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十刺史
鄴城。
甲士們列陣,扛著大大的劉字旗,大步走向了城池。
旗幟隨風而飄動。
甲冑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城池大門敞開著,城內的守軍茫然無措的看著遠處這些甲士們。
騎士們縱馬,馬蹄聲響徹在道路上,騎士們以四人為一列,手持長矛,目不斜視,就這麼殺進了鄴城之中。
街道上出現了清脆的馬蹄聲。
百姓們躲在家裡,通過大門的縫隙看向了街頭。
他們看到一個個騎士縱馬走在外頭,騎士們的甲冑和旗幟跟以往所見過的都不太一樣,他們也不發出什麼喧譁和怪叫,就這麼沉默著前進,甲士們迅速前往各個城門,控制鄴城的十二座大型城門。
騎士們則是一路來到了皇宮,皇宮留守的士卒們此刻也有些驚懼,望著這些不斷逼迫而來的騎士們,緩緩後退。
在北城門的一側,高元海看著甲士們魚貫而入,面帶笑意的看向了一旁的高勱。
年輕的高勱神色冷漠,只是看著自己麾下的軍隊陸陸續續的闖進了王朝的都城。
高元海身邊,站著許多的大臣,都是皇帝離開時留下來治理朝政的。
「清河王。」
高元海走上前來,笑著問道:「不知大將軍何時前來呢?」
「我好當面給大將軍獻禮。」
「大將軍無暇前來此處浪費時日,他在北還有要事。」
高勱冷冷的回答道。
高元海有些茫然,進都城啊,這樣的事情都不來嗎?
什麼事能比挺進鄴城更加的重要?
看著高元海的臉色,高勱緩緩說道:「大將軍做事,向來分輕重,這點瑣碎,哪裡需要大將軍親臨?」
高元海感受到了對方的那種傲氣以及針對自己的羞辱。
可他不敢出口反駁。
一個分崩離析的齊國,根本就不是兵強馬壯的劉桃子的對手。
在高元海看來,劉桃子的篡位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他笑著點點頭,「您說的很有道理。」
高勱看著大軍殺進鄴城,看著這些貴人們站在一旁低頭俯首,可他心裡竟興不起半點的激動之情。
他也從未覺得挺進鄴城算是什麼太大的成就。
大齊早已爛掉了。
除卻并州的那些晉陽兵之外,各處的官員離心,將士無能,毫無抵抗力可言。
高勱這麼一路過來,都沒有體會到打仗的感覺。
高勱看向了一旁的副將,那副將點了點頭,笑呵呵的站到了高元海等人的身邊,「諸公,保不准鄴城之內還有盜賊,諸位先返回府里吧,等我們清除了盜賊,胡御史應當也就到了,到時候,可以再與他相見,商談大事。」
高元海不敢不同意。
高勱這才騎著馬進了鄴城。
鄴城的天空依舊是陰沉的,不知為何,這些年裡,這裡的天總是如此陰沉,哪怕沒有太多的落雨,似乎也看不到什麼陽光。
鄴城極大,是尋常城池的好幾倍,道路寬敞,修建了讓皇帝單獨出行的御道,兩旁的建築也大多高大,民居之中都不缺乏奢華類的建築。
但是,一切都是破損的。
道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建築上永遠都蒙著那麼一層灰塵,髒兮兮的。
本該華麗的大門上沾染了不知名的血跡,散發出臭味來。
院門合不上,露出一個缺口,似是一推就開。
高勱騎著高頭大馬,打量著沿路的情況。
街角的排水溝堵塞了,囤積了大量的污穢,甚至比邊塞都要髒。
行台大臣唐邕提議大修邊塞幾個主要城池,在重要的八座城池修建了完善的排水和處理垃圾的設備,其餘郡縣有樣學樣,儘管環境惡劣,可城池裡頭卻是乾乾淨淨的。
高勱就這麼一路來到了皇宮面前。
在破舊骯髒的都城之內,皇宮卻還是老樣子,奢華威嚴,城中之城,高大的牆壁將內外隔絕,淡淡的香味從裡頭傳出來。
高勱站在皇宮門口。
皇宮之中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僅存的那些甲士們,此刻也不敢阻攔。
「將軍,要進去嗎?」
有軍官走上前來,詢問高勱的意見。
高勱打量著面前的皇宮,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他轉身背向皇宮,看向了面前這陰雲之下的城池,他乾脆直接坐了下來,台階還算乾淨,也不怕髒了衣裳。
高勱年紀小,沒有什麼諸侯王的架子,跟這幫軍官們都混熟了。
幾個軍官就站在他的身邊,跟著一同觀望著遠處。
高勱笑了起來,「我都沒想到有一天能領兵將這裡包圍起來。」
「不過,這裡頭著實不是什麼地方。」
「誰來誰發瘋。」
「無論多麼勇武,多麼仁善,多麼聰慧,進了這牆,就再也看不到外頭的破敗,變成自私自利的怪物。」
「反正我是不願意再進這裡頭了。」
幾個軍官面面相覷,不太能理解高勱的話,高勱笑著指向了遠處,「咱先將外頭的事情給辦好了,城內這些官,這些吏,當真是沒有一個能用的,在寇將軍他們到來之前,就加強戒備,讓這些人都待在官署里,勿要再外出,等我們的人到了再說。」
「唯!!」
高勱沒有進皇宮,更沒有進三台,可他卻臨時徵用了鄴城令官署。
原先的鄴城官署內的官員們直接被他臨時扣押起來。
城內皆是邊塞兵,這些兵四處巡視,高勱幾次召集軍官,要求他們注重軍紀,絕對不許在鄴城敗壞將軍的名頭。
鄴城之內,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天色昏暗。
有農夫不安的推開了大門,偷偷看向了外頭。
幾個孩子都躲在男人的身後,不敢露面。
男人看著街道,直到從遠處傳來腳步聲,方才趕忙關上了大門。
腳步聲又漸漸過去了,男人再次來到了院落里。
忽然,從一旁的隔牆上露出了個腦袋。
「老謝,城內這是出了什麼事?」
鄰居男人同樣是一臉的困惑,「是誰來了?」
「不知道啊。」
「三天了,三天都沒有吏上門,昨日我開門去看,跟幾個兵碰到了,他們也不理會我,直接就過去了。」
「那要不要出去看看?」
「再等一天吧,若是還沒有什麼異動,那就出去看看。」
「成!」
鄴城百姓們向來是多災多難,麻煩不斷,可自從那天開始戒嚴之後,已經有好幾天,再沒有吏上門催促稅賦,也沒有士卒偷偷進來劫掠,甚至都沒有那些折騰人的各種命令了。
這著實是有些反常。
如此等到了次日,外頭終於傳來了吏的聲音。
有吏敲打著鑼,大聲的宣讀著命令,「大將軍有令,無論官吏甲兵,不許侵犯百姓!違者斬!!」
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命令,沒有多餘的閒話。
男人探出頭來看,那些吏並非尋常的縣吏,他們是軍吏,而且各個都很陌生。
平穩的度過了幾天,百姓們就開始出門了。
街道上依舊能看到些巡視的軍吏,還在反覆宣讀命令。
果真有些不同了,城門口換上了軍吏,態度算不上溫和,可不索要錢財了,也不特意為難進出之人了,只是查的比較嚴格,若是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根本沒可能出城。
農夫們是最先出城的,他們還有莊稼。
接下來就是些膽大的商賈們,他們壯起膽子重新開市,想趁機多掙點。
鄴城一點點的復甦,一點點的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寇流領著軍隊終於來到了鄴城。
寇流騎著戰馬,眺望著遠處的鄴城,心裡百感交集。
當初在成安艱苦度日的時候,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城內外已經回復了部分的秩序,跟過往一樣,大家都在為了生活而掙扎。
農夫還在忙碌在那貧瘠不堪的土地上,看著將士們從身邊經過,嚇得瑟瑟發抖,只是自己的飢餓和家裡的孩子戰勝了這種恐怖,他就當是什麼都不曾看到,放棄逃走的念頭,繼續賣力的耕作起來。
遠處的樵夫背著重重的柴,看到迎面而來的大軍嚇得匍匐在一旁。
直到這些人漸漸消失在遠處,樵夫才顫顫巍巍的起身,嘴裡念叨著各路神佛的名號,感謝自己今日的慶幸,撿起那沉重的柴火,也不敢走的太急。
兩路大軍終於合兵。
高勱笑著上前迎接他們,眾人一路返回了鄴城令官署。
也沒有怎麼推辭,胡長粲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上位,高勱跟寇流分別坐在了他的兩側。
「北地諸刺史,太守,不合格的官員們,都已經發往平城,就差這清都的官員們了。」
「流,你接下來就開始捉人,將他們一同送往平城。」
胡長粲看向寇流,寇流急忙起身,接了令,而後問道:「胡公,朝中許多重臣,又該如何處置呢?」
「此處哪有什麼朝廷?」
「送往北道大行台受審。」
「唯。」
寇流快步走出去,寇流並不負責政務上的情況,只負責抓人和殺人。
鄴城也不能例外,論吃人的鬼,鄴城可謂是排名極靠前的,那些各地有名的大惡人,放在鄴城都是無名小輩。
這裡可是真正大鬼棲身之所。
寇流臉上掛滿了和善的笑容,手死死握著刀柄,笑得很得意。
高勱目送著對方離開,有些擔憂的問道:「寇將軍不會殺太多了吧?」
「我聽聞,他在定州毆打了刺史高濟,這是真的嗎??」
「假的。」
高勱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嘛,寇將軍這樣的人,豈能做出毆打諸侯王的事情來呢?都是些謠言」
「是我打的。」
胡長粲平靜的說道。
高勱啊了一聲,驚愕的看向胡長粲,「您打的??為什麼啊??」
「對行台無禮,羞辱大將軍,羞辱三軍將士,我就以大不敬之罪,鞭撻二十。」
高勱錯愕了好久。
胡長粲認真的說道:「鄴城遍地是惡鬼,讓寇流多殺點也好。」
「這次我們從肆州出發,先後平定了河水以北的諸州郡,除卻并州,其餘各地皆在大將軍的掌握之中了。」
「這跟當初祖珽等人預測的差不多,祖珽甚至連清都的官吏都安排好了,就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
高勱眯起了雙眼,他當然是不相信什麼未卜先知的鬼話,他問道:「胡公是覺得皇帝外出與祖珽有關?」
「我覺得趙彥深跟祖珽是一夥的。」
高勱瞪圓了雙眼,「趙彥深是大將軍的人?」
「不,我只是懷疑他是祖珽的人。」
「祖珽私下裡勾結趙彥深?我記得趙彥深跟祖珽的關係很是不好」
「趙彥深過去格外小心,遇到什麼事都不肯露頭,安排官員的時候從不以親近,做事從不怠慢。」
「可自從祖珽開始在北地得權之後,趙彥深也忽然變得活躍起來,當初高睿的事情,我就覺得不對勁。」
「趙彥深很愛惜自己的羽毛,為什麼要為了胡長仁而對付高睿??」
「胡長仁和高睿之間若是要選一個,他還能去選胡長仁?」
「後來胡長仁的任命也是,從都督北方十州,到晉升大將軍,甚至是這個北道大行台,這些事情都跟趙彥深沒有絲毫的利益干係,甚至許多事都是對他不利的,而他竟然還能去做,這是為什麼?」
「最後就是這次帶著皇帝外出,前往晉陽。」
「他不讓段韶出兵,不讓南邊派人接應,也不做守城的打算,甚至都沒有想過讓段韶過來,而是要自己過去。」
「將整個清都讓出來,將多有不合的兩股勢力強行湊到晉陽去。」
「在我看來,皇帝到晉陽,絕對不算是什麼好想法,如今的皇帝不是當初的孝昭皇帝,晉陽那些人,也更不是當初那些勛貴們。」
高勱聽的很認真,等到對方說完,他才點點頭,「胡公這麼說,那許多事就能說的清楚了。」
「祖珽每次都能識破廟堂的想法,甚至能提前做好準備。」
「都是因為廟堂里有人在暗中幫助他?」
「趙彥深最擅長保命,卻多次與大將軍作對是因為他很早就投奔了祖珽?」
這幾個月里所發生的荒誕無序的事情在高勱腦海里彼此連接了起來,祖珽與趙彥深嗎?
看著高勱臉上的凝重,胡長粲又說道:「不必太在意這些。」
「這些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無論如何,這與我們的干係都不大。」
胡長粲看向高勱的眼神柔和了許多,「我已經給大將軍上奏,請求讓你來擔任清都尹。」
「啊??」
高勱比方才聽到胡長粲毆打高濟還要驚詫。
「我來擔任清都尹?」
「可我我從不曾」
高勱下意識的有些懼怕,這清都,就是指京城地區,清都尹,便是京城地區的刺史,只是地位比所有刺史都要高。
想到自己的年紀和資歷,高勱頓時就有些不安。
胡長粲卻笑了起來,「你勿要多慮,清都,如今也就是個名頭了,此處情況複雜,交給別人都不好說,你倒是剛剛合適。」
「況且,你這個小子跟其餘宗室不同,大齊的宗室,不缺乏賢人,可大多都有很明顯的缺點,唯獨你,能力不錯,性格穩定不驕不傲,不卑不亢,不過分軟弱,也不過分強硬。」
「我覺得,你將來是大有出息的,或許你比高浟更適合來擔任治理天下的宰相。」
「宰相」
高勱瞪圓了雙眼,高勱心懷大志,也曾想過要做大事,但是做天下宰相,還是有些略微超出了他的志向。
胡長粲非常的看好這位年輕的小郡王。
「當刺史沒那麼難,你不必懼怕。」
「往後,你麾下就不是現在這幫酒囊飯袋了,可能會有惡人,但是庸人就不多見了。」
「我可以教你如何治理好清都。」
「請胡公告知!」
胡長粲認真的說道:「你往後要治理此處,勿要盯著百姓,勿要盯著小吏,你就死死盯著那幾個大官。」
「刺史本來就是要刺查一方,並非是要治理一方,治理的事情,讓清都的幾個令去辦就好,你只需要盯著他們,讓他們不作惡,不違背規矩,只要你能盯住他們,他們就能盯住自己的麾下,那你這個刺史就算是成功了。」
「趁著年輕,多看,多盯,多問,你就要像惡鬼那般,纏住這些大官,讓他們坐立不安,讓他們覺得做什麼都有人在盯著,讓他們不敢胡作非為,讓他們不敢縱容麾下。」
高勱搓了搓手,有些激動。
「各地都要安排刺史嗎?」
「先前聽祖珽說,是要將北地各州郡分十。」
「恆州不變,繼續由大將軍直接管理。」
「朔州刺史田子禮,此人過去以長史的身份治理過朔州,在行台學習過行政的方法,朔州乃是大將軍故土,讓他治理,應當是不必擔心。」
「燕州刺史石曜,石曜這個人,過去在黎陽擔任太守,做的極為出色,而且跟大將軍親近,能行仁政,有大義。」
「營州刺史袁聿修,此人公正廉潔,剛正不阿,仁義愛民,過去擔任地方官員時深得百姓們愛戴。」
「幽州刺史唐邕,此公酷烈,為政嚴酷,摧抑豪強,公平合理,做事果斷,當初擔任刺史的時候,麾下官吏沒有敢觸犯律法的。」
「冀州刺史崔劼,清儉勤慎,用人得當,處事有方,當初曾大治青州,有資歷。」
「趙州刺史李稚廉,這是有資歷的老臣了,為人聰慧,素有治政才幹,以公正聞名,有治理地方的政績。」
「并州刺史尉冏,這位跟隨大將軍的時日也有很久,過去治理過北朔等多地,政績十分突出。」
「青州刺史高湝,這位乃是宗室之王,為人公正嚴明,與民秋毫無犯。」
「靈州刺史高長恭,愛惜民力,且又能征善戰,坐鎮前線,最是穩妥。」
「再加上你,各地的人選便是如此了。」
胡長粲笑了起來,「再加上你,北地也就湊齊了。」
「怎麼樣,要不要跟他們一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