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文緩緩睜開眼睛,手中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重量,身旁的祁卉正微微蹙眉熟睡著。
「你要返回星際學院麼?」他低聲問道。
「嗯~」
「那得起來了,已經接近第八時區的標準時間了。」
「嗯~~」祁卉鬆開了他的手臂,轉身將頭埋入智能溫控被褥中。
「不舒服嗎?要不然就別回去了,讓谷C幫你向AI教務系統申請請假。」
「不要。」
林海文伸出手臂將她攬過來,清晨的他似乎帶著一絲煩躁。祁卉驚呼一聲,瞬間坐起,連帶著被子一起滑落在地。得益於長期的太空舞蹈訓練,她敏捷地從床上躍起,腳尖輕輕一點,散落一地的納米織物衣物便一件件精準地飛至她的手中,無需停留,抓起衣物,她便如一道光影般衝進了全息浴室。
這一幕看得林海文瞠目結舌,心中的不適感愈發強烈。
早餐時段,他們共享了由分子料理機烹飪出的量子餃子。隨後,傅成駕駛著反重力懸浮車前來接送林海文,先是送祁卉前往中央演藝大學星艦校區,然後再前往位於月球背面的敦煌科研站。
自從那次激烈的爭論過後,宿舍內的氣氛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分裂。祁卉與谷C屬於藝術世家聯盟,彼此較為親近;而另外兩位室友則加入了科技資本派系,已經開始與銀河系的贊助者們交往。祁卉一夜未歸,谷C盯著她看了半天,砸吧砸吧嘴。
「怎麼了?」祁卉問。
「沒什麼,今天的課程安排挺緊湊的。」谷C瞥了一眼全息投影的課程表,表情顯得十分自然。
祁卉對此感到頗為頭疼,尤其是看到形體訓練課程,她感覺自己可能無法順利完成。
「形體訓練,你能行嗎?別硬撐啊。」
「我說我正好處於生物周期調整期——什麼呀?為什麼不行?」祁卉瞪圓了眼睛,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谷C看著她的眼神,立刻毫無顧忌地笑了起來,「嘿嘿嘿,還不老實交代,昨晚去哪兒了?是不是去找林海文了?反正林海文現在已經不住宿舍了,你們倆要在私人空間裡做些親密舉動,那可是易如反掌。說,快說。」
「我怎麼感覺你說話的語氣怪怪的,難不成是因為哲N住在宿舍,你們不太方便嗎?」
「……沒錯,你讓你家林海文借個太空別墅用用?」
「噫,你真是太……不顧臉面了。」
「你要的話,你要夜不歸宿,祁卉大美女啊,你看你現在,整個人就像一朵剛被宇宙能量滋潤過的玫瑰花,光芒四射啊。只要是智慧生命都能看出你昨晚做了什麼,收斂一點吧。」谷C丟給她一件黑色高領太空服:「快換上這件,打造一種高冷禁慾系的形象,遮掩一下。」
「真的這麼明顯嗎?」祁卉走到全息鏡前,的確感覺到自己的面色過於紅潤,明明身體並不舒服,卻為何如此容光煥發?
谷C嘖嘖稱奇:「我說呢,年前那次,你說要去問林海文是否回家,結果你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時不時就笑得像個傻瓜似的。還念叨什麼王大虎、許三妞,那不是『星辰矩陣』劇集裡的男女主角嗎?看來春天對你來說已經來臨了。」
祁卉把衣服扔回給她:「就你會看熱鬧。」
果然是那次在林海文的超光速飛船內——那次經歷太過浮誇,林海文曾問她是否穿著那件並蒂白蓮圖案的生命維持內衣,從此以後,他們的關係仿佛跨越了一個新的階段。儘管此後他們並未經常見面,但電話和量子通訊的頻率顯著增加,年後她歸來,林海文親自去接她,或許就是在那一刻,她意識到他們之間的情感已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少年時期的青梅竹馬,臨川一中學府的那個空氣動力學髮型,希夷星球上的談笑風生,以及決定報考中央演藝大學星艦校區的突然之舉。
她在變化,也在見證著林海文從籍籍無名走向星際舞台的璀璨輝煌。他們之間的情感,從懵懂無知,迷茫困惑,逐漸演變為心靈相通,心意相通。
「一點兒也不像年輕人。」祁卉低聲嘀咕了一句,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
「這是中河台傳送過來的《星際瑰寶檔案》首播的收視數據。」木谷的臉上洋溢著興奮之情,林海文掃了一眼數據,整體平均收視率為0.8991,峰值收視率出現在播出初期,達到了1.1002%——這很可能得益於林海文先前發布的那波跨維度GG效應。
他、卞婉柔和賈世凱,以及天馬傳奇工作室,敦煌娛樂的官方量子頻道,《婆婆》的官方量子頻道,中河台的量子微博,那一波GG投放的覆蓋範圍相當廣泛。
「破1了。」木特助忍不住笑了笑,「中河台是這麼說的,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我們這邊的工作都省了不少。」
峰值收視率通常不受關注,也沒人會以此計算,但中河台既然選擇這樣做,外界也無可指責,最多只是酸溜溜地說兩句。
這個數字在第九時區,堪稱相當出色的表現,足以證明在《帝王出行圖》之前的幾波新聞預熱,成功地為《星際瑰寶檔案》積累了豐厚的關注度基礎。確保前三期節目的質量至關重要,這對於《星際瑰寶檔案》構建自身
林海文對於自己導師如此非典型的行為表現,仍舊有些疑慮。
「嗯,這是跨維度的藝術交流……我說的是,額,不對,應該是評估,哦,《跨維藝術評論》!」他眼球一亮,作為一名星際油畫家,他對幾種通用宇宙語詞彙略知一二,然而在這本雜誌的名字翻譯上,始終覺得不夠精準。直到一道能量波衝擊到他的腦神經網絡某處節點,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跨維藝術評論》啊!
在銀河聯邦的藝術期刊中,特別是視覺藝術領域,《跨維藝術評論》堪稱極具權威性的一份雜誌——其地位大致相當於地球古代詩詞領域的《古詩觀止》或《詩刊》。
郵件中,常碩確實對這篇簡短評論做了部分翻譯——不足兩百個字符。
「近日,在已故著名星系油畫家委拉斯貴支的母星——塞維亞的一座私人博物館,收藏了一位華裔青年畫家林海文的作品《燕明公園的小街道》。該畫作展現了卓越的新古典主義構架與技巧,但在色彩運用上則向色彩大師委拉斯貴支表達了敬意。評論家、收藏家弗拉格博士評價道:『這並非一幅完美之作,但它所展現出的,肉眼可見的創新蛻變,無疑將成為這位青年畫家職業生涯中的里程碑之作。』林海文,身為知名華裔油畫家常碩的唯一弟子,年僅19歲。」
評論中提到的弗拉格博士,正是弗拉格美術館的館長,同時也是當代弗拉格家族的族長。
不久之後,常碩的第二通電話接踵而至。
「你看到了嗎?」
「嗯,《跨維藝術評論》為什麼會注意到這個?是因為您的關係嗎?」
「不是。」常碩也是剛剛得知此事,「弗拉格館長撰寫了一篇評論,發表在了《西班牙星際藝術檔案》上,那同樣是一份在星際藝術圈內享有盛譽的期刊。可能《跨維藝術評論》的編輯看到了這篇文章,於是將其摘錄在了自家雜誌上。」
「篇幅好像不大,估計也就一小塊豆腐乾吧?」
「哈哈,待會兒我把掃描版發給你,是我天南高級藝術學院的同事轉發給我的,確實只占了一個藝術動態板塊右下角的小位置。」常碩的聲音聽起來顯然很高興,畢竟被弗拉格美術館收藏固然令人欣喜,但能在《跨維藝術評論》上露臉,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豆腐乾,卻是更為難得的一項成就。
或許在未來數百年後,當林海文聲名鵲起,他的個人履歷上會將弗拉格美術館的收藏視為起點,而將《跨維藝術評論》的評價視為他被星際藝術界廣泛關注的里程碑——倘若他最終未能脫穎而出,那麼這一切自然都將付諸東流。
「估計星際各大傳媒也會注意到這件事,你低調些,別太高調了。」
「……他們以前都嘲笑我呢。」林海文撇了撇嘴角,「說我只是被一個沒什麼名氣的私人收藏家看中,花了區區幾萬歐元買走了——連那是星際通用貨幣都沒提。」
常碩停頓了一下,「我掛了。」
放下通訊器,常碩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弟子,他真是無可奈何,一心多用,卻又比大多數藝術家取得成果的速度快得多。
「《跨維藝術評論》發表了有關林海文的評論?」常碩對面坐著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人,天南美院的教授,油畫系主任,李振騰。他此次前來天南,原本是為了商談在天南美院任教的事宜,未曾想剛見到李振騰,便收到了來自天南高級藝術學院同事轉發的郵件,他簡單翻譯了一下,隨後便轉發給了林海文。
「嗯,就是在動態板塊的一個豆腐乾位置,不是專門的評論文章。」
「你想什麼呢,還指望能有個專門的評論?我這輩子還沒撈到過一篇《跨維藝術評論》的專門評論呢。」李振騰不屑地瞥了常碩一眼。
「你呆在天南美院,還想指望《跨維藝術評論》能看到你?咱們星球,雖說現在還算不上油畫的荒漠,但也相差不遠了。如果不是林海文先被《西班牙星際藝術檔案》關注,《跨維藝術評論》哪裡會注意到他。」
李振騰思索片刻:「林海文還在中央藝術學院讀書?」
「這個學期結束後,他就退學。讀滿一年,然後離開。原本計劃過一兩年送他去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深造,現在看來,還得再考慮一下。」
「唉,飽漢不知餓漢飢啊,中央藝術學院說退就能退,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想去就能去,現在聽你說起來還不稀罕去了,嘖嘖。我本來還想說讓他來天南美院讀研呢,這下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哈哈,我之前跟他提過,他說如果來當教授,他會考慮。」
「……天南美院雖然比不上中央藝術學院,但如果他要來當教授,總歸要有學歷或者作品吧?你讓他去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讀個研究生,然後再來天南美院當教授。」
……
「你那裡有沒有《帝王出行圖》高清無標誌的掃描
「嗯?」楚薇薇發出驚訝的疑問聲,「《燕明星際走廊》?在聯邦首都星系有一個燕明公園嗎?」
「可能是指京大舊居住區的『燕明星域』,翻譯錯誤了吧。」曲穎走近一看,「《星際藝術評論》,你聽說過嗎?」
楚薇薇搖了搖頭:「你瞧,她是藝術學院出身的,應該不會隨意亂講。況且,巴黎星系,那可是公認的宇宙藝術中心。」
曲穎看著楚薇薇,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知道林海文有多牛了吧?你們倆是什麼關係啊?」
「就是同學而已,還能有什麼特殊關係?」楚薇薇笑著向曲穎講述了她與林海文在臨川一中的往事:「當時我還以為我們倆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沒想到後來不知怎地就成了朋友。」
「哦,典型的跨星球劇情模式啊,接下來是不是就要上演你們倆聯手對抗未知勢力的情節了?」
「瞎說什麼呢,他應該有女朋友吧,也是同學,在中央戲劇學院學習。」
曲穎的眼珠子轉了轉:「中央戲劇學院那些魅力非凡的學員?哎呀,你要想插足其中,恐怕實力還不夠呢。不過話說回來,中戲出來的演員和林海文倒是很般配,他自己經營著一家星際影視公司,根本不需要外出尋找合作項目,自家就能實現生產和銷售一體化。」
「……繼續工作。」
楚薇薇和曲穎雖對《星際藝術評論》不甚了解,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人也是如此。
《新文化紀事報》對林海文的追蹤報導一直都很緊密,很快就搜集到了這條信息——如今,通過社交媒體獲取新聞素材已成為各大媒體的重要途徑之一。
「湯教授,我是《文化紀事報》的老譚,嗯嗯,您好您好。」譚編輯撥通了之前採訪過的天南藝術學院教授湯雲華的通訊頻道。
湯雲華不僅是天南藝術學院油畫系的教授,而且他本人就是土生土長的天南人,從讀書到工作從未離開過天南藝術學院,對學院有著深厚的感情。自從得知常碩將要來天南藝術學院任教的消息後,他就自然而然地把林海文當成了自己人,上一次採訪也為林海文說了很多好話。
「湯教授,是這樣的,我們收到了一條消息,林海文的一幅作品在法國《星際藝術評論》雜誌上得到了專題評述。對於這件事,您覺得是否相當罕見呢?」
湯雲華一愣:「法國的《星際藝術評論》?是國內的那個嗎?」
華國有本名為《藝術評論》的期刊,是京大核心期刊,同時也是國內青年畫家(包括在校學生)展示自我、提升知名度的重要平台。然而這顯然與法國的《星際藝術評論》完全不同。
「不不不,是法國的。」
「呃,您稍等一下,我去查證一下,一會兒給您回復。」
「好的好的,其實我也正想請您幫忙確認一下呢。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請您提供一篇原刊的圖像資料?」
掛斷通訊後,湯雲華想到今天常碩應該已經抵達天南了,直接找他會是最便捷的方式。但他最終決定先聯繫一位正在巴黎學藝的學生——作為宇宙藝術之都,巴黎吸引了眾多華國藝術家前往各大高校進修,或是進入博物館臨摹、參觀高水準且密集的藝術展覽。找到這樣一位學生對湯雲華來說並非難事,畢竟天南藝術學院在國內八大藝術院校中排名前列。
《星際藝術評論》在法國藝術高校自然是必備讀物。這位學生沒費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篇文章,並掃描了一頁發送給了湯雲華。
由於湯雲華的法語水平有限,那位學生還額外提供了一份詳細的翻譯,內容比常碩提供的更為詳盡。
「新古典主義,這是常碩的風格,至於委拉斯貴支的色彩運用?」湯雲華也感到困惑不已,新古典主義強調永恆之美及自然法則,往往為了追求結構上的精確與完美而捨棄許多其他元素,包括色彩。這一流派的大師如安格爾,就非常重視素描而相對輕視色彩運用,這也是他飽受爭議的原因之一。
林海文繼承了常碩的新古典主義風格,其藝術傳承可以追溯至達維特、安格爾,乃至文藝復興時期的拉斐爾。然而他在色彩運用方面卻獨樹一幟,甚至直接借鑑了委拉斯貴支這樣的大師。如果他是《星際藝術評論》的編輯,也會對此感到十分新奇——當然,前提是他在這兩個領域都已經達到了一定造詣。否則,那就只能算是胡鬧或者空談了。
了解情況後,湯雲華給譚編輯回了通訊。
「譚編輯,我會按照上次的郵箱地址將掃描件發給您,可以嗎?」
「可以可以。」
「我對這件事情的一些觀點也一併發給您。」
「好的好的,非常感謝!」
「客氣了,我也很高興看到我們國家的青年畫家能在宇宙範圍內獲得更多的關注。」
放下通訊器的譚編輯興奮地拍了拍手,明天又將誕生一篇精彩報導。他思量片刻,是否應該去找塗剛也約一篇稿子呢?這樣一來雙方形成競爭態勢,文章肯定會更吸引眼球。但是,他又想起林海文,覺得不想讓自己淪落到《華南周訊》那樣的境地——雖然關注度高,但總是被打臉也不是滋味。更何況,《華南周訊》現在似乎已經無法從林海文那裡獲取任何消息了。
「小玲,小玲,你聯繫一下敦煌娛樂,問問他們我們是否可以採訪林海文,關於他在《星際藝術評論》上發表的作品。」
「您還是讓別人打吧。」
「為什麼啊?」
「他們公司太討厭了,上次我打電話過去,就聽到有人在通訊器旁邊喊,喊那個什麼……」
「臭娘們啊?」
「……」小玲翻了個白眼。
「人家不是解釋過了嗎,那只是一隻智能鸚鵡。」
譚編輯不禁啞然失笑。小黃這隻智能鸚鵡有時會在通訊器旁大聲喊叫,遇到女性聲音就會喊「臭娘們」,遇到男性聲音則會喊「臭不要臉」。小玲不幸成為了它的受害者之一。後來林海文為了避免麻煩,不讓小黃再進入工作室,它沮喪了半小時左右,然後又恢復了常態,偶爾停在林海文的畫架上擺出各種姿態。
譚編輯並未責怪小玲,而是親自拿起通訊器撥打了敦煌娛樂的號碼。
令他意外的是,這次敦煌娛樂的態度異常友好,電話直接轉接到了林海文案頭。在整個華夏星系的各家報紙中,能夠如此順利地採訪到林海文的並不多見。
「談編輯麼?我是林海文。」
「海文先生,您好您好,我打電話是想……」譚編輯簡要說明了自己的意圖:「您看,您能否談談對這件事的看法呢?」
「可以的,不如你們派人過來面對面採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