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波瀾
李岩緊握著馬鞭,千鈞的重擔壓在他的肩頭,冷汗早已經是打濕了他的背脊。
遠方那杆火紅色的大纛,正向著他所設下的陷阱越來越近。
勝利近在眼前,只待那銃炮聲的響起,便是此戰大獲全勝之時!
只要擊潰出城迎戰的漢中軍,攻取開封不過易如反掌,恍若探囊取物。
只要擊潰了漢中軍,只要擊潰了漢中軍……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銃炮聲陡然響起,李岩渾身一顫,只感覺一陣恍惚,那一聲聲巨大爆響聲恍若天邊的仙音一般,讓他有一種極為不真切的感受。
一瞬之間,李岩心中的大石也在這時轟然落地,甚至差一點便忍不住喜極而泣。
陳望,中計了!
只是……
在經歷了短暫的喜悅之後,李岩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的臉色僵硬,雙眼死死的盯著大陣的西南方。
為什麼明明銃炮聲已經響起,但是卻沒有任何硝煙升騰而起。
這麼遠的距離,不是應該先有硝煙,再響聲音的嗎?
為什麼,漢中軍的騎陣停止了移動。
為什麼,那面火紅色的大纛不再往前。
李岩騎乘在戰馬之上,深深的恐懼從他的心底升騰而起,他的心臟也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來,哪怕身處於喧囂吵鬧的戰場之上,他仍然能夠聽到自己劇烈無比的心跳聲。
喧譁聲!
李岩眼神陡然一利,到底是什麼時候,大陣之中開始響起了喧譁之聲。
之前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西南方,放在了漢中軍的騎陣,並沒有意識到了四周開始變得喧譁了起來。
「砰!砰!砰砰!!」
巨大的銃炮聲再度響起,這一次銃炮的聲音,李岩聽的極為真切。
那確實是銃炮的聲音,他確實沒有聽錯。
但是那銃炮的聲音卻並非是從西南方傳來,而是從西北方傳來!
李岩臉色劇變,心中凜然,猛然轉頭向著西北方直望而去。
就在西北的方向,濃厚的硝煙早已經是覆蓋了整個陣線,橘紅色的火光不斷的在遠方出現。
平川之上儘是招展的赤旗,視野之中儘是明軍的甲騎!
「殺!!」
而幾乎就在同時,獵獵的朔風已經是裹挾著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撲面而來。
巨大的喊殺聲不斷的壓迫著李岩的精神。
李岩緊咬著牙關,他的臉色慘白,眼眸之中滿是錯愕和不甘。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西北的方向,會出現敵人的騎兵!
李岩嘴唇發白,雙手不住的顫抖著,他緊緊的握著手中馬鞭,整個人如同掉入了寒冷的冰窟之中一般。
事實讓人難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讓李岩有一種極為不真切的感覺,彷佛一切都是虛幻一般。
李岩雙目赤紅,死死的盯著西北的方向。
在北方,開封城的北面,明軍確實有著一支騎兵部隊。
但是那支部隊,正在跟著陳永福在黃河北方的陽武平叛……
大陣之中,充斥著喧譁吵鬧的聲音。
就在西北的方向,數以千計的明軍甲騎已經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殺入了陣中。
隆隆的蹄聲愈響愈烈,低沉的騎號聲早已是連成了一片。
落日的溶金散落在沖陣而來的明軍甲騎衣甲之上,直照著恍如天兵一般。
一柄柄鋒利的馬刀被高舉到半空,冷森森的寒芒迷亂了昏暗的天空。
李岩從來就沒有想過在西北方會出現敵人的蹤跡,他沒有在西北方設下任何的防禦。
軍中的精銳、銃炮,都被李岩統一調集到大陣的前方,還有西南的方向。
所有的注意力也被李岩放在了西南的方向。
西北方的陣線薄弱無比,甚至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設防。
面對著突然襲來的明軍騎兵,西北方的萬民軍甲兵根本沒有絲毫的防備。
明軍的甲騎就像是一柄重錘猛然砸在豆腐之上一般,只是一瞬之間,西北方萬民軍的軍陣,便已經是被砸的支離破碎,散落滿地。
……
「嗚————」
低沉的騎號聲在漢中軍的騎陣之中迴響。
漢中軍龐大的騎陣也在同時緩緩的停下。
騎陣之中,號鼓聲連綿,無數令旗不斷的飛揚。
只是片刻的時間,漢中軍的甲騎已經完成了止步、駐足、調整等一系列的軍令。
前隊變成了後隊,而後隊則是也變成了前隊。
這樣的舉措,在他們訓練的之時,早已經預習了無數一遍。
不過這樣的軍令,一般是在行軍的時候出現變化,下達的軍令。
但是這一次卻是出現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之上。
不過饒是如此,所有的漢中軍騎兵還是堅定不移的執行著收到的軍令。
騎兵比起步兵,最大的優勢就是機動性。
在戰場之上,騎兵停止移動,無疑是將自己之餘劣勢的地位。
但是很多時候軍令下達,還是要根據實際的情況來判斷。
陳望本來是準備想要下達正常轉向的命令,但是萬民軍大陣因為西北受襲,所引起的混亂比他預想的還要更為嚴重。
萬民軍大陣之中留存的騎兵,大部都往西北方疾馳而去,想要馳援西北,根本沒有多少的威脅。
而他們距離萬民軍的軍陣還有三百餘步的距離,這個距離,足夠他們從容的變換陣型,調整騎隊。
而周遭的萬民軍潰兵早已經是丟盔卸甲,一心只想逃命,他們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脅。
伴隨著行進的角號聲,漢中軍的甲騎在陳望的領導之下再度開始進軍。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朝向並非是向著西南方,而是自南向北,沿著萬民軍大陣的前陣一路奔馳而去。
萬民軍的大陣本就因為西北方受襲,遭遇了極大的動搖。
眼下見到此前去往西南的漢中軍甲騎去而復返,許多的軍卒更是心驚膽顫。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明軍的甲騎又回來了,他們不是已經掉入了信王設下的陷阱嗎?
明軍的騎兵看起來沒有減少,氣勢也沒有絲毫的下降,難道是南邊的人打輸了,軍陣已經被破了?!
普通的軍兵身處於大陣之中,根本就無法遍觀全局,他們只能靠著自己眼前發生的事情來推測戰局的情況。
前方不遠處,疾馳而過的漢中軍甲騎,還有大陣後方不斷傳來的喧譁之聲,都讓他們的心中感到無比的恐懼。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這樣的念頭一經冒出,就再難以被壓下。
不止是一個人胡思亂想,而是所有人都開始去胡思亂想。
陳望手執馬槊,駕馭著座下的戰馬一路向前。
他偏過頭,左側視野之中萬民軍的一個個軍陣,正不斷向著後方遠去。
軍心、士氣,看不見摸不著。
但是卻能夠感覺的到。
陳望能夠清楚的感覺到。
萬民軍,軍心已亂,士氣已失。
萬民軍,到底只是一支初出茅廬的起義軍。
李岩是通曉軍略,但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只是紙上談兵,真正領兵的時日到底還是並不長。
萬民軍確實是像一支正規的軍隊,但是本質上,卻並非是真正的正規軍。
他們距離徹底的脫胎換骨,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要走。
沒有根據地,沒有割據一方,心氣便難以扭轉。
哪怕是攻破了洛陽,擊敗了河南的官兵主力。
但是萬民軍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還只是為了求一條活路,而並沒有想過能夠徹底的擊敗朝廷,再建新朝。
李岩一直做的事情,就是想要讓麾下萬民軍軍將和軍兵相信他,相信他能夠扭轉乾坤,能夠割據一方,能夠徹底的擊敗明廷。
李岩現在做的事情,其實也是高迎祥想要的做的事情。
只是高迎祥沒有做成,而現在李岩也暫時沒有辦法做成。
陳望目光淡漠,掃視著萬民軍略顯混亂的大陣。
他很清楚,只要他現在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便可以徹底的擊潰李岩領導的萬民軍主力。
萬民軍的主力現在全都集中在西城,一旦擊潰了萬民軍的主力,餘眾不過是土雞瓦犬,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萬民軍,也將會就此成為了他晉升的又一墊腳的石頭。
……
「漢中軍往北去了?」
李岩定定的看著從南往北奔馳而去的漢中軍甲騎,哪怕漢中軍的騎陣已經過去了大半,但是他仍然還是感覺到難以置信。
他完全沒有預料西北會出現變故,混亂先一步的席捲了大陣的各處。
李岩其實已經對於麾下很多的部隊都失去了掌控,一直在專注穩定西北的防線。
李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軍事指揮水平,他之所以能夠在接連不斷的戰事之中取得勝利,要麼是因為敵人的輕視,要麼是因為雙方的信息差。
而並不是因為他有多會排兵布陣,有多麼卓越的指揮水平。
在穩定西北的防線時候,對於其他各陣,李岩根本沒有下達任何命令,也沒有注意到其他各陣的情況。
直到補足了西北的防線,派遣了援兵趕赴馳援之後,李岩才注意到前陣的情況,也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前陣已經慌亂的不成模樣,甚至發生了軍兵逃竄,甚至成建制逃散的事件。
如果在那個時候,漢中軍的騎兵衝鋒而來,整個大陣都毫無疑問將會崩潰。
但是……
漢中軍的騎兵卻沒有選擇沖陣……
李岩眼神微凝,心中疑惑難解,他不能明白為什麼陳望不選擇發起進攻。
陳望這樣的名將,能夠將計就計的算計他,能夠一路走到如今這一番地步,怎麼可能看不清這樣簡單清晰的局勢。
明明只要一個衝鋒,付出一定的代價,便可以在這一戰後讓他所領導的萬民軍就此一蹶不振,使得河南的動亂逐漸消弭……
為什麼,陳望卻是選擇沒有選擇直接沖陣?
李岩思緒紛亂,各式各樣雜亂的念頭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之中碰撞。
一個極為瘋狂的想法逐漸在他的腦海之中出現。
「陳望……」
李岩眼眸之中的血色已經消退,他眼神恐怖,因為他腦海裡面的那個想法實在是太過於瘋狂。
「是這樣了。」
「就是這樣。」
「不然,現在沒有辦法解釋這一切的事情……」
李岩的雙眸之中不斷的遊動,腦海裡面那個瘋狂的想法,讓他忍不住喃喃自語,似乎是要藉助語言來說服自己。
那面火紅色的大纛還在向北,李岩的目光跟隨著那面火紅色的大纛緩緩北移。
李岩看著在那面火紅色的大纛之下,漢中軍的騎兵沖入了他留在東北方的軍陣之中,配合著那支突如其來從西北突入大陣之中的明軍甲騎,擊潰了北陣左翼的所有軍隊。
左翼部曲全軍覆沒,這樣的損失雖然巨大,但是並非是不可以接受。
李岩轉過頭,目光從北方漢中軍的騎陣之上移開,轉向了東南的方向。
就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在嘹亮綿長的號角聲中,無數的黑旗已經遮蔽了整個開封城西南角的曠野,那是他原先安插在南城的騎兵。
原定的計劃是,瓦罐子在西南方領兵擋住漢中軍甲騎之後,其餘的部隊合圍而來,儘可能的留下漢中軍的騎兵。
不過,現在他們的任務也需要發生改變了。
「傳令全陣,我部援軍已經趕赴,各部務必穩住軍陣。」
「官兵不過區區數千人,我等擁眾三十萬餘,無需懼怕!」
北陣左翼,已經是被李岩全部放棄。
這種時刻,必須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此時李岩的心中不再有絲毫的恐懼,因為他已經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絕不可能出錯。
「嘭!嘭!嘭嘭!」
巨大的轟鳴聲和爆響聲再起,依舊是銃炮的響聲。
只是這一次,銃炮聲傳來的方向並非是西北方,而是來自於西南方。
李岩轉過頭,望向西南的方向。
就在西南角,瓦罐子所在的方位,此時已經是被濃厚的白色硝煙所遮蓋。
連綿不絕的炮響之聲恍若天邊的驚雷一般,不斷在原野的上空迴響。
李岩神色冷漠,並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嘴角還上揚了些許,露出了一絲冷笑。
他素來謹慎,沒有想到明軍會有騎兵突然出現在西北的方向是他的失算。
但是在其他的事上,他都已經考慮了周詳。
李岩,從來就沒有信任過高謙。
高謙假意投降的可能,李岩其實早就有過預想。
他在西南,給高謙早就準備了一份大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