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新生
劉,恆州,莎泉城。
有四個騎士出現在了官道上,一人為主,三人跟隨在其身後,晃晃悠悠的朝著城池走去。
剛過了縣界,便看到了設在路邊的驛舍。
有一位吏領著幾個驛卒,擋在了道路門口。
四人便都停了下來。
那吏行了禮,問道:「過所?」
帶頭的是一個年輕後生,歲數不大,看起來卻頗有氣質,他看向了一旁的騎士,那隨從熟練的拿出了過所,下了馬,將過所遞給了吏。
小吏拿起過所,開始一一對比了起來。
對比了人數和身份。
「昌平郡長史,前往肆州探親」
「原來是王長史,得罪。」
小吏笑著將過所交還給了對方,又問道:
「路憑。」
騎士無奈,再次遞給了對方路憑,小吏一一查看上頭所留下的記錄,「王長史,您出平舒後,半個月方才來到此處,其間去了哪裡?」
「天氣太熱,在路上病了,走不得太久,邊走邊休息,就走的慢了很多。」
「原來如此。」
小吏點點頭,又打量著幾個騎士,隨即在路憑上蓋了章,交給了對方,行了禮,站在了一旁。
幾個人再次啟程。
走在路上,走遠了些,那幾個騎士皆是憤怒不已。
「劉桃子何等暴虐!」
「這酷法便是商鞅都有所不及!」
王長史皺著眉頭,低聲說道:「勿要這般大聲.都給我忍著!」
騎士們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通紅。
王長史看著前方,不回頭的說道:「我都說了多少次,無論是在哪裡,哪怕是在做夢,都勿要將這些話說出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聽到?」
「點燈大計推行到如今,毫無成效,都是因為大意!」
「八百多人前來此處,如今還剩下多少人能為我們所用?!」
幾個騎士低下頭來。
王長史再次打量著周圍,改了口,繼續說道:「此番探親,也得認真。」
「我記得,莎泉也有我們許多親戚,至少有二十位親戚吧,卻都失去了聯絡,先從城內開始找,便是找到了,也不要直接見面,先與我稟告。」
「唯!!」
眾人沿著官道一路往前,終於是來到了城池門口,再次經歷了盤查,終於算是進了城。
莎泉是個小城。
城牆矮小,道路上也看不到多少人。
他們這麼一行人,在此處還挺顯眼,王長史只好先帶眾人前往最近的客舍。
出示了過所,便可以住下來,客舍的房間也有相應的等級,給錢越多,房間便越好。
眾人先住下來,放好了東西,王長史這才讓幾個騎士外出探查。
他們這一路的探親,實際上都是在尋找自己所派遣的間諜,至少要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
騎士們城內搜尋了兩天,終於,有個騎士帶來了好消息。
他在市里碰到一位商賈,一口的肆州口音,問起話來,說是前不久跟著眾人從肆州逃過來的,住在城外的侯家村。
王長史當即出了城,沿路問過幾個樵夫,確定了侯家村的位置,這才領著眾人前往。
劉桃子的治下,對於韋孝寬麾下的賊兒軍們來說,簡直就是地獄。
分布在各地的諸多盡職小吏,完善到近乎於苛刻的制度法令,兩者相加,便使賊人幾乎沒了活路。
哪怕是問路,他們都不敢留下什麼痕跡。
王長史等人走了兩天,靠近了這個侯家村,而後由其中一位騎士進去討要水喝,順便查看有沒有當初那些人的下落。
那騎士一口流利的肆州口音,頓時引起了村內許多人的好奇。
當然,村內的百姓還是很熱情的,得知對方也是肆州人,便請到家裡招待,攀談了許久,騎士心裡終於確定,此處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當騎士回去的時候,臉色無比的激動。
他們從昌平一路往肆州,沿路可都是一無所獲的,到了這裡,終於要打開局面了嘛?
夜裡,村莊內外靜悄悄的。
王長史領著諸騎士們,徒步走在了村落的小路上,他們走的很是小心,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夜裡的村落寧靜且祥和。
偶爾能聽到犬吠聲,讓他們不敢動彈。
有些院落里傳出嬰兒的啼哭聲,有人迅速開始哄孩子,哼唱著當地歌曲。
他們躡手躡腳的來到了一處院落外,王長史看了看周圍,「你確定是這裡?」
「我白天來的時候,都看清楚了,那個人絕對是趙苦僧,跟您那裡的畫像一模一樣!我親眼看到他走進了這裡!!」
王長史緩緩從懷裡掏出了匕首,幾個人紛紛效仿。
王長史的臉上既有激動,欣喜,又有說不出的憤怒。
「稍後先堵住他的嘴,讓他勿要吵醒別人,而後再問清楚情況,若是這廝叛變了,那就殺了他這廝手裡有恆州眾人的聯繫方式,絕對不能落在敵人的手裡!」
「唯!!」
幾個人沒有開門,卻是來到了南邊的矮牆,敏捷的跳上了牆,又迅速落地。
三人跳進院落里,往前一看。
黑暗之中,院落里站滿了人。
估摸著是有二十餘人。
他們有的拿著繩索,有的拿著匕首,有的拿著棍棒。
趙苦僧就坐在屋門石階上,夜色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卻盯著王長史等人猛看。
王長史等幾個人當即就要逃,那幾個壯漢卻已經撲了上來,誰都不敢叫嚷,只是一頓廝打之中,王長史等人被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趙苦僧緩緩起身,走到了他們的面前,這才蹲下來。
「你身上周人的味道太重了,哪怕沒靠近,我都能聞得出來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麼一天。」
趙苦僧的聲音有些低沉。
王長史咬著牙,低聲質問道:「趙苦僧!將軍對你可是不薄啊!!你怎敢背信棄義?!」
趙苦僧回過頭,看向了自己的屋,這才又看向了他,「王公,您勿要忘了,我本來就是齊人。」
「當初,我家裡人皆被胡人所害,我這才投周,想要為家裡人復仇。」
「你還記得便好!!當初可是大周收留了你,你如今卻要忘恩負義不成?!」
趙苦僧的臉色複雜。
「王公啊你看看邊塞吧。」
「韋將軍對我們這些流亡的齊人著實很好,可其他人呢?就在到來邊塞之前,我們的一個弟兄在歸真官道上莫名其妙的被人所殺,罪名是沒有及時行禮拜見這跟當初的齊國有什麼區別?」
「可邊塞就不同了,衛將軍的治下,您一路走來,可見過一個敢濫殺的胡人勛貴?」
王長史臉色通紅,「如此苛刻的律法,自然是沒有勛貴敢作亂了,可伱知道從昌平到此處需要多大的代價嘛?!」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這裡,百姓們都能活下來。」
「官府真的會給授田,有手藝的能去當匠人,市不胡亂徵收稅.官吏雖強勢,至少願意按著律法辦事。」
「胡說八道!!」
「爾等棄義之賊!將軍對爾等皆有大恩德!可爾等竟敢如此那劉桃子實屬小人,用幾十畝耕地就收買了你們,當真是可恨,無恥,你們都與那劉桃子一樣,卑劣」
趙苦僧猛地皺著眉頭,「夠了!!」
他的聲音有些大,屋內忽亮起了火光。
趙苦僧示意眾人押著這幾個人去了溷藩,自己則是去安撫了屋內人。
趙苦僧很快就再次出現在了王長史等人的面前。
王長史依舊是在不斷的辱罵。
他覺得天下都不會再有趙苦僧他們這樣的小人了。
當初走投無路,是將軍給了他們活路,如今卻敢如此背叛將軍!!趙苦僧聽著他的辱罵,冷冷的說道:「當初韋將軍主動派人迎接,收留我們,給我們吃的,給我們喝的,操練我們的本事,都是為了用我們來收集情報,幫助他來對付齊國。」
「這許多年裡,我們奔波在各地,為韋將軍收集情況,傳播童謠,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吩咐。」
「而衛將軍卻不同!」
「他是沒有給我們肉吃,也沒有給予我們錢財,給了四十畝的耕地,但是,他無求於我們!」
「他不圖我們為他做什麼事。」
「韋將軍對我們有恩,可我們也報答了.衛將軍對天下都有恩,我們怎麼還敢去對付他呢?」
「你不必擔心,我不曾對他們說起任何事情,也不曾泄露什麼秘密,我們這些人就在此處耕作,做一個尋常百姓。」
趙苦僧說著,再次看向了王長史,「你不必再辱罵。」
「我們也不會殺了你。」
「你們就這幾個人,殺不了我們,若是想要稟告官府,那就告吧,我們也不在乎,齊,周,都沒有什麼區別,惡人當道,奸賊橫行,百姓們都在吃苦.只有此處,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
「你們回去告知韋將軍吧。」
「我們不能再繼續為他做事了,若是他不願意放過,那便將我們的身份告知給此處官府好了。」
「可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再與劉將軍為敵的。」
聽著趙苦僧的話,王長史呆若木雞。
他跟趙苦僧這些人不同,他是周人,是冒充的齊人,出身也不低。
故而,很多時候,他是無法理解麾下這些人的想法的。
就像現在這樣。
他不知道劉桃子到底是給這些人吃了什麼東西,讓他們變成這般鬼樣子。
想當初,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在齊國境內四處殺人,搞破壞,暗查,各個都是賊兒軍里的好手。
怎麼到這劉桃子麾下還不到半年,就變成了這樣呢??
趙苦僧看著愕然的王長史,苦笑了起來。
「您不能理解,對嗎?」
「為什麼啊?」
「韋將軍大魚大肉的犒勞你們,每次立下功勞都有賞賜,從來不因為你們是齊人而輕視.對這樣的主將,為什麼要背叛啊!!」
「王公啊我三十歲那年,失去了家人,遭受了別人所不能想像的屈辱,從那時起,我便已經死了,心裡只想著要復仇而已。」
「誰能為我復仇呢?」
「你的仇人是齊國!!」
「不我的仇人不是齊國。」
趙苦僧低頭看向了王長史。
「我的仇人是像王公這樣漠視我們這些賤民的人啊我的家裡人,是死在了像您這樣的人手裡。」
「我們的性命,在你們眼裡不值一提,若是能為你們做事,就要感恩戴德。」
「能為我,能為我們所復仇的人,就只有劉將軍一人。」
「我親眼看到那些魚肉百姓的惡賊,被他派人砍下頭來,掛在城牆上。」
「肆州的那個縣令,因為私自徵收稅賦,破家滅門,被劉將軍抓起來,凍殺在了野地上,他的屍骨,至今還被捆綁在郊外,讓官吏們看個清楚。」
「在他的治下,至少不會再有我這樣的人出現」
「王長史,你回去吧。」
趙苦僧揮了揮手,那幾個壯漢便鬆開了手,王長史艱難的爬起來,憤怒的盯著趙苦僧,咬牙切齒。
可他身邊的幾個騎士,此刻卻有些恍惚。
「若是放我離開,你定然會後悔的。」
「齊國破滅在即,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若是執迷不悟,等到齊國滅亡,最先要死的就是你!到時候,天下之大,再也沒有你的容身地了!」
王長史又看向了其餘眾人,「還有你們.若是你們願意醒悟,我可以帶你們離開。」
趙苦僧再次笑了起來,他的眼裡沒有一點懼怕。
王長史等著其餘人開口,等了許久,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王長史憤恨的轉身離去。
趙苦僧目送對方翻牆離開,這才揮了揮手,「回去吧,都小心些,勿要獨自外出」
天蒙蒙亮。
小娃娃就已經出現了院裡,吃力的打了水,又開始燒火。
許久之後,趙苦僧方才走了出來,看著小傢伙煮好的飯菜,他哈哈大笑,吃的極為開心。
兩人吃過了飯菜,小娃娃就抱起了木箱,跟著趙苦僧出了門。
「修發~~修鬍鬚~~」
「修發!!修鬍鬚!!」
趙苦僧的聲音嘶啞且有力,小娃娃的聲音清脆且尖銳。
趙苦僧每喊上一句,小娃娃就要跟著喊一句。
一大一小兩人走在小路上,沿路高呼。
他們走出了村落,又朝著城池走去,沿路高呼,終於,走過一處村鎮的時候,有一人擋住了他們,詢問了價錢,而後請趙苦僧幫忙修剪鬍鬚。
那是個年輕的後生,鬍鬚還很淺,又有些雜亂。
他就這麼坐在小椅上,仰起頭來,小娃娃將布帛泡了熱水,遞給了趙苦僧,趙苦僧輕輕擦拭著對方的臉。
「這是準備上縣城?」
「是啊,明日要去學室報導。」
後生看起來有些靦腆。
「好,我給你留下一些鬍鬚,讓你看起來成熟些」
「好,好,甚好!您看著修就是。」
趙苦僧便開始動刀,輕輕為他修刮鬍須,小娃娃站在一旁,看的聚精會神。
「阿爺!這裡您還沒修嘞!」
「我知道」
「阿爺!這裡!這裡!」
後生瞥向一旁的娃娃,笑了起來,「這是您孫兒?」
「對,對,撿來的孫兒~~」
很快,那後生就起了身,小娃娃拿出銅鏡讓他看,後生左右側著臉,眼神一亮,頭都抬起了許多,他笑著點著頭,看起來格外滿意。
「老丈好手藝啊!這手實在穩當,修的是又快又好!」
「您這持刀的手藝,有三四十年了吧?」
趙苦僧接過對方的錢,慈祥著回答道:「是啊,為人修頭修面也有許多年了」
後生再次拜謝,而後開開心心的離開了。
趙苦僧則是領著小娃娃繼續走在路上。
「方才看清楚了嗎?」
「可要用心學啊,若是哪天我老的干不動嘍,你就得靠這手藝來吃飯啦。」
「看清楚了!」
「阿爺放心吧!等你老了,我就給你修鬍鬚!」
趙苦僧彎著腰,悠閒的眯著雙眼,小娃娃吃力的抱著木箱,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朝著遠處的縣城,緩緩走去。
清風吹來,夾雜著兩道呼喊聲。
「修發~~修鬍鬚~~」
「修發!!修鬍鬚!!」
ps:沒臉見人了啊,那聲音吵得不行,我特意請了個電工師傅幫我看看,師傅過來後,又是拉電閘,又是看空調,後來覺得是水管,又懷疑暖氣,又覺得是樓上的問題,前前後後忙碌了半天,一無所獲,都準備聯繫物業了,最後發現.是他麼的貓咪用的老鼠玩具,那玩具被丟在書桌下,一直在嗡嗡嗡的響.我忘不了電工師傅最後看向我的表情和眼神。
唯一慶幸的是還沒有去找物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