡狼——
這是一種從骨子裡湧出的仇恨,是血脈的覺醒——
無疑,今天的他們,比逍遙津時更可怖十倍!
他們就是從地獄中殺出來的隊伍——
…
演武台下,胡人兵卒陷入了死戰。
演武台上,張遼以一敵十二,包括匈奴王呼廚泉,包括匈奴左賢王劉豹,包括那些因為「單于」被殺而憤怒要與張遼同歸於盡的鮮卑、烏桓猛士。
只是…
對張遼來說,哪怕是並不輕鬆,但只是面對這群砸碎,至少並不困難!
因為靈藥的緣故,張遼的身體已是恢復,因為佩劍與牛皮軟甲的緣故,他的傷害力足以碎裂一切胡人的兵刃,他的防禦力…堅如磐石——
當然,哪怕不是如此!
只是對付這群雜碎的話!
那可比酸棗縣前,張遼面對的大漢十餘勇將輕鬆多了!
「啊——」
「救我——」
「咚,咚——」
又有兩人死在張遼的劍下。
其中一人幾乎是整個半身被張遼一劍截斷,哪怕半個身子在空中時尤在呼喊「救我、救我」——
而隨著「咚、咚」的巨響,隨著這衛士慘烈的倒地。
原本還殺意十足的這些胡人,突然不敢上前了…或者說,誰也不敢第一個上前了!
面前的這個男人…
這個名喚張遼的男人,他…他…他太可怕了!
他仿佛天生就註定是別人的夢魘。
誰第一個上?那不是早死麼?
「結陣,一起上,一起上…」
左賢王劉豹一邊看著這愈發不利的戰局,他想不通,他們這麼多人,怎麼就奈何不了一個張遼。
難道,他們胡人命中注定就不該過那該死的關隘嘛!
「弓箭手呢?」
「台下的支援呢?」劉豹怒問…
有親衛連忙回道:「這高台的台階被張遼帶來的兵士阻攔住,我們台下數千人一時間殺不上來。」
這話說的委婉了。
何止是殺不上來。
台下的胡人都快被殺絕了…
「那軍營里呢?西山腳下,我們還有十萬兵,不,我們三個部落加起來,還有四十萬兵…這麼多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張遼的人了!」
劉豹接著問,聲音已是有些暴躁。
「響箭早已發了,可…可…」親衛支支吾吾。
是啊,響箭早已發出,整個西山腳下的四十萬胡人兵團早就該知道此間的狀況。
可?人呢!人呢?
有那麼一瞬間,劉豹真的是日了狗了,他感覺…怎麼好像他們帶來的根本不是碾壓的兵力,而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那麼…問題來了?
那西山腳下四十萬胡人的兵士呢?
他們不是空氣,他們是真實存在的,只是,現在的他們…比這邊的胡人好不到哪去?
甚至說是更慘,更絕望!
…
西山腳下。
密密麻麻,人頭攢動,此刻…整個四十萬胡人混亂不堪,譁然一片。
就在剛剛,他們聽到了那會盟台上的變故。
他們下意識就是提起兵器鎧甲,跨上戰馬往會盟台那邊走,特別是烏桓與鮮卑的胡人,原本還在議論,要不要去劫掠幾個村莊,擄來幾個小娘皮享受一下,可大王的慘死,讓他們憤怒到了極點。
人頭攢動,目露凶光,殺氣騰騰。
只是,今日的他們,這一抹殺氣註定難以釋放,因為…整個此間山谷的谷口已經被徹底封住了。
是突然的炸響,是那些巨石將所有的谷口悉數埋沒,面對著那高聳的石碓,要出去,勢必要翻過這些石碓!
此間的困難…不可言喻。
「是哪個該死的封住這山路了!」
「這要從哪出去啊?從哪出去啊?」
「爬,都往上爬,大王都被殺了,我們就是爬,也要爬著出去給他報仇——」
「沒錯,讓那些漢人看看,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順帶奪了這并州——」
說話間,越來越多的胡人開始去往那山石上攀爬。
而那石碓…在往上的山坡之處,田豫正凝著眉望著他們。
只是,山腳下的他們,就好像是一隻只螞蟻…對,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一名兵士前來稟報,「將軍,他們都聚集在這谷口石堆旁了…似是打算要爬過這石碓!」
聽到這兒,田豫笑了,一邊笑一邊感嘆道,「都來了,還想回去?」
言及此處,田豫當即下令。
「洛陽送來的那些器物,可都布好了?」
「好了!」
「關將軍帶來的那些弩手與飛球兵也都就位了吧!」
「全部都嚴陣以待,只等將軍這邊的訊號。」
「那還等什麼!」田豫直接舉起了軍旗,「擂鼓發號,炸,入關胡虜,一個不留——」
也就是他的聲音落下之際。
「咚咚咚——」
「咚咚咚——」
四面八方的擂鼓聲響起…
於此同時,那些艱難的攀爬到石階上的胡人兵勇原本還正得意。
「咱們四十萬大軍?豈是這區區石塊能夠攔住的?笑話,哈哈哈,哈哈哈哈…」
「擂鼓?糊弄誰呢?當我們是三歲的娃娃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其它的胡人也在笑,以為翻上了這石階,再沒有什麼能阻攔他們的鐵騎!
只是很快,笑著笑著,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只聽得一陣連續不斷、連綿不絕的「轟隆隆隆」的炸響…四面八方山石突然響起了震天雷般的轟鳴,整個山谷都仿佛在地動山搖。
然後…便是四面八方,便是這山谷四周石壁上的石階…悉數因為這炸響而碎裂,繼而朝山谷中滾落…
巨大的石塊猶如流星墜地一般的砸下,無數胡人被砸成粉末,無數血水、腦漿、積液被榨開,整個場面無比的驚悚,甚至有些慘絕人寰的味道。
「啊——」
「快跑,石頭,快跑——」
「救我,救我——」
「拉我一把,求求了,拉我一把——」
一時間慘叫聲、嘶鳴聲響徹而起,而這些胡人有許多都是騎兵,他們的馬兒在如此混亂下更是一個個受驚,像是沒頭蒼蠅一般的亂闖亂撞。
被踐踏者,被踩踏成肉泥者不計其數——
而那些遠離谷口的倖存的胡人,他們只能四散亂逃,真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想要尋覓一處求生之所,但…很明顯,這美好的願景,此刻只能是枉然。
在他們眼裡,這註定是災難,慘絕人寰的災難,
只是…
這才哪到哪了?
伴隨著他們的四散逃跑,忽然…
「轟,轟,轟隆隆——」
整個山谷的地面上也開始了爆炸,在整個胡人的軍營里炸響,巨大的火舌貼地而起,在整個此間燃燒,蔓延——
西山腳下本就是樹木繁盛之地,田豫還貼心的為他們築建起了木屋、木寨,哪怕是胡人自己攜帶的布帳篷,這些每一樣…都是大火天然的燃料。
而爆炸聲還在持續不斷地響徹。
火助風威,木助火勢,整個此間已是如同煉獄一般…
越來越多的胡虜被大火吞噬。
幾十萬人的哀嚎聲,慘叫聲已經遍布這山谷之中。
這還是那個依山綠蔭之地麼?這還是那個胡人心心念念想要進入的大漢麼?
這分明已經變成了獨屬於胡人的修羅場——
「長生天哪…」
已經有胡人無奈的仰天嘶鳴,他要問蒼天,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他們?
他們生於貧瘠之地?難道,就不該去劫掠、豪取、搶奪那富饒的中原麼?
他們…他們做錯了什麼麼?
「長生天哪…長生天哪,你睜開眼看看吧…看看你的子民正在經歷什麼吧?」
「長生天哪,你開開眼,救救你的子民吧?救救你的子民吧!」
一個巫師摸樣的胡人老者…舉著權杖詢問他的長生天。
只不過…
長生天他倒是沒有等到,卻發現天穹中浮現起一個個「點」…這些點正在緩緩降落,他們是一個個圓球,他們連成了線,畫成了面,隨著它們越降越低…整個天穹都被它們遮掩。
鋪天蓋地的,灰暗的一面迅速的籠罩下來,陰影遍布這山谷之間。
「這是?長生天的啟示麼?」
那巫師摸樣的胡人還在幻想。
可就在這時,他口中的「長生天」正在從鋪天蓋地的圓球上,將一個個玻璃瓶砸了下來。
然後玻璃碎裂…其中的魚油、硝石粉末整個鋪開…助推著原本就點燃的大火,烈焰如同狂怒的巨獸在整個山谷里穿梭,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空,熱浪滾滾,仿佛連空氣都在燃燒。
也就是這時起,四十萬胡人…
他們的呼救聲,徹徹底底交織成一首悲慘的交響曲,再無任何轉圜的餘地。
倒是山巒中,還有一處…
黃忠與一干蹶張弩手早已是蓄勢以待,至於他們的任務…
補刀!
他們要除惡務盡,最後補刀,確保不放走過一個漏網之魚。
「蹶張弩,十輪齊射,開始——」
「上弦——」
「射——」
狂暴的弩陣射出數以萬計的弩矢,鋪天蓋地的覆蓋在山谷里。
這一日的山谷,經歷了碎石,炸藥包,空投燃燒彈,最後是蹶張弩收尾,整個一系列,徹底形成了閉環——
而目睹了整個過程。
整個四十萬胡虜男兒葬送在這裡的過程。
田豫只覺得一陣驚駭、驚悚,甚至不止是驚,這已經有些瘋狂的味道了。
「呵呵…」
到最後,他不由得笑了,是一種情緒複雜的笑,甚至在這一抹笑中,他體會到了一抹淡淡的沁人心脾!
好舒服啊——
好清爽啊——
怎麼能不舒服、不清爽呢?
漢武帝幹了半輩子的事兒;
霍去病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般超神的發揮,才換得了大漢橫掃匈奴,恢復西域…
如今…這一把火直接給實現了!
要知道,四十萬胡人男兒葬送在這裡,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從今往後,漠北無男兒…
意味著恢復西域,已經從理想變為了現實。
特別是對田豫而言,他幾十年追求的一切,就要實現了,就在眼前了。
這使得他一時間恍然,不由得眯著眼,暢想了起來。
「田將軍…田將軍…」過了許久才有兵士提醒道。
「怎麼了?」田豫的思緒被拉回,嚇了一跳,連忙問:「可是有胡人逃出去了…」
「這般情況,怎麼可能逃出?」那兵士笑了,然後才鄭重的稟報導:「是關將軍,他已經帶人往會盟台那邊去了。」
「啊…」
聞言,田豫一驚,差點就忘了。
他們這邊又是石塊,又是炸藥,又是天降大火,又是萬弩齊射的,可…可那邊會盟台上,張遼還在力戰哪!
心念於此,田豫連忙揮手,「快,快隨我去救文遠將軍——」
…
群山環繞,會盟台上,血色殘陽——
當田豫趕到時,關羽剛剛登上那會盟台…
隨著田豫與手下迅速的上台,看著此間遍布的血色,他不由得心情揪起,緊張到了極點。
但…
這所有的緊張,在登頂的一刻徹底的煙消雲散。
「哈哈哈哈…」
伴隨著會盟台上響起了大笑聲,田豫上台,他看到關羽在笑,看到張遼在笑,看到那些張遼身後…渾身是血的虎衛在笑…
所有人都笑的無比晴朗。
這…
田豫揉了揉眼睛,這才注意到整個會盟台的周圍遍布著胡人的屍體,足足有數千之多。
也就是這時。
關羽的笑聲落下,微微捋了把那新長出的鬍鬚,沉吟著說,「文遠,早知道如此,關某就不用急著來救你了?」
隨著這話吟出,顯然已經負傷的張遼用月牙戟撐地,然後回道:「雲長?你難道不識那逍遙津,大破孫十萬的張八百?哈哈哈,眼前的不過是數千胡虜?比之東吳十萬如何?哈哈哈,遼均視之如土雞瓦狗!」
土雞瓦狗,這是關羽慣用的辭藻,如今,從張遼的口中吟出,倒是沒有半分違和。
倒是張遼提起這張八百、孫十萬…
讓關羽不由得突然遐想連篇!
他想到了所有故事的原地。
想到了所有故事的起點。
這一切的破局,一切的精彩紛呈的故事,都要從那場他對兒子關麟的考文與考武開始。
心念於此,關羽吟出聲來:「虎嘯龍吟震千里,江東碧眼尤夢驚…生子當如孫仲謀,合肥十萬送人頭!」
方才言及此處,張遼眼睛一凝,仿佛身體上傷口的痛感一時間全部痊癒,他感慨一聲。
「好詩啊?」
然後連忙問道:「雲長還會寫詩?」
「我會打棗!」關羽開玩笑似的回了一句,這才轉過頭來,一本正經的說,「是我兒子寫的!」
「你那逆子關麟?」
「就是他!是逆子,卻也是關某的麒麟兒!」
「我就說嘛!」張遼一攤手,「我就說誰能寫的這麼好,哈哈…哈哈哈哈…虎嘯龍吟震千里…你兒子有眼光,有眼光,這份眼光,也活該他能贏到現在,贏到現在…」
前面的話,張遼的語氣是興奮與激昂的,可後面的話,又變得憂鬱與複雜。
而這…恰如同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做到了,今天的他手刃了鮮卑、烏桓、南匈奴的首領,全殲了他們的親衛與部曲…一把火屠燼了漠北所有胡兒,這是他「聶」家馬邑之謀都沒有做到的事兒。
當年聶家沒有引胡人進入的包圍圈…
今天他張遼實現了!
甚至可以說,他張遼親手將那馬邑之謀搬到了這晉陽城,搬到了這西山,兩百年前胡人欠大漢的,欠他們「聶」家的,今天…全都還了,還了——
但同樣的,這是建立在親手摧毀大魏最後的希望之上。
一邊是正義,一邊是忠誠——
而這造就了今天的張遼,造就了這般心境下的張文遠——
「文遠…」
似乎是察覺到張遼的心緒不對,關羽主動開口。
張遼卻打斷了關羽的話,搶先說:「雲長,我想做件事兒…」
「什麼?」
「我想把族人的姓氏改回聶!」張遼抬頭看天。
關羽頓了一下,然後很快,他便想明白了什麼,「馬邑之謀,聶家本是英雄,卻怎奈消息泄露,那些匈奴人沒有進入埋伏…距今三百年了吧,聶家為避匈奴報復連姓氏都改了…這三百年,也可謂是臥薪藏膽——」
說到這兒,關羽握拳,那孔武有力的拳頭向西伸展,他鄭重的說,「聶文遠將軍,若是征西,關某可否做你的急先鋒啊?」
這話…明顯是一句玩笑。
可也同樣是這一句玩笑,「哈哈哈哈哈…」張遼與關羽同時笑了起來。
這是會心的笑,是彼此間通曉心意的笑…
他們笑的無比開懷…
倒是作為看客的田豫,他很驚訝的望著眼前的關羽與張遼。
他很難理解,這兩個人…或許半年前還是各為其主,戰場征伐,不死不休…可現在,卻能在同一處高台上暢快大笑,在征西…這件大事兒上,勠力同心,攜手征伐——
這等情義…委實羨煞旁人。
就在這時…
張遼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在關羽的攙扶下,撿起了那掉落在地上的魏王印綬、魏王的倚天劍,還有那封展開的詔書。
然後,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同樣身負重傷的曹彰面前。
「子文…」
「呼…呼…」此時的曹彰,也在方才的混亂中受傷,傷的不輕…
見到大勢已去,他本想逃離,卻是被支援過來的姜維所傷…
一劍貫穿了肩膀!
而比這傷更痛的是他的心緒。
結束了麼?
一切都結束了麼?
他那魏王的願景,他那宏圖大業,他…他無比渴望的權利,都結束了麼?
似乎是因為悲慟,曹彰沒有回覆張遼的話。
但張遼還是把詔書遞給了他,「看看吧,上面有你父王親筆的詔令…」
「子文,看看你父王寫給你的是什麼?」
這時…曹彰方才抬頭,他顫巍巍的接過那詔書,接過他心心念念想要看到卻最終沒有看到名字的詔書,緩緩展開。
上面,那熟悉的父親親筆所書的字眼躍然浮現。
是九個鏗鏘的字眼!
『凡大魏男兒,先誅胡虜——』
沒有大魏的得失,沒有大魏世子的交代,甚至沒有兒女情長,有的…只是對外族的痛擊與仇視。
而這,就是曹操的態度;
而這,就是曹操最後的決議——
也就是這麼一行熟悉的字眼,讓曹彰的雙手顫抖…顫抖的厲害——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張遼的話還在繼續,「呵呵,你父王可比你明哲太多了,是漢?是魏?是吳?這是我們關起門來自己族人的家事!豈容外人插手?豈能讓異族荼毒?」
說到這兒,張遼深重的搖頭。
然後恨不成鋼一般的凝視著曹彰,「你從小就在軍中追隨在你父王身邊,可,現在看來,你依舊不了解他!你父王從來都是個頂天立地英雄,你父王最初的夢想便是做大漢的征西將軍,這些胡虜…從來都是他的底線,而你捨本逐末,是個…是個懦夫——」
也就是張遼這最後一句話吟出,也就是他憤憤然轉頭的檔口。
已是有偏將喊話。
「速速將這曹彰押回洛陽,交由劉皇叔發落——」
半日後…
負責清點戰報的官員已是拿出了初步的戰果,他面朝關羽與張遼,大聲稟報導。
「關將軍,張將軍,此戰大捷!」
「四十萬入關胡虜,盡誅——」
…
…
洛陽,曾經的魏王宮殿,如今的天子行轅。
在幾名漢軍的盯梢中。
曹操踏步走到了一處高台之上,看著天上的星星,看著那遠方可望而不及的山巒,想像著天的那一邊,已經開始的屬於「征西將軍」的戰場——
他不由得感慨,不由得大聲念道。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念及此處…曹操頓了一下,接著念道:「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使我哀!」
正直曹操感慨良多之際…
「魏王,雲旗公子求見——」
有漢軍兵士上前一步問曹操。
「又來了,看來…他是要與孤一起等那西北傳來的好消息啊——」
吟出這麼一句…
曹操轉身,一步步走下了台階。
不多時,曹操步入屋內,因為是曾經的魏王宮殿,故而…劉備特地還是將原本曹操的房間交由他暫時居住。
除了,時時刻刻有人盯著他外,他的自由並沒有被限制。
倒是進入這房間後,曹操突然感覺到幾許不對勁兒…
關麟的感覺雖是奇詭,但總歸…與他攀談,站在他身邊沒有任何的壓迫與氣場,可現在…這屋子裡的味道不對勁兒了。
這是與關麟截然不同的感覺。
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而很快,曹操將這個信號鎖定在那帷幕之後,也就是往那帷幕之後一瞥,「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釋然般的張口,「原來不是關麟哪!」
「呵呵,孤就說嘛,怎麼你還不來見孤!」
隨著曹操的聲音…
「踏踏」的腳步聲在帷幕後響起。
步子很慢,很緩,卻…異常的堅定。
曹操看清楚來人,果然,是他猜想的那個,而不等這人張口,曹操當先道:「有時候,孤真的很羨慕玄德,他有你這樣的人在身邊,可孤…呵呵,曾幾何時,孤也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謀士、摯友、兄弟…只可惜天妒英才…」
不等曹操把話說完。
那帷幕後走出的男人已是開口,「人言,郭嘉不死,臥龍不出,一得一失,卻是吾主之幸,是魏王之大不幸…」
言及此處,男人頓了一下。
然後目光從和緩轉向凌厲,眼神也從細密綿長轉變為刀處囊中,鋒芒外漏——
他背對著曹操,淡淡的言道:
「魏王方才說的一言很對,我在吾主身邊,便如同那郭奉孝在魏王身邊,吾主不能做的事兒,我做,吾主不忍殺的人,我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