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博弈
接連五日的鏖戰,開封城的外圍早已經是因為戰火而面目全非。
西城之外向外百步的距離之中,是無數破碎的屍體,還有損壞的攻城器械。
很多地方屍體迭加,到處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腥紅的血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終日縈繞在城池的上空。
地面之上低洼的地方被一汪又一汪黑潭所填滿。
那些黑潭正是鮮血凝固之後所形成的產物。
不僅僅是開封城的城下,開封城的城牆之上,也躺滿了了一具具早已僵硬冰冷的屍體。
有守城明軍的,有攻城萬民軍的,還有想要爭上一份賞金的民壯的……
無論他們生前如何,但是死後都是一樣,靜靜的躺在冰冷的磚石之上,再無生機。
「咚!」「咚!」「咚!」
沉重的戰鼓聲一聲接著一聲,恍若天邊的驚雷一般的可怖,猶如重錘一般狠狠的敲擊著眾人的胸腔。
伴隨著震天的喊殺聲,開封城外,大量頭戴黑巾的萬民軍軍卒再度如潮而來,密密麻麻擠得就像是沙丁魚罐頭。
城下的萬民軍軍卒踏過血潭,在隆隆的戰鼓聲中呼喝著向著開封城上繼續殺將而去。。
開封城上,守城的明軍和攻城的萬民軍早已經是短兵相接。
軍卒悽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鮮血一陣陣迸發出來。
萬民軍的火炮壓的守城的明軍根本抬不起頭來,根本無力阻止城外的萬民軍軍卒漫捲而來。
只能是依據著城牆的優勢,在城牆之上結陣抗拒著攻城的萬民軍。
萬民軍的軍卒通過雲梯,只能是一人或是幾人同時登城。
而守城的社兵或是明軍,早已經是在其登城的位置,列好了槍陣。
銃手和弓手,也在陣列之中,不時的擊發手中的武器,不斷的殺傷著上城的敵軍。
伴隨著萬民軍軍卒的登城,守城的明軍和社兵被迫與其短兵相接,傷亡也隨之而迅速的向上暴漲。
城頭上的喊殺聲一聲高過一聲,金戈相擊聲不絕於耳,到處都是殷紅的一片,到處都是赤紅的顏色。
開封西城城上的防線,實際上已經是岌岌可危。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被陳望放在心上。
開封城的西瓮城中,此時已經集結了超過上千名漢中軍騎兵,赤紅色的旌旗和幡幟恍若密林一般遮蔽了天空,更多的甲騎正從其他的地方趕赴而來。
陳望赤袍銀甲,手持馬槊,神色平靜的立於一眾甲騎之前。
「陳德已經領兵趕赴西城馳援,西城的防線暫時已經穩固了下來。」
趙懷良從旁側領兵緩緩而來,將西城的情況向陳望稟報。
陳望微微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
攻城的都是萬民軍之中的新卒,戰力極為有限。
哪怕是到現在,李岩都沒有將本部的精銳派上攻城的戰場。
陳德麾下的游擊營戰力如何,這幾日的時間陳望也早已經試探出了深淺。
打北地的建奴確實還差得遠,但是去打這些連盔甲都沒有,大多只有一桿長槍或則是腰刀的萬民軍新卒,沒有任何失敗的道理。
歷史上的陳德跟隨在陳永福的身後,也能夠稱得上一句戰功赫赫。
陳望抬起頭,遠處的天邊已經是一片赤紅。
在熔金色的陽光照耀而下,天地之間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黃昏將終,夕陽正將要隱入地平線之下,天地正逐漸的變得昏暗下來。
「高謙那邊,情況如何?」
陳望輕提著手中的馬槊,感受著手中馬槊的重量,心中平靜如水。
趙懷良勒馬上前勒半步,回稟道。
「高謙那邊已經集結了三千騎兵,隨時準備應令而動。」
從趙懷良的口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陳望的目光也從遠處的晚霞之中收了回來。
李岩如果只是攻下了洛陽城,那麼在戰場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也無所謂。
但是李岩不僅僅攻下了洛陽,還靠著突然襲擊,在鄭州打敗河南的官兵,連河南巡撫李仙風都因此身死。
鄭州戰後,李岩收降了大量河南的兵馬,還得到對其來說最為重要的兵甲和火炮。
實力比起歷史上在崇禎十四年末的李自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加上這一次在開封城外,李岩顯露出的才幹,確實是讓陳望感受到了危機。
再放縱李岩這樣不斷的發展下去。
李岩恐怕要比歷史上席捲中原的李自成更為可怖。
必然會影響到他之後的計劃和籌謀。
這樣的結果,自然是陳望不能接受的。
現階段,李岩的實力實在是太過於膨脹,必須要壓制他發展的勢頭,否則恐怕在不久將來,李岩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陳望執槊立馬,瓮城之中,所屬於他的三千甲騎已經全數到齊,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也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一路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將而出。
陳望自然是不會小瞧這天下的英傑。
獅象搏兔,皆用全力。
城外那原本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也正逐漸在消退。
馬上就要到了往日鳴金收兵的時間。
只是今天,鳴金收兵的時間恐怕要被推遲到很晚……
陳望目視著正前方緊閉的城門,身上的氣勢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的向上攀升。
呼吸之間,原本略微有些冰冷的手腳逐漸被熱血所充斥。
此刻的陳望心中靜如止水。
原本在陳望還是家丁的時候。
每當臨戰,還是會有恐懼在他的心中產生。
等到那些銘刻在骨血之中關於戰陣的記憶,驅散了他心中的恐懼,他便能一往無前,在戰陣之上保持著一顆清醒的頭腦。
但是到如今,再度臨陣之時,陳望的心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他早已經從一名普通的家丁,成長為了一名合格的主將。
瓮城之中靜靜悄悄,與喧囂吵鬧腥風血雨的城上戰場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城上,是在短兵相接,拼命搏殺的軍兵。
城中,是無數在沉默之中,蓄勢待發的甲騎。
三千甲騎靜靜悄悄,所有的人都是同樣的姿勢,騎乘在戰馬之上,手持著武器,目視著前方,站立在陳望的身後。
城上城下一切雜亂的事務,都沒有能夠影響到他們的心緒。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著進攻的命令……
時間如同流水一般悄然流失。
日暮西山,天色越發的黯淡。
赤紅的晚霞正在不斷的消散,逐漸被黑暗所取代。
瓮城之中,了無人聲,只有戰馬轉動馬蹄和偶爾出現的響鼻聲
而陳望卻是仍然沒有下達軍令,仍然是沉默不語。
直到在城外那震天的喊殺聲中,出現了一段極為違和的雜音之時,陳望也猛然睜開了眼睛。
「嗡——————」
就在西南的方向,數股濃煙正滾滾而起,宛若張牙舞爪的煙龍一般。
迎著眾人的目光,陳望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馬槊,斜豎向前。
「嗚——————」
低沉的騎號聲陡然在瓮城之中沖霄而起,只一瞬間便已經是響徹在整個開封西城之上。
瓮城四方的城樓之上,明軍的力士在這一刻陡然加快了敲擊的頻率和力氣。
「咚!」「咚!」「咚!」
昂揚而有力的鼓聲在開封城的西城上空響徹。
巨大的鼓聲宛若雷鳴震響,衝擊著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心房,引得胸腔的共鳴。
「開城門!」
就在鼓號聲剛剛響起之時,開封西城大梁門上,一眾明軍力士猛然發力,推動了城門的絞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巨大的大梁門緩緩裂開了一道細縫,兩扇大門也隨之向著兩側移動而去,
熔金色的陽光順著露出縫隙,從下至上射入瓮城之中。
陳望單槊匹馬當先而立,沐浴在陽光之下。
落日的熔金照耀在陳望的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芒,披上一身金袍。
將陳望徹底的包裹了在其中,就如同那傳說之中有神光護體的仙神一般!
而就在這一刻,陳望身上的氣勢也終於攀升到了頂峰。
高大雄壯的大梁門向著兩側緩緩而開,也將城外的一切全都讓陳望盡收於眼底。
開封城中突然的巨響和突然打開的城門,讓城外一眾還在向前的萬民軍軍卒皆是一愣,大陣的向前之勢甚至也是隨之而一滯。
寒風呼嘯,猛然匯入大梁門城門的甬道,沖入開封西城的瓮城之中。
無數火紅色的旌旗幡幟伴隨著巨大的風吼之聲猛烈的飄動。
獵獵的響動之聲在城內城外所有人的耳畔縈繞,連沉重的戰鼓聲都沒有辦法將其壓倒。
而在那一眾旌旗幡幟之中最為高大,同時也最為奪目,當屬一桿比起其他旌旗幡幟都要高大的火紅色大纛。
上插珠纓,連接雉尾,長達八尺五寸的赭黃帶在逆風之中不斷飄揚。
火紅色的大纛被一眾旌旗幡幟簇擁在最前方的位置。
朔風迎面吹襲而來,帶起了陳望赤袍之下的水磨銀甲。
陳望雙目微眯,獵獵的作響聲和狂風的怒吼聲在他的耳畔縈繞。
視野之中,開封城西的原野之上,平川之上排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萬民軍的軍陣。
就在城門之外萬民軍的軍卒恍若海潮一般,根本就是一望無際。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能夠讓陳望的心神動搖哪怕分毫。
陳望緩緩踢動馬腹,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沉重的響鼻,驟然噴出一股白氣,呼呼的響聲在瓮城之中應時響起。
戰馬邁動四蹄,緩步向前,清越的馬蹄聲迴響在陳望的耳畔。
下一瞬間,三千甲騎齊齊而動,沉重的馬蹄叩擊在大地之上。
四蹄翻動之下,發出了猶如雷鳴般的悶響聲,藉助著狂風之勢,向著遠方疾卷而去。
在隆隆的馬蹄聲中,冰冷的寒意自在曠野之上瀰漫開來,凌厲的殺意幾乎透陣而出。
無數的赤紅色的盔旗與紅纓在勁風之中飄蕩飛揚,猶如一片翻滾的血色怒濤。
漢中軍三千餘名甲騎齊齊而動,恍若下山的猛虎一般,只是轉瞬之間便已經是在西城城郊萬民軍的大陣之上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萬民軍的大陣猶如波開浪裂一般被衝擊而開,所有來不及走避的萬民軍兵丁,不是亡命於亂滾的鐵蹄之下,便是被快刀馬槊割落在地。
大地如同潮水一般往後急速退去,開封城西萬民軍的大陣早已經是徹底的崩潰。
……
陳望騎乘著戰馬,遙望著遠處那面玄黑色的大纛,眼眸之中並無半分感情。
四周皆是環衛著他的甲騎。
作為一鎮之主將,陳望自然不會在衝鋒之時身先士卒。
在瓮城之中,身先士卒,只是為了鼓舞眾軍的士氣。
這一次陳望領兵出戰,只是為了更好的觀察局勢,指揮軍隊。
萬民軍步卒眾多,然而騎兵孱弱,憑藉三千甲騎足以縱橫自保。
城外唯一有威脅的就是幾個火炮陣地。
對於這些火炮陣地,陳望在一開始的便已經是派遣軍兵破壞,在出城之前,威脅也早已經消除了七七八八。
就在出城之時,陳望便已經分出了部隊前去毀壞萬民軍的火炮陣地,這些都是提前所計劃好的。
戰馬躍動之間,戰場的局勢被陳望盡皆收於眼底。
萬民軍攻城的部隊已經崩潰,被漢中軍的甲騎驅趕著倒卷而去。
而萬民軍後方的主力部隊,也就是李岩所帶領的萬民軍主力大陣,此時也是一片慌亂。
西南方煙塵滾滾,硝煙瀰漫,人聲馬嘶不絕,影影綽綽,似乎正發生著激烈的交戰。
高謙那邊似乎陷入了苦戰之中。
緊接著幾股濃煙再度從萬民軍大陣的西南方升騰而起,這正是之前和高謙約定好的合擊信號。
陳望凝視著西南面升騰而起的黑煙,眼眸之中神采耀動。
……
開封城西,萬民軍主力大陣。
李岩頂盔貫甲,牽引著戰馬,立於土台之上,目視著前方混亂的大陣。
前方攻城部隊的潰敗,似乎全都是在李岩的預料之中,並未有讓他有多少的動容。
對於西南方的混亂,李岩也同樣是熟視無睹。
站在一旁的宋獻策,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躊躇滿志。
都說陳望是世之名將,如今看來卻是並不過如此,忍不住出言道。
「此番若是能夠擊敗漢中軍,官兵只怕將會聞我萬民軍之名而變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