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北極難得有一個好天氣。
太陽慵懶地掛在天邊,不上不下不三不四地繞著這片冰原來回溜達,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可憐的一點熱量扔下來,竟然也給這片常年冰冷的區域帶來了一絲溫暖的錯覺,就連風也收斂了動作,不再和家裡的冰雪們浪的到處都是。
一隻肥壯的北極熊嘩啦從水裡鑽出來,它的嘴裡咬著一隻尚在抽搐的環斑海豹,紅色的血從齒間溢出來,尚未來得及凝結成冰,又被粗粗的舌頭一卷,消失的乾乾淨淨。
北極熊把海豹暫時放下,劈里啪啦地甩掉留在毛皮上的水珠,警惕地左右觀察了一陣,便又叼起不再動彈的海豹朝不遠處的冰山跑過去。
或許是餓的有些狠,它沒有跑得太遠,只找了個能曬到太陽又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就匆匆地開始享用這來之不易的大餐。
那根米許粗細,高而筆直地指向蒼穹的冰柱下面看起來就是個不錯的地方,更妙的是冰柱兩邊還各自堆著一個麻麻咧咧的大冰坨子,完美地形成了一個避風而溫暖凹陷。
北極熊蹲在凹陷里,大快朵頤。
太陽吊兒郎當地掛著,和村里餓著肚子的閒漢在飯點的時候朝別人家的院子裡張望一樣,不三不四地嘟囔著一些諸如「掉地上。。。」之類的閒話。
太陽當然不可能真的說出話來,就算它看起來再像閒漢也不行。
但認真地啃著海豹的北極熊卻突然停了下來,圓圓的耳朵也豎了起來,似乎聽到什麼聲音一樣。
噼啪~
喀嚓~
咯咯咯~
噌噌噌~
細碎的破裂聲從冰面之下傳來,一開始只是似有似無,很快就變得清晰起來,而且離冰面越來越近,同時還有伴著某種堅硬物體在冰上摩擦的聲音。
隨著那個古怪的破裂聲迅速接近,並馬上就要到達冰面之前突然停了下來。
歪著頭豎著耳朵傾聽、口中發出威脅低吼的北極熊突然一個激靈,似乎有什麼致命的危機正從冰面之下鑽上來,就像它在幾個月大的時候遭遇到那隻剛剛成年的北極狼一樣。
生命的本能讓它猛地一歪腦袋,轟隆一下朝旁邊滾了過去。
噗!
嘩啦!
就在北極熊堪堪朝一邊栽過去時,一根直徑三十幾公分的尖錐狀灰色金屬物旋轉著破冰而出。金屬物的錐頂剛好對準了地上的海豹殘軀,高速的旋轉撕裂了它,將剩餘的皮肉骨血甩得到處都是。
嗷~~
北極熊將將的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擊,卻仍沒能完全避開與尖錐的接觸,那個古怪堅硬的東西在它的一側臉頰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傷口。
作為冰原上的霸主,這頭成年的北極熊絲毫沒有展現自己「霸氣」的意思,慘叫一聲後,悶頭就朝著遠處沖了出去。
金屬尖錐斜立在冰面上,對北極熊的逃離沒有任何反應。高速旋轉著的錐尖在減速,十幾秒後,錐尖停止了旋轉,就像凍結了一樣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只有內部隱約有某種齒輪轉動的聲音,仿佛朝著某個角度奔跑的指針,細碎而綿長。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堅持邊緣OB的太陽邁著不三不四的步子繞著冰原兜了一圈,當它重新回到尖錐破冰時的位置時,那個仿佛計時一樣的聲音似乎也觸及了某個點,一瞬間仿佛有無數齒輪和零件在它的內部旋轉、分離、嵌合,伴著這密集的機械音,尖錐的表面張開無數細碎的裂口,部分表面向著內部收縮,又有另外的構件從內部生長出來。
旋轉、上升、下降、折彎、收縮、生長,一陣極為複雜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形後,灰色的尖錐消失在冰原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妙人形。
它的體表仍然是鐵灰色的,但這並不影響其體態,反而給人一種另類的美感。
它抬起一條腿,歪歪扭扭地邁出了第一步,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身體結構讓它一時有些難以適從。
但它適應的非常快,只邁到第三步,它的步伐就變得矯健起來。接下來的小跑、跳躍、加速跑、折返跑、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馬斯旋轉也順順噹噹地做了下來,動作也顯得越發的靈巧。
在經過了這一系列的運動嘗試後,它穩穩地停在了一處堅冰的頂端,只靠併攏的腳尖踩著不過蘋果大小的地方。
鐵灰色自腳底開始褪去,變成泛著絲光的潔白,沿著修長的小腿、渾圓的大腿、堅實的腰臀、挺拔的胸背一路向上。
最後,是如瀑布落下的黑。
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陣,安吉睜開了湛藍的雙眼。
「呋——」
紅潤粉嫩的唇瓣間吐出熾熱的氣體,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道長長白霧。
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原上,蒼穹之下充斥著無盡的白,她裸著身體,挺立在其中,就像把白糖撒在白紙上,或是將白玉沉入牛奶里,雖是截然不同,卻又融入其中絲毫不顯突兀。
安吉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她剛剛從海底的黑暗壓抑中逃脫出來,驟然面對明亮的冰天雪地,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就連幾百米外從積雪後面鬼鬼祟祟探出頭來朝這邊偷瞄的熊頭也沒有理會。
「啊,火種。。。。。。」
安吉低聲自語,複雜的情緒在其中流淌。
她抬起手,放到高聳的胸前,感受著埋藏在體內的火山般的能量。
本應柔軟的體表,反饋給掌心傳感器的信號卻是金屬的冰冷與堅硬。
這些信號通過某種無形的鏈路傳回到火種當中,被重新拆分、編碼成更適合安吉理解的模樣。
掌中觸及的軟硬、溫度,眼中看到的可見不可見各種波長的光,鼻腔中嗅到的血腥、動物的體臭以及海水的腥味,耳朵接受到的各種頻段的振波,以及口中殘留的少量海水的組成成分。。。。。。
無數的信息被轉化成0和1,在安吉的火種內交匯成一片「是」與「非」的海洋。
安吉新奇而又哀傷的感受著自身的一切。
本應如同天書的二進位代碼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就如呼吸一樣自然,學校里那些足以令她掉光頭髮的難題在火種的強大算力支持下轉念之間變有了結果。
這具意外得來的軀體讓她逃脫了葬身冰海之下的命運,卻也讓她失去了作為人的根本。
一個從裡到外由無數機械構件組成、只有思想以某種未知的狀態存於作為核心的火種當中的安吉是否還能在某種意義上稱為「人類」,目前的安吉·斯托馬克沒有答案。
她甚至都不願意去思考這件事,那大概率會是個能導致宕機的問題。
安吉嘆了口氣,將紛亂的思緒轉移到自己的外形上來。
無論日後如何,既然「活」下來了,那離開這片冰原重新回到社會中就成了目前的第一任務。
但要能安穩平靜地在人群中生存下去,這具身體多少還需要調整一下。
光學迷彩覆蓋的體表雖然能騙過人們的目光和各種關卡的攝像頭,但這硬邦邦的身體卻是個問題。
萬一在人群中和哪個不長眼或是過於長眼的傢伙撞在一起,到時候胯骨軸子撒一地就會比較麻煩。
所以,嗯,還是要變軟一點才好。
當然,防禦能力也是不能降低太多的,萬一趕上哪個不長眼或是過於長眼的傢伙想要表演一下美式居合,渾身窟窿眼兒修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總之,在經過一系列的權衡之後,安吉花費了兩秒鐘做出了決定。
指令發出,光潔的體表驟然起伏了一下,像是剝了皮的水嫩葡萄在雙皮奶上打了個滾,引發微微的晃動,本就白膩的體表變得更加細嫩。
安吉輕輕捏了幾下,感受著掌中驚人的回彈,滿意地點了點頭。
對於自己的這具身體,老實說安吉並沒有完全理解其中的秘密。
她目前所知道的是,除了胸膛里的火種和包裹著火種的堅固護板,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都是由無數微小的獨立單元相互組合而成的。
它們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形成了模樣、結構、強度、韌性以及功能都差異很大甚至完全不同的零件。
它們聚攏在一起,既能組成超越合金強度的骨架和護板,也能組成觸之極彈卻又在受到衝擊時表現出非牛頓流體特性的柔性外覆層。
端的是神奇異常。
搞定了自己的軟硬度,又用為數不多的微型單元在體表形成一套有一定防禦力的薄型護甲,安吉·斯托馬克藉助太陽計算出自身的位置,就邁開步子朝著距離最近的居住地走去。
在離開之前,她也沒忘了把自己剛才鑽出來的冰窟窿掩蓋掉——這其實很簡單,只要把旁邊那根傻屌一樣的冰柱攔腰踢斷就可以了。
掉下來的上半截和下半截聯合兩邊的冰坨子一起完美地把冰面上的洞堵的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