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新尚書台,新廟堂
烈日高照。
道路兩旁時不時傳出尖銳的蟬鳴聲,起伏不斷。
衣衫襤褸的亡人徒步走在小路上,走的很慢。
遠處忽又響起馬蹄聲,亡人們四處躲藏,一鬨而散。
騎士縱馬狂奔而來,背著竹筒,絲毫不愛惜馬力,駿馬用盡了力氣,馬蹄飛揚,幾乎是從小路上飛過去的,騎士沒有在意躲藏在周圍的亡人,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這麼從亡人的視野之中消失了。
亡人鬆了一口氣。
像這樣加急送信的騎士,是沒有時日來為難過路之人的。
騎士迎著風狂奔而去,整個人大汗淋漓,那些汗珠卻又在飛奔之中迅速消失,讓他整個人愈發的難受。
不知飛奔了多久,兩旁的樹林漸漸稀疏,遠處一個驛舍引入眼帘,早有騎士牽著馬,等在一旁,那騎士趕忙用濕潤的布帛擦拭了臉,又有幾個小吏上前迎接。
那人熟練的跳下馬來,將背著的竹筒迅速交給對方,小吏確定東西完整,再交給第二位騎士,那騎士迅速上馬,狂奔而去。
而到來的這位騎士,被兩個人扶著,往內屋走去,走了幾步,便蹲在地上,嘔吐不止。
就是那馬,此刻都搖搖晃晃,似是有些撐不住了。
那小吏長嘆了一聲,看向一旁的同僚,「最近怎麼都是加急?」
「即有戰事,便是如此,且看著吧,等到戰事真正開始,那才是最要命的呢!」
小吏看向了騎士遠去的方向,默默不言。
騎士們就這麼一路接力,一路損耗,在十天之後,不知更換了幾次的騎士已經出現在了鄴城之外。
而他帶來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文書,乃是胡長興寫給其兄長胡長仁的書信。
胡府。
府內鬱鬱蔥蔥,許多亭閣藏身在翠綠之中,精緻的小路連接著龐大的諸院落,幾座假山倚靠在園林之外,這奢華程度直追那婁睿的府邸。
而在園林外的亭閣之外,就看到許多胡人樂師持著樂器,賣力的演奏。
各類的舞女翩翩起舞,使得眾人都挪不開眼睛。
胡長仁,鄒孝裕,陸仁惠,盧元亮,高元海,趙彥深,綦連猛,婁定遠,元文遙,厙狄洛等等諸多當朝權貴,此刻皆聚集在這亭閣之中,他們穿著奢華,面前堆放著各類的佳肴,仍然有小廝在不斷的端上來各種美味。
三面皆有武士來保護。
胡長仁此刻穿著一件寬鬆的長袍,上頭繡了一頭長牙五爪的猛虎,他的頭髮鬍鬚都是精心修過的,那鬍鬚又茂密又整齊。
他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雙手扶著自己的腰帶,故作豪爽的哈哈大笑。
而鄒,陸,盧三人就站在他的左右,一人為他倒酒,一人為他說趣聞,一人為他整理佳肴。
這三人乃是三台的大臣,如今圍繞在胡長仁的身邊,唯命是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各種諂媚奉承,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風評,通過這種不要臉的奉承方式,他們三人成為胡長仁身邊的心腹謀臣,為他行駛大權。
坐在周圍的那些大臣們,對這三人的行為或許也看不上,只是也不太在意。
胡長仁笑眯眯的看著周圍的眾人。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如此的順利。
在幹掉高睿之後,朝政開始進一步被他握在手裡,原先的三分權衡完全倒塌,胡長仁通過諸多不當人的大臣們的支持,順利成為了大權臣。
他輕輕吃了一口酒,看向了身邊的幾個大臣,開口說道:「天下的快樂,有什麼能比得上如今呢?」
群臣們紛紛起身與他對酒。
大家如今都很快活。
沒有高睿這樣的傢伙整日煩著他們,他們也終於可以再次回到過去的歡樂時光之中了。
高元海穿著袈裟,念了聲佛號,滿臉慈悲的說道:「有一件事,懇求隴東王能答應。」
胡長仁看向他,「高侍中且說。」
「趙郡王雖然犯了些過錯,可還是請隴東王以慈悲為懷,寬恕他的家人,讓他的子嗣來繼承王爵。」
高元海的聲音格外的溫和,恍若得道高僧。
聽到高元海的話,幾個大臣也是紛紛點頭,都為高睿的過錯而感到惋惜。
胡長仁大手一揮,「看在他過去的功勞上,就按著你說的來辦吧。」
鄒孝裕連忙說道:「大王當真是大仁大義!天下良善者,莫如大王!」
胡長仁再次大笑,又讓人將那些舞女請到眾人身邊,讓眾人以此取樂。
亭樓之中,洋溢著歡快的笑聲。
惹人厭的斥候就是在這種時候到達了府內,要將重要的文書送到胡長仁的手裡。
得知是胡長興那邊送過來的,那奴僕也不敢耽誤,急忙前往亭閣找胡長仁。
「家主,有三主送來的加急文書.」
胡長仁此刻正是享受,哪裡理會這個,「讓他先等著!」
奴僕不敢再勸,只好退下來。
胡長仁則是繼續自己的宴會,一直到天色將黑,宴會都不曾結束。
到了夜裡,侍衛們點著燈,簇擁在胡長仁的周圍,有奴僕攙扶著他,將他送到了內屋,坐在床榻上,胡長仁依舊是醉醺醺的,嘴裡還在不斷呼喊著要吃酒,幾個哭哭啼啼的女子被侍衛們推搡著送進來,關上了門。
次日,胡長仁醒來的時候,太陽早已高升,整個人尚且還有些不清醒,有些頭痛。
吃了些熱湯,奴僕方才又提起了書信的事情。
「拿過來吧!」
胡長仁志得意滿,對邊塞的事情也幾乎沒有什麼顧慮,他拿起了文書,隨意的看了幾眼,這一刻,他整個人都瞬間清醒。
昨晚的燥熱消失的無影無蹤,渾身冰冷。
他猛地鬆開了手,文書被丟在地上,他慌亂的撿起了書信,再次翻看。
奴僕看著家主如此驚懼的模樣,也是趕忙問道:「家主,出了什麼事?」
胡長興在書信里提到了祖珽的要求,又說起邊塞各地的群臣正準備聯名上書,要求設立行台,讓他做好防備。
行台。
這讓胡長仁即刻清醒。
劉桃子這是想要做什麼??另設廟堂嗎?
若是讓劉桃子在邊塞設行台,那往後他就可以自己冊封朝臣了,這就有點可怕了。
胡長仁一時間滿頭大汗,趕忙開口說道:「去將鄒,陸,盧三人給我叫來!」
奴僕當即跑了出去。
胡長仁放下了文書,重重的喘著氣。
他的眼裡滿是怨恨。
偏偏是在他最為得意,最為開心的時候,劉桃子這麼一封書信送來,直接讓他從夢中回到了現實。
這書信完全擊碎了他的美夢,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還算不得是真正的大權在握。
因為,當今國內還有可以威脅到自己的人。
他心裡有些懼怕劉桃子。
胡長仁在屋內不知等了多久,那三人匆匆前來。
胡長仁大怒,「過去沒有什麼要緊事的時候,你們整日在府邸外晃悠,今日出了大事,怎麼來的這般遲?」
幾個人都有些懵,他們得知消息後就快馬加鞭,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的。
不過,他們也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趕忙請罪。
胡長仁這才將書信拿出來,讓他們三人來看。「劉桃子並非忠臣!!他果真有不軌之心,如今他妄圖另設廟堂,我該如何平定這個反賊呢?!」
聽到胡長仁的話,幾個人當即慌了神。
鄒孝裕急忙說道:「大王,如今外敵當前,不能急著去收拾衛將軍,請您以社稷為重,暫時饒恕他的無禮舉動!!」
「當今我主國事,豈能容他?」
胡長仁聽到鄒孝裕的話,腰板都挺直了許多,猶如一個真正的號令天下事的權臣,臉上寫滿了憤怒,舉手投足之間,便準備要了劉桃子的性命。
只是,這卻苦了面前的這三位走狗。
陸仁惠瞥了眼剛開口的鄒孝裕,很想對他大罵幾句。
都到這個時候了咱就先別拍馬屁了唄??
他們幾個人別的不說,這誰比誰厲害還是看的清楚的,當今衛將軍虎踞邊塞,麾下精兵良將,又有諸多武夫相助,這可不是什麼高睿高浟啊!
幾個人沒有提前溝通過,此刻都不敢開口。
看著沉默下來的幾個人,胡長仁更加生氣了,他揉了揉額頭,「老夫要去休息片刻,今日要是不想出個平定劉賊的辦法,誰都不許離開!」
說完,他就讓奴僕扶著自己緩緩離開了書房,嘴裡罵罵咧咧。
三個人畢恭畢敬的送走了對方。
等到胡長仁一走,陸仁惠便罵道:「你方才胡說八道些什麼?還放過劉桃子?誰放過誰啊?」
「當下鄴城這些兵馬,拿來守清都都不夠看,怎麼,你還想為胡公率領大軍去討伐衛將軍不成?」
聽到陸仁惠的話,盧元亮也是趕忙點頭,埋怨道:「那衛將軍豈是好招惹的?就今日你那些話,若是讓衛將軍知道了,我們非得死在他手裡!」
鄒孝裕撫摸著鬍鬚,看了眼外頭,無奈的說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胡公的為人…..當初我只是說不能輕易對文襄帝的幾個兒子動手,他就五天不曾見我,他只能聽得進好話,最恨別人輕視他。」
「若是我說不能得罪衛將軍,得向衛將軍低頭,那他定然暴怒,說不定我們幾個都得白身回家啊!」
其餘二人瞬間沉默。
好像還真的是這個道理。
陸仁惠又說道:「可豈能不低頭呢?衛將軍彪悍,實力強盛,當下這麼多人願意歸附,不都是因為胡公下詔封王嗎?他們是覺得胡公有衛將軍支持,這才前來歸順,要是讓他們知道與衛將軍不和,胡公成寡人矣!」
鄒孝裕再次皺眉,「可這若是要低頭,便是給予邊塞行台之權,此舉非同小可,往後衛將軍便在邊塞設立尚書百官,與鄴城對望,如此經營二三年,北地只知他而不知鄴,到時候,河北強兵殺進鄴城,如何是好?」
陸仁惠搖著頭,「我倒是覺得不必擔心。」
「平城王絕非是有異心的人,索要行台,也是邊塞群臣的想法,並非是平城王自己的想法。」
「不錯,平城王向來正直,怎麼會以大兵來侵犯鄴城呢?我覺得鄒君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開口勸說道。
鄒孝裕看向他們,當即冷笑了起來,「呵呵呵,說的真好。」
「二位勿要以為我不知道。」
「陸君,您的族叔對平城王有舉薦之恩,你家是他的舉主,是不是?」
「盧君,你那位堂兄,被罷免之後,似乎去了武川吧?」
這兩人語塞,只是尷尬的笑著,陸仁惠急忙走上前,低聲說道:「鄒君這是什麼話,話可不能亂說啊!」
他再次看了看周圍,認真的說道:「鄒君,其實這設立行台後的事情,與我們能有什麼關係呢?這是我們能做主的事情嗎?」
「為人臣,我們只是能說出些建議而已,具體要怎麼做,不還是要靠胡公來定奪嗎?」
「況且,鄒君啊,天下大事變幻莫測,任何事都得做好準備啊。」
三人低著頭,開始攀談了起來。
很快,三人就再次出現在了胡長仁的面前。
他們看起來很是激動,臉上都掛著笑容,鄒孝裕急忙開口說道:「大王!我們商談了這件事,而後發現,這件事其實對大王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啊!」
「啊?好事?好從何來?」
胡長仁有些困惑,鄒孝裕趕忙說道:「劉桃子想要設立行台,其實就是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過去廟堂和地方上有很多人都支持他,如今他原形畢露,眾人就不會再親近他,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我們還能利用這件事來做文章啊!」
「哦?如何利用啊?」
「劉桃子想名正言順的治理行台,他以為沒有人敢去邊塞做這個位置,那我們就給他一個行台,當今三台之中,反對您的奸賊很多很多,我們為什麼不將這些奸賊都挑選出來,丟到邊塞,讓他們去跟劉桃子斗去呢?」
胡長仁此刻覺得有點暈。
他先叫停了對方,重新開始按著對方的想法思考了起來。
「伱的意思是,讓我們真的設立一個行台?將不聽話的都送過去當官?」
「可這些人到劉桃子的地盤上,還能與劉桃子抗衡嗎?」
「抗衡未必能行,但是能給劉桃子添堵啊,劉桃子若是對他們動手,那就是公開表明自己謀反的態度了,到時候,天下的宗室都會為您所用,可以一舉而攻破他!」
「何況,當下強敵當前,若是直接拒絕劉桃子,難免他會使出什麼下作的勾當,就答應了他,讓他為我們出力,再將我們的敵人派出去,高睿死後,當下唯一能與您抗衡的,不就是彭城王了嗎?」
「若是我們將彭城王送過去做行台尚書令…..」
胡長仁雙目圓睜,還他媽的可以這麼玩??
他急忙搖頭,遏制了這個瘋狂的想法,他雖算不上是個好人,但是局勢還是略微能看得清的,他當即說道:「將高浟送去邊塞,我怕他與劉桃子合謀!」
「不會。」
「絕對不會。」
鄒孝裕搖著頭,他無比認真的說道:「大王且放心吧,任何人都有可能跟劉桃子合謀,唯獨高浟不會。」
「高浟忠臣,諸事皆為了社稷,而劉桃子野心勃勃,此二人在小事上或許能達成一致,可要是辦大事,非得死一個!」
胡長仁低頭沉思了起來,如今,是他錄尚書事。
儘管錄尚書事,可台中還有很多人不服從他,甚至詆毀他,嘲笑他。
儘管他們不曾當面說過,可胡長仁還是從別人的口中聽說了許多事,有些時候他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那種輕視。
這讓胡長仁格外的憤怒。
如果能一次性將這些狗賊都丟去邊塞,讓他們跟劉桃子去狗咬狗…..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胡長仁此刻有了決定,他冷冷的問道:「就怕高浟不從啊,要如何讓他滾去邊塞呢?」
這三人對視了一眼,鄒孝裕趕忙低下頭來,「大王,這我們還真的不曾想到,確實是不太好辦…..」
胡長仁瞪了他們一眼,臉上卻緩緩出現了笑容,「一個個只會說空話,真正做事還是得讓我來!」
「也罷,不為難你們了,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在省中等我,我現在得去一趟皇宮。」
三人急忙拜謝,這才一同離開了府邸。
剛走出來,陸仁惠便笑了起來,「還得是鄒君啊,將胡公哄的這般開心。」
「勿要多言,今日所商談的事情,最好不要泄漏出去,對誰都不要說,免得惹禍上身。」
鄒孝裕平靜的說道:「彭城王名望極高,高睿都不能與他媲美,當初連皇帝都不敢公然下手,若是涉及到他的事情上,那我們就真的不能在鄴城待下去了,必須要及時撇清關係才行。」
「胡公應當是有把握的吧?彭城王是君子,跟高睿不同,對付他能有什麼難度呢?」
「那也得當心,絕對不能跟謀害高浟的事情沾上關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