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道貌岸然
馬車一路來到了刺史官署內。
狂風大作,道路上看不到行人。
馬車剛剛停下來,幾個人就先後走了下來。
婁子彥走下車,看向了王琳所在的馬車,他滿臉的無奈,祖珽這個人,當真是毫無禮數可言。
王琳都沒有邀請他上車,他自己就上車了。
王琳這個人,向來穩重,知禮儀,儒雅,是個有距離感的人。
祖珽這麼做,只怕是難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啊。
就在他感慨著的時候,王琳拉著祖珽的手,笑呵呵的走下了馬車。
看到這一幕,婁子彥的眼珠都要跳出來了。
王琳親切的拉住祖珽的手,邀請他走進了內屋。
兩人進了屋,王琳就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又派人去將自己的家眷叫出來跟祖珽見面。
婁子彥坐在兩人之後的位置上,此刻還有些暈乎乎的。
出了什麼事??
王琳操辦了一場豐盛的宴會來款待祖珽。
王琳找來了許多飯菜,都是南邊的特產飯菜,在北邊是吃不到的,又有不少的美酒,奴僕們進進出出,大家面前的飯菜也是越來越多。
祖珽卻沒有叫停對方的意思,他笑著說道:「多上點!再多上點!」
婁子彥伸出手來,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袖。
祖珽看向他,笑著說道:「你可不知道,你在這裡天天山珍海味,可我們北地可就不行了。」
「我家大王最不喜奢侈,上上下下都不敢大吃大喝,何況我們那邊還有禁酒令!」
「王公,等我們去了那邊之後,可就吃不到酒了,來,今日我們一醉方休!」
王琳聽到祖珽的話,也是忍不住感慨道:「大將軍當真是雄主也!禁酒儉食,說來容易,想要完全貫徹下去,何等困難啊!」
「好,今日我與祖公便一醉方休!!」
婁子彥的眼神愈發的驚愕,什麼??
方才在馬車上,祖珽就已經說服了對方?
這麼快?
婁子彥有些不太能理解,可王祖二人卻不管這個,開始了大吃大喝。
祖珽一邊吃一邊跟王琳談笑風生,兩人就像是多年的好友,聊的火熱,祖珽人雖然怪,但是知識範圍,確實有些令人驚懼。
就好像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從吃喝玩樂,琴棋書畫,天文地理,軍事內政,只要王琳敢開口,祖珽就敢繼續往下說。
就連周圍的那幾個軍官,此刻都收起了對這個怪人的輕視。
人真的能淵博到這種程度嗎??
這廝是讀了多少書啊??
在祖珽敲箸為樂,仰頭高歌的時候,整個宴席的氛圍都被拉到了最高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卻忽然響起了嘈雜之聲。
這氛圍戛然而止。
眾人紛紛看向了門外。
片刻之後,有甲士走到了王琳的身邊,低聲言語了一聲。
王琳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祖公,您且坐著,我去去就回」
「無礙!」
祖珽直接拉住了他,笑呵呵的問道:「可是那盧潛來了?」
王琳點點頭。
祖珽笑著讓他坐下來,隨即對那甲士說道:「如此好宴,豈能沒有樂伎來作樂?讓他進來!」
甲士看向了王琳,王琳輕輕點頭。
很快,就有一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步闖了進來。
那人身材高大,長得很是英俊,只是如今臉色不太好看,他就這麼闖了進來,看了看周圍,又看向了他們手裡的酒。
揚州有個小行台,而盧潛就是這個小行台的負責人。
故而他才能強壓王琳這個揚州刺史一頭。
盧潛冷笑了起來,「好啊,太上皇帝駕崩,各地都已經下令,開始服喪,你作為大臣,卻不遵守廟堂的法紀,竟然在此飲酒作樂」
「盧潛,許久不見啊。」
盧潛的話還不曾說完,就被一人所打斷,盧潛隨即看去,這才注意到了坐在上位的祖珽。
他一愣,「祖珽??」
「怎麼是你?」
「就是我。」
「怎麼,當初要了南人那麼多錢,還不告知,挨了一百軍棍,頭髮和鬍鬚都差點被割掉了,那時你何等狼狽,如今怎麼也變得人模狗樣?」
盧潛被這麼說出過去的事情,臉色大變,憤怒的說道:「你又好到哪裡去?當初偷盜文宣皇帝的東西,被他當成賊驅趕出去的,不是你嗎?」
祖珽哈哈大笑,「是我,那個要了賄賂不告知,被打一百棍的是你嗎?」
盧潛不理會他,看向了王琳,「好你個王琳,竟然還敢祖珽勾結,是準備作亂嗎?」
祖珽冷笑著,「若是他要造反,你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嗎?」
「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說你是什麼兩淮賢牧,可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盧潛!你個道貌岸然的小人,治理兩淮的奏表是一個接著一個,名聲是一天比一天大,既然你治理的這麼好,怎麼這兩淮的百姓卻越來越窮苦?為何此處的百姓無以生計?為何這裡的寺廟越來越多,百姓卻越來越少?」
「你到哪裡,哪裡的南僧就開始變多,我看你在此處斂財十餘年,是兩淮老鼠還差不多!」
盧潛的臉色漲的通紅,牙齒都開始碰撞起來。
「來人啊,來人啊」
祖珽站起身來,就這麼走到了盧潛的面前,笑呵呵的看著他。
「你敢如何?」
「我是大將軍府長史。」
「有能耐的,你給我一刀試試?」
「你整個宗族,全家老小可都在大將軍治下,前不久,我才經過你家,可謂是大不如初啊,許多人都被抓了,你們家最有名的那棵大樹,都被砍下來做了棺材。」
「我今日但凡在揚州出了什麼事,你看大將軍屠不屠你全族,非讓你成為孤家寡人,讓你們這一個宗族都從此消失,無影無蹤!」
盧潛看著面前的祖珽那張欠揍的臉,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向了王琳。
他終於是沒敢再說話,轉身就走。
祖珽指著他離開的方向,大笑了起來。
王琳當即起身給祖珽敬酒,兩人再次吃酒。
等到了夜半,徐,程二人方才扶著祖珽前往休息。
祖珽的酒量也確實很不錯,吃了這麼多的酒,竟還沒有什麼問題,亦然能有說有笑的跟兩個人說話。
兩人帶來了醒酒湯,讓他吃上一些。
徐吏忍不住問道:「祖公,盧潛當真是那麼的不堪嗎?」
祖珽搖了搖頭,「沒有,還是頗有才能的,在群臣里也能排在前列。」
「那您方才為何要那般羞辱他呢?」
「他跟大將軍本無冤無仇他的親族還在北道當官」
祖珽笑了起來,眼神格外明亮,「他沒有王琳重要。」
「那也不用那般羞辱啊」
「記住,有舍有得不能總想著什麼都要,總得做出一個抉擇來,王琳跟盧潛不和,二者只能選一個,那我就選王琳了,就是這麼簡單。」
祖珽給兩個年輕人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兩人從屋內走出來,徐吏不由得感慨道:「我們這位祖公,當真是奇人。」
「不只是奇人,更是能人啊,王將軍都被他給說動了,要前往邊塞,來時就帶上了我們這幾個人,回來時可是要帶回王將軍一整個水軍!!」
兩人低聲談論著,徐吏的眼裡滿是羨慕。
「真不知我們什麼時候也能有這樣的本事啊。」
「要是主公知道了這些事不知要賞賜多少東西呢!」
平城。
風雪覆蓋了城池,而道路上卻還是有行人時不時路過。
地面上皆是被踩踏的痕跡。
一輛馬車冒著風雪,緩緩停靠在了一處府邸門前。
馬車停下來,裹著厚厚衣裳的魏收笑呵呵的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他正要讓人叩門,卻看到了遠處另外一架馬車。
魏收眯著雙眼,笑得更加開心了。
那輛馬車停下來之後,封述從裡頭走了出來,兩人相見。
魏收呼出了一口氣,笑著看向面前的府邸。
「怎麼樣?」
「我當初就說了,這開科取士,沒了我們,他一個人怎麼辦得成?」
「不是我輕視路去病,不過,就以路去病的造詣,讓他出題,哈哈,那還真的是有些為難他了,那什麼秀才之類,他出題也就算了,到州試,可不就得我們出面了嘛?」
封述皺起眉頭,他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我聽聞,這次的縣試出了大問題。」
「大將軍都對此不滿,還罰了路去病的俸祿,是真的嗎?」
魏收輕輕點頭。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
「要麼說是年輕人呢,這考核哪有這麼簡單的?南邊之所以能成,那是因為人家本身的情況,他要照搬南國,怎麼可能成功?」
魏收不再多說,令人叩門,隨即跟封述走進了院內。
此處院落正是路去病的府邸。
兩人走進了府內,在幾個小吏的帶領下,一路來到了最裡頭的大堂。
路去病出了門,前來迎接。
兩人急忙行禮拜見,方才還對路去病各種貶低的魏收,此刻臉上洋溢著最溫和的笑容,「哎呀,怎麼有勞路公迎接呢?失禮了,失禮了」
「怎敢在魏公面前稱公,您稱我表字就是了。」
「豈敢,豈敢,路公雖然年少,可這才能非凡,道德為人,都是天下人所仰慕的,我雖年長,可站在路公面前,總是覺得愧疚,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要提升的地方」
比起老魏這種毫不掩飾的吹捧,老封還是要收斂許多,還有一點點的士人骨氣。
路去病請兩人走進大堂,大堂之內,有許多的大臣早已等著他們。
這些人都是魏收的好友們,像什麼陽休之,盧思道之類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臣們。
可這些人在路去病面前,也比較的內斂,不敢張揚。
路去病畢竟跟祖珽不一樣,路去病敢當著許多大臣的面前直呼桃子,還會開一些關於桃子的玩笑,而那個向來冷酷的主公非但不生氣,有些時候還附和他。
路去病有一次將幾顆桃子藏在衣袖裡,給崔剛開玩笑說『袖中三主公』。
劉桃子聽說這件事就對左右說:『一日三踏臣』。
只因為劉桃子平日裡忙碌,每天至少要出門三次,三次踏過道『路』。
這件事傳開之後,大家對路去病就更加的尊敬了,連主公的玩笑都敢開,還不被主公問罪,這要是換別人,怕是要出大事。
路去病邀請魏收上座,魏收不肯,再三推辭,最後還是只能讓路去病坐在最上頭。
路去病看向了眾人,平靜的開口說道:「諸位都已經到齊,那我也就直說了。」
「這次召諸公前來,乃是為了春後的州試。」
眾人低下頭來,雖沒有說話,卻能感受到他們的歡喜之色。
路去病長嘆了一聲,「先前的縣試,諸位或許都有所耳聞。」
「我以為按著南朝的辦法去執行,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沒想到,這麼一次縣試,只因為監察不利,出現了提前泄露試卷,集體作弊,冒名頂替,請人做書等諸多事情,當真是格外的熱鬧。」
魏收嘆息著說道:「路公,我原先說想要幫您,並非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因為這件事太難辦,所以才想相助您,只是朝中有些人,覺得我們這些人不可靠,方才有了這樣的事情,您也勿要動怒,這些」
「無礙。」
路去病打斷了魏收,他的態度忽然變得強勢起來。
「出了這樣的事情,都是我的罪行。」
「我上奏了主公,請求主公治我的罪,削我的爵位,罰我的俸祿,杖二十。」
路去病看了看自己的後背,「我前些時日剛剛受了刑,故而今日方才召集諸公。」
魏收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挨了二十杖?
路去病嚴肅的說道:「當然,也不只是我受刑,各縣,查出有紕漏者,也分別進行抓捕和審問。」
「到今天,已經有三百九十六人被抓,估計後續還會挖出更多的人來。」
「主公有令:主官泄露科舉試題,縱容作弊,罪大惡極,坐死罪。」
「牽連的考生,按其作弊犯奸的程度來進行定罪,輕者終生不許參與,重者徒刑,極重者坐死。」
「當然,當地的考核也得作罷。」
「作為對當地風氣的懲戒!」
路去病這麼說下來,眾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魏收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得走!
這他媽的不是美差,要掉腦袋啊!!
路去病再次看向了眾人,笑著說道:「這次的州試,比先前這一次更加的重要,我已經吸取了諸多教訓,完善了監察和出題方面的諸多規定。」
「不過,這州試的題目,尤其是明經科,實在不是我所擅長的。」
「故而我請諸公前來,是想讓諸公幫我做出題之事。」
「另外,為了防止泄露等事,諸公從今日開始,就不能離開我這個府邸了。」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
陽休之不悅的質問道:「路君這是懷疑我們會泄露試題嗎?豈有此理?!」
路去病輕輕搖著頭「當然不是。」
「我相信諸公的為人,只是先前的縣試,暴露了許多問題,諸公都有左右,都有親信,而這些人,可能會冒著天大的風險來盜題,欺騙諸公,故而,我進行了如此規定,諸公需要什麼,現在就可以說,我會派人帶回來,從今日起,直到州試結束,諸公才能出府。」
「我的府內人也是如此,我已經聯絡了大將軍,大將軍會派遣恆州軍來保護我們。」
「考卷會有山魈營來進行護送!」
魏收目瞪口呆。
至於嗎??
那山魈營是用來幹這個的嗎??
路去病嚴肅的說道:「諸公,大將軍對這件事格外的重視,不許再出現這樣的過錯,希望大家都能幫助我完成,幫我查缺補漏。」
他輕輕碰了下自己的後背,「大將軍念在我非有意失職,這次只是打了我二十杖。」
「若是這次州試還出現這樣的問題,我,還有所有的參與者,只怕都無法脫罪,反正,我是無顏再面對大將軍,一定是要以死謝罪的!」
路去病起身,朝著眾人一拜。
「就有勞諸公了!」
眾人議論紛紛,可偏偏他們又不能反對,劉桃子將這件事交給路去病的時候,就給了路去病調度的權力。
他能隨意調動官員來幫助自己完成這件事,那科舉出了事,當然也是大家一同來承擔。
魏收再次看向一旁的封述,臉上再也沒有半點的喜色,他的眉頭跳了跳。
現在怎麼辦?
封述合上眼,輕輕搖頭。
沒辦法了,照辦吧。
路去病坐在上位,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眉頭緊皺,吃一塹長一智,如今自己準備充足,就不信自己做不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