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陽關。
兩山壁立,中有流水,蓋魯山南去之關。
魯陽關在魯山與南召之間的一個南北走向的斷裂大峽谷中。
是魯山最重要的隘口大門,同時也也是洛陽與南陽盆地間交通衝要,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要地。
魯山關段南起南召雲陽鎮,北至魯山讓河鄉,谷底最高海拔近兩百米,東面和西面山嶺海拔高達七百米。
過魯山關,便證明著已經離開了南陽府,進入了汝州府內的地界。
兩山相夾的官道之上,大量的兵馬在極具節奏的行軍鼓點之下,正浩浩蕩蕩的向著北方開赴而去。
隊伍行進在乾燥的土地上,無數的腳步馬蹄從路面之上踩踏而過激得塵土飛揚,幾欲遮天蔽日。
一面面赤紅的盔旗紅纓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分外奪目。
逆風鼓盪之下纓旗飄蕩,迎風而動,遠望好似一片翻滾的血色怒濤。
陳望一手執馬鞭,一手按刀,領著眾將站在高坡之上俯瞰著身下官道一眾正在行軍的軍卒。
官道之上長長的行軍隊伍好似一條蜿蜒而動的赤龍。
背負著令旗的傳令兵駕馭著戰馬在官道左右不時來回奔馳,緊張的傳遞上官的軍令和前面的軍情與。
架梁馬在前,為大軍探查前途險隘,指引正確的行軍路線。
饒是多年征戰早已經是見慣了大風大浪,但是眼前的景象還是讓陳望忍不住心潮澎湃。
接受了陳洪範麾下的兵馬,加上仍然歸屬其管轄的土兵,直控兵力已經超過了兩萬人。
陳望在楊嗣昌那裡領下了軍令,前來河南平叛,甚至還得到了臨時調遣河南諸鎮兵馬的權力。
軍事上的事情也都有了便宜行事之權。
不需要對於河南巡撫負責,直接向著楊嗣昌稟報即刻。
這也意味著,現在陳望擁有高度的自主權。
起碼在河南省這一地界之上。
現今,河南局勢的崩壞已經不可遏制。
兩萬可戰之兵是陳望的立身之本。
而高度的自主權,和臨時的調遣之權,便是陳望可有藉助的大勢。
高坡之上,一眾將校恭敬的站立在陳望的身後。
一張巨大的沙盤將其分割成了兩排。
沙盤之上山川林立,河流密布。
若是現場有熟悉地理的河南官吏看到必然會大吃一驚。
因為這一座巨大的沙盤,正是如今的河南省。
陳望轉過身,面對著正前方沙盤,低垂著雙目掃視著沙盤之上的山川地勢。
胡知義站在陳望的身側,手持著指揮鞭,向著陳望稟報起了河南省內的局勢。
「二月二十七日,李岩領主力自登封進偃師,偃師三日告破。」
「李岩斬偃師知縣徐日泰,而後於偃師東郊大誓三軍,兵威進洛,向東卷席而去。」
陳望站在沙盤之前,眉頭緊蹙。
河南的局面眼下可以說是已經徹底的陷入了失控的狀態。
偃師是洛陽重要的支城,距離洛陽不過百里之地。
偃師的淪陷,使得整個河洛徹底的陷入慌亂。
因為這意味著由李岩統領的萬民軍可以毫無阻礙的一路西進,進圍洛陽。
而此時的洛陽正是最為空虛之際。
陳望沉吟了些許的時間,發問道。
「洛陽府內,還有多少的兵馬?」
胡知義舉起手中的指揮鞭,點向洛陽府的方位,回答道。
「洛陽府內,尚有四營兵馬。」
「如今主持洛陽府內軍務是參政王胤昌,其麾下有標兵一千五百人。」
「聞聽偃師城破,趕赴洛陽馳援的部隊共有三營,分別是河南總兵王紹禹、副將劉見義、羅泰三營,正奇兵丁在籍共有七千人。」
「紙面上,算上洛陽城內的其他部隊,守備兵力可達萬人,但實際上能到六千人都算是不錯的了。」
紙面上的數據自然是失真極多,尤其是這種內地的衛所營鎮,更是極不可信。
六千人還是胡知義往保守的地方說。
「王紹禹……」
在胡知義的匯報之中,陳望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而陳望之所以熟悉這個名字,則是因為在原本的時空,李自成能夠攻破洛陽城,和他有不小的關係。
「陝西境內戰況激烈,只有餘力守備潼關,無力馳援洛陽。」
「兩次進剿的失敗,使得河南兵馬實力大損。」
胡知義講完了洛陽府的內情況,接著便開始講解起了周圍的境況。
陳望雖然只問了洛陽府內的局勢,但是周圍的境況對於洛陽的戰局影響也極為重要。
「河南巡撫李仙風領著殘存的兵馬仍在開封府內。」
「在李岩西進之際,河南兵馬根本無力追擊。」
洛陽府內可以調動的兵馬並不多,因為一切都發生在月余的時間。
從李岩起勢,到席捲開封,連敗官兵,一共也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甚至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此時的河洛地區已經因為李岩變得一片混亂。
「洛陽府北部的懷慶府內民變不斷,大小賊寇合計數萬到處為禍,根本就是自顧不暇,沒有辦法從懷慶府抽調援兵。」
「南面汝州也是一團亂麻。」
「李岩攻陷登封,聲望如日中天,群賊往投,遵奉其為盟主,以其馬首是瞻。」
「李岩再登封大會群賊,聚眾二十萬人,設十八營,分兵三路。」
胡知義移動指揮鞭,將其放在了插滿了黑旗的偃師城上。
「李岩親自統領主力九營統領自登封入偃師,洛陽偵騎此前回報,其兵力規模超過十萬。」
「萬賊軍在攻破了偃師之後和此前攻破諸城一樣,盡殺城中富戶地主、開倉放糧,河洛地區流民聞聽紛紛往投,附從者多如牛毛、難以盡數。」
陳望的目光順著胡知義手中的指揮鞭停留在沙盤上的偃師城上。
隨著不斷的深入河南,得到的情報越發的清晰,陳望對於李岩的了解也更加的深厚。
李岩治軍嚴謹,將麾下部眾稱為萬民軍,約法三章,嚴肅軍法,不許隨意殺掠。
每次攻陷城池之後,首先做的便是將城中的富戶和地主等等綁縛起來,然後在城中公開審理。
在與苦主對質、歷數其所犯下罪證之後,依其所犯下的罪行來判處刑罰。
富戶地主所有的財富都會被充公。
對於普通的百姓卻幾乎是秋毫無犯,起碼在明面上是這樣。
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最大的緣由便是因為李岩從一開始便約束軍紀。
李岩以仁義之名出名,治軍賞罰分明,更是深得人心。
加上又厚待軍士,不同於很多流寇的營首,在起勢之後過著驕奢淫慾的生活。
李岩自始自終保持著謙遜,與軍士們同住同食,仍然簡樸,因此更得軍心。
作戰之時,李岩更是常常身先士卒,從無畏懼。
連戰得勝,因此威服眾人,引得諸將拜服。
正是如此,所以李岩才能夠約束住自己的部下,使得萬民軍和普通的流寇截然不同。
萬民軍不裹挾饑民,對於附從者,多是用利益驅使其作為耳目,探聽周圍的情況。
除此之外,還會從附從者之中挑選精壯,編練成軍。
河南受災嚴重,幾經兵禍,如今還能夠活著的,大部分都是青壯、老弱婦孺很多早已經是死在了頻發的天災人禍之中。
李岩通曉兵法,知曉練兵,麾下的萬民軍與舊三十六營的流寇之間相去甚遠。
因此,萬民軍的戰力甚至還要優於很多舊三十六營的流寇。
「洛陽最新軍情回報,卷席而來的萬賊軍規模已經接近了十五萬眾,聲威浩大、絡繹連道,連綿不絕。」
李岩將麾下的軍隊稱為萬民軍,作為官軍一方,胡知義自然是不能將其稱為萬民軍。
所以無論是朝廷的邸報還是在眾人的口頭之上,都是將其稱為萬賊軍。
「另外九營兵馬被分為東西兩路,東路軍五營約有六萬,自登封往東南,進攻開封,截斷了開封府內的河南兵馬來援的道路」
「西路軍四營約有五萬,自登封往西南進入汝州,南方南陽府內的兵馬北上,對他們進入洛陽夫內的主力造成威脅。」
汝州府本就幾經戰亂,兵力薄弱。
四營兵馬進入汝州府,轉瞬之間便已經是將汝州府打的百孔千瘡,攪得天翻地覆。
此時的汝州府內早已經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景象,所有的城池皆是城門緊閉,處處草木皆兵。
陳望轉動目光,從偃師一路向下,轉移到了汝州府內。
汝州府內四面黑旗呈相連之勢,互為依靠,就橫戈在他們北上洛陽的必經之路。
「萬賊軍西路軍的虛實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兵凶戰危,最忌輕敵。
陳望並沒有因為萬民軍是新起的農民軍便小覷了他們。
眼下陳望的家底還是薄弱,往河南府是為了逃出樊籠,大展拳腳,而並非是真的前來平叛。
「盤踞的汝州的萬賊軍賊寇共有四營五萬人,主將為瓦罐子,是河南民變一名寇首,李岩未起之前,為河南諸賊之首,麾下兵馬強壯,擁兵萬眾,附從數萬。」
「去歲數次進剿,都未能將其剿滅。」
「綜合汝州方面、還有監察所的回報,汝州群賊馬隊約有七千人,餘眾皆是步卒。」
「步卒之中幾乎少有披甲,馬隊無甲者占半數,軍力並不強盛,只是仰仗人多聲勢得以縱橫汝州府境。」
陳望雙手撐在沙盤的邊緣,目光緩緩的從汝州境內的群山之上緩緩掃視而過。
按照匯總而來的情報,只要防備伏擊,汝州的群賊根本就是毫不為俱,根本對於他們起不到任何的威脅。
陳望抬起了頭,看向胡知義,問道。
「偃師離洛陽不過一百餘里,算算時日,今天應該就是萬賊軍兵臨洛陽城下之時。」
胡知義點了點頭,回答道。
「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今天確實就是萬賊軍兵臨洛陽之時。」
「洛陽……」
陳望雙目微凝,心念轉動,往昔的記憶在這一刻猶如畫卷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緩緩展開。
歷史就像一個巨大的車輪,之前發生的事情雖然已經結束,但是所作用的力卻已經是驅使在了車輪之上。
車輪還是會繼續向前滾動直至慣性最後消失。
即將到來的洛陽攻防戰的時間,雖然比起歷史上要提前了許多。
圍攻洛陽的首領也從李自成變成了李岩,很多的事情都已經面目全非。
但是最終的結果可能還是會和歷史上一樣。
洛陽的攻防戰到底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
「開封、汝州兩府的兵馬都已經全面回縮,所有的關隘要道基本都被萬賊軍所控制。」
從魯山到洛陽,一路關隘眾多。
就算是想要北上馳援洛陽,必然遭遇沿途萬民軍的瘋狂阻攔,行軍速度不可能快得起來。
前往洛陽,只怕是再如何的迅捷,也要等到一個月之後,這還是在糧草供應充足的情況之下。
胡知義沒有明言,但是在場眾人都能夠聽得出來他話中的潛在意思。
洛陽已成孤地,陷入重圍之中。
「福王……」
陳望身軀向前再度傾斜了一些,低聲呢喃。
他的思緒正在飛速的轉動。
如果洛陽城真的失陷,福王陷於賊手。
對於他來說,其實並沒有多少的影響。
從接到楊嗣昌的調令南下阻截羅汝才,再到奉命北上,他並沒有耽誤任何的時間,很快便領兵北上馳援河南。
路上之所以耽誤行軍,主要還是因為周圍府州糧草供應的問題。
但是對於楊嗣昌來說,親藩失陷無疑是極為沉重的打擊,必定將會遭到朝廷的問責,還有崇禎的質疑。
楊嗣昌是六省總理,負責南國的督剿諸事。
河南局勢的失控,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楊嗣昌都難辭其咎。
歷史上南國局勢徹底失控的標誌,正是楊嗣昌的去任身死……
陳望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向遠方連綿的群山。
連綿的天災、流寇的坐大、武將的離心,已經在南國初現端倪。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到了崇禎十三年的三月。
這個時間,陳望記得十分的清楚。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大明北國。
一場大戰正在蓄勢待發。
北國的風雪即將席捲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