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之下,自然是宴無好宴,酒無好酒了。
心中暗自叫苦的羅綱,被蕭誠半拖半拽著往前而去,恰好此處離班樓不遠,二人自然而然地便進了班樓。
其實蕭誠倒不在乎這酒樓是否體面,即便是普通的腳店抑或是路邊攤子,只要風味獨特,他也能坐下來大塊朵頤,但今日卻是有私己話要跟羅綱說,而且事關自家小妹,自然要尋一處清淨的地方,不虞被他人聽了牆根兒去。
班樓作為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赫赫有名。迎客的自然也都是眼界不凡。像羅綱這樣的相公家的公子,蕭誠這樣三司使家的公子,縱然沒有親眼見過面,卻也是大略聽說過年齡、模樣兒。
記住這些,只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得罪了這些公子哥兒。
說起來這些人成事或者不足,但敗事卻是絕對有餘的,隨便一歪嘴,對於他們這些商人來說,有可能就是傷筋動骨的災禍。
更何況這二人今天聯袂而來?
當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著笑臉迎了上來。
「一間清淨的上好房間。」蕭誠隨意地對迎客的夥計吩咐了一聲,又轉身對著李信道:「你跟這兩位兄弟都在大廳里點些食物酒水,不要小氣,跌了我蕭氏的臉面。」
「好吶!」李信興高彩烈地回答著,便連羅綱身後的兩個家丁也都是面露笑容,說起來,以他們的身份和收入,班樓這樣的地方,想要來一次,那是需要攢好久的家當的。一般情況之下,那是萬萬捨不得的。
但今天,蕭家二郎可是說了隨意,這就可以好好地敲敲這個小伴當了,反正就算最後用得再多,蕭家二郎心疼了,也只會斥責他的伴當,不會怪罪到他們頭上了。
班樓自釀的瓊波,天下聞名,今天可以搞一點嘗嘗新了。
外頭自然也有賣瓊波的,但那些腳店從班樓批發出去賣,不往裡面摻水那才是怪事了,但在這裡,絕對是能喝到最正宗的。
迎客夥計知情識趣地引著二人到了三樓一間雅間之中,像他們這樣的酒樓,自然會迎來各色人等,而且這些人大都身份不低,不是有錢,就是有權,這樣的人不經意間的談話,或者就涉及到數額巨大的銀錢抑或是朝廷內的隱秘之事,當然不願被別人聽到,所以酒樓里也就特備了一些極其雅靜的小廳。
三司使家的公子和東府相公家的公子,自然也就在這個行列之中。
蕭誠是第一次來班樓。
看了屋子裡的布置,倒是不俗,當下便點了點頭,道:「三十年份的瓊波一斤,其它下酒菜,看著配置一些吧。不用多,但要精緻。」
迎客夥計倒是吃了一驚,到底是這天下一等一門戶之中出來的貴公子,一開口便是三十年份的瓊波,這可是真正的不便宜。一斤,可是要數十貫錢的,足以抵得上平民小戶家半年的開銷了。
在羅綱的心中,蕭誠平常是一個很儉樸的人,不吃花酒,不逛青樓,即便偶與同窗交遊,也多是作為陪襯在裡面隨意應和,很少看到他大出血的時候。
倒不是說蕭誠出不起,終究是蕭家出來的,就算平時零使錢有數,但偶爾這樣的一次,蕭家也不會說什麼,自會爽快付錢。更何況這傢伙是有蔭封官兒,拿朝廷俸祿的。
一向儉僕的人,突然變了性子,必然是有緣由的。
今日這個緣由,自然是因為自己了。
「是不是太奢侈了,便是十年份的瓊波,也是難得的好酒了。」分了主賓坐下,羅綱試探著道。
「不奢侈,今日不同往昔嘛!」蕭誠似笑非笑,「以往我們只不過是同窗,但以後,恐怕就會不大一樣了。」
看著對方的模樣,羅綱沒來由的心尖兒抖了一抖,突然又在心中暗恨自己不爭氣,好歹自己也是宰輔之子,年齡上又比對方大了三歲,怎地看見對方就有些發怵呢?
或者是因為對方讀書比自己厲害得太多。
又或者是因為對方第一次進族學的時候,一雙拳頭便將高氏的幾個二世祖給打得服服貼貼從此成了他的跟班兒。
當然,更重要的是,自己似乎便要成為他的妹夫了啊。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這時節,自由戀愛是不存在的。兩邊家裡都有意互引對方為奧援,雙方一碰頭,這事兒基本上就成了七八成,剩下來的也不過是走走過場,請一個身份合適的人上門來說合罷了。
至於聯姻的主角倆人,長得是美是丑,才學是好是壞,性情是否相投,很重要嗎?
一點兒也不重要。
反正這樣的家庭出身,模樣,性情都不會太差,至於才學,自然是有高有低,但再差也是高於這個世界的平均水準的。
不管是蕭誠和羅納,哪一個不是自小就受到嚴格的管理,行走坐臥、說話行事、待人接物,那都是有專人教導的。
門被輕輕敲響,隨著蕭誠一聲進來,門已是被輕輕推開,幾個夥計在一個掌柜模樣的人帶領之下,端著好幾個托盤魚貫而入,將酒菜擺放在了桌子上。
「在下班樓掌柜姚賢,見過二位小郎君,二位小郎君光臨班樓,當真是令我班樓蓬壁生輝!特別是蕭郎君,今日可是第一次來。」
蕭誠微笑拱手,班樓的大掌柜,在京城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難得蕭郎君首次光臨,這斤三十年份的瓊波,就當是我班樓與郎君的見面禮了。」姚賢微笑著道。
「這怎麼可以?」蕭誠連連搖頭:「姚掌柜,我與雨亭兩人,可都不是什麼二世祖,吃飯付錢,天經地義。」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對方一出手如此豪闊,自己要是答應了,只怕人家就會打蛇隨棍上,一連串的事情就跟著來了,那就算是引火燒身了。
這樣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乾的。
「以前郎君多去樊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班樓比他們差了一些呢。」姚賢微笑道:「班樓別無他意,只要是貴客上門,都有這樣一份見面禮的,不值當什麼,只是表明一下我班樓的待客之誠心。蕭郎君勿用多慮。」
蕭誠愕然有餘,又不得不佩服這些大商家,果然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做生意的道道,自己這樣一個如此低調的人,他們竟然也有關注。又或者是因為自己的父親馬上就要成為三司使,成為國朝的計相,所以這才正式進入了他們的關注名單,但哪怕如此,這掌柜的也算是一號人物了。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即隱諱地表達了交個朋友的意思,又明說了咱並不求你什麼,儘管放心好了。
「既如此,那就生受了,以後必然要多來光顧的。」蕭誠當下抱拳為禮,表示謝意。
姚賢也是心中暗自稱奇,以前像與蕭誠類似的人來了,他們自然也是有差不多的敬意的,但與那些人比起來,蕭誠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的。
先是拒絕,再是坦然受之,無絲毫驕縱之態,而且也表達了以後會常來光顧,不願生受這份人情之意,面對自己這個商賈之輩,亦是謙和有禮,這份處世之態度,與他的年齡相比,就很值得稱道了。
「二位郎君慢用,小人告退。」躬身一禮,姚賢亦不多言,乾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是個人物呢!」羅綱亦是讚不絕口。
「如果不是一個人物,何以能成為這班樓大掌柜?」蕭誠笑道。「來,嘗嘗這三十年份的瓊波。」
一杯入喉,蕭誠細細品之,果然有著其獨到之處,也難怪能享盛名,看著羅綱眯著眼,酒在嘴裡打了好幾個圈這才慢慢地咽下去,這才緩緩地睜開眼,不由笑道:「你家不缺瓊波吧?」
「瓊波不缺,但三十年的就缺了!」羅綱搖頭道:「即便是家裡,也就是逢年過節或者有重要客人來,才會拿出類似的酒來待客,而這種場合,我又往往是撈不到的。」
蕭誠不由失笑,說起來倒也是的,在外頭,他們算是人間顯貴,但在家裡,的的確確都是小字輩兒。
「崇文啊,我知道你找我何事!」一杯酒下肚之後,羅綱的膽子倒也是大了起來:「但這事兒,可不是我的錯。」
蕭誠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自然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做不得主,我自也是做不主的。」
聽了這話,羅綱上身前探,「聽你這意思,你要是做得主的話,是不是對我還不甚滿意?」
「你說呢?」蕭誠冷笑:「動不動就往勾欄瓦肆里跑,時不時還要去嘗嘗艷名高幟的某些人的新鮮,你說我滿不滿意?」
「這有何出奇的?這汴梁城中少年,有幾個不是如此?」羅綱不以為然:「不過逢場作戲而已,像崇文你這樣的人,我卻也只見過一個。」
蕭誠嘆了一口氣:「所以說,我也是無可奈何,好歹你羅雨亭,也算是我蕭某人看得入眼的一個,卻也只能罷了。」
羅綱喜出望外,原來蕭誠內心深處,還是認可自己的嘛。
「多謝誇獎,能得你崇文誇獎一句,回去之後,我倒可以跟家父吹噓吹噓了,免得他一天到晚把我貶得一無是處。」
「你臉皮倒厚!」蕭誠哧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