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老太公
劉桃子的家裡人並不住在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還是用以辦公,高浟在城南找了一處單獨宅院,用來安置大將軍的家眷。
劉桃子牽著黑風,就這麼徒步趕來。
宅院不算太奢華,但是院牆卻足夠高大,在院牆外的巷口處,能看到全副武裝的甲士們來回的巡視。
在面向街道的正大門處,也是站著幾個威風凜凜的甲士。
當他們發現來人的時候,急忙上前行禮。
劉桃子點點頭,那甲士上前接過劉桃子手裡的韁繩,黑風有些暴躁,晃動著頭,劉桃子拍了拍其脖頸,黑風這才沒有繼續反抗。
劉桃子領著眾人大步走進了院內。
一條長長的道路從大門一路延伸,就這麼筆直的通往了後院。
兩旁有許多房屋,不過大多都是空著的。
院內也有些武士,看到劉桃子到來,也是紛紛俯身行禮。
劉桃子繼續往前走,剛剛走過了前院,就聽到從裡頭傳出的叫喊聲。
推開了門,就看到了一處大空地,周圍立著許多木靶,小武騎著一匹駿馬,手持大弓,此刻正圍繞著空地轉圈,手裡的箭矢不斷的射出,命中中間的那些木靶。
小武忽發現兄長出現,趕忙勒馬,將弓掛在馬鞍,快步朝著劉桃子沖了過來。
「兄長!!」
劉桃子打量了他片刻。
小武長得挺快,個頭猛竄,在同齡人之中,也算是頗為強壯的。
劉桃子看了看那些木靶,「開始練騎射了?」
「是啊,兄長,你怎麼忽然回來了?」
「阿母說,你至少要晚上才能回來,說你有許多事要忙」
「沒什麼要忙的事,母親人呢?」
「在後院!!」
小武趕忙踮起腳尖,望著後院的方向,「阿母!!大兄回來了!大兄回來了!」
劉桃子站在他的身邊,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快步走向了後院。
小武笑呵呵的跟在他身後,眼裡閃爍著光芒,「大兄,山魈營還缺人嗎?」
「我能去嗎?」
「我現在會騎射,能披甲,能認字!」
「山魈營不收年十七以下的人。」
「啊?那靈州軍府要人嗎?我聽聞那邊天天跟周人打仗」
「你還太小了,再長几歲吧。」
「哦」
小武有些失落。
後院的門被打開,劉張氏滿臉的貴氣,快步走出來,那雙眼睛直接釘在了劉桃子的身上,除他之外,什麼都看不到,就這麼快步走過來。
「桃子!」
「媽。」
劉桃子剛剛低下頭來,劉張氏便開始了習慣性的摸索,她要確定自家桃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看到自家桃完完整整,沒有受傷的痕跡,劉張氏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前幾日夢到你被大魚咬住,心裡慌亂至極,幾日都不敢睡.」
劉張氏說著,眼眶就不由得泛紅。
「往後我就可以多陪你了,不去別處了。」
劉桃子正說著,忽有一人從劉張氏身後的宮女之中站了出來。
那是個少女,穿著卻極為成熟,學婦人的妝扮。
膚色雪白,眼眸純淨,發色深棕,站在劉張氏的身邊,猶如受驚的兔子,顯得格外不安,都不敢直視劉桃子的雙眼。
她的聲音也很小,根本聽不清。
「斛律婠拜見夫君」
劉桃子的臉上初次出現了茫然和困惑的神色。
他緩緩看向了一旁的劉張氏。
劉張氏笑了起來,「這便是斛律將軍家的女兒,我們很早就擬定了婚約,正好期限也到了,我就幫你操辦了這件事,斛律將軍也並非是迂腐之人,知道如今是亂世,許多禮儀也是能省就省」
劉張氏伸出手,輕輕放在斛律婠的肩上,斛律婠嚇了一跳,又緩緩低下頭來。
劉桃子沉默了許久許久。
「我知道了。」
劉張氏笑著給女子耳語了幾句,斛律婠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劉桃子等到對方離開,方才問道:「為何?」
「你在南邊發布了檄文,斛律光和斛律羨皆領兵在外,如何能放心.我就派人聯絡斛律光,說起成婚事,斛律光同樣不安,得知我的提議,立刻答應.你啊,做事還是太急了,便是要發布那檄文,為何不等到回到平城後再發布呢?許多人根本就不知情,忽看到你那個檄文,嚇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進屋再說吧。」
他們便往後院裡頭走。
剛剛走進來,就看到有一人,坐在左側的樹蔭下,他就這麼坐在地上,身邊放著許多的酒袋,散發出一股酒氣。
劉桃子看向了他,幾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劉桃枝緩緩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國內禁酒。」
劉桃子開口說道。
「呵,有此律法,劉公怎麼不將我抓起來送官?」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小武,「去將酒袋都收起來。」
小武怯生生的看著兄長,又看向了劉桃枝。
劉桃枝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怒氣沖沖的看著劉桃子,「怎麼,你自己無父無君還不夠,還想帶壞你的弟弟?
「國內禁酒?是哪個國?!」
「漢國。」
劉桃枝的臉色大變,他的酒勁在一瞬間消失,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劉桃子。
「你你已經篡國了?」
「對。」
「你你.」
劉桃枝喘著大氣,雙拳緊握,「當初若是沒有神武皇帝,我便死在了路上,若是沒有婁太后,你也不會存在你.忘恩負義,竊國之賊.」
劉張氏走上前來,「神武皇帝的祭祀都還在,又不是摧其廟宇,滅其祭祀怎麼能說是忘恩負義呢?」
「先進屋,進屋再說。」
她哄了片刻,拉著劉桃枝走在前頭,又回頭向劉桃子示意,讓他少說些。
一家人終於進了屋內。
在劉張氏正在勸說劉桃枝的時候,劉桃子已經默默的坐在了上位。
劉桃枝倒是一點都不驚訝,他直接坐在了劉桃子的正對面。
兩頭猛虎就這麼對視著,誰也不讓誰。
劉張氏這才問道:「你方才說的漢國是怎麼回事?」
「哦,就是群臣勸進,我答應了,就在方才,明日就能看到相關告示了,我現在是漢王了,河北皆屬漢國,齊國滅亡了。」
劉桃枝的臉色漆黑,頗為難看。
劉張氏倒是不意外,她笑呵呵的說道:「先前祖珽找我詢問家譜的事情時,我就有所預料,果然.」
「原來那家譜是母親告知他的?」
劉桃枝一臉的困惑,「什麼家譜?」
劉張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認真的看著劉桃枝,勸說道:「良人,國家的興盛和衰亡,都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齊國的天命已斷絕,這是上天的預兆,那麼多的宗室都已經認命了,你又何苦呢?」
「這些年裡,良人所做的已經對得起神武皇帝了,況且,說實在的,神武皇帝也未必樂意看到齊國延續,且看看他逝世之後的齊國吧,他的嬪妃們被姦淫殺害,他的子嗣們互相殘殺,這些年裡,除卻孝昭皇帝,有誰祭祀過神武皇帝?桃子來接手,總比讓周人將其宗室全部屠殺了要好啊。」
劉桃枝沒有說話,眼裡滿是懷念。
他緩緩說道:「也罷,你的勢力已成,我已經無法反對了,但是,我為齊臣,絕不會事漢,更不會當你什麼漢王。」
劉桃子一臉的平靜,「我也沒想讓你當。」
「好了,吃飯!吃飯!」
劉張氏打斷了兩人。
一家人,算不上太其樂融融,劉張氏有許多的問題。
面對母親的詢問,劉桃子就有耐心的多,問什麼就說什麼,沒有隱瞞。
劉桃枝只是吃著飯,可也是豎起耳朵來,聽著兒子的話。
「並沒能傷到黃法氍,他們說我射傷黃法氍是無稽之談,黃法氍是個能將,他及時抽出中軍,我沒敢繼續追擊。」
「晉陽也不是我屠的,晉陽是被亂兵所屠,我到的時候,已經是遍地的屍體」
民間的傳聞往往很離奇,很多黑鍋都被扣在了劉桃子的頭上。
劉桃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胃口,吃了許多許多。
對比之下,唉聲嘆氣的劉桃枝就沒那麼好的胃口了,飯也沒吃上多少。
飯菜很快就被吃光了,劉張氏給小武使了個眼色,兩人端起飯碗,悄悄離開。
父子倆面向而坐。
天邊掛著血紅晚霞,整個院落里冷風肆虐,可兩人都不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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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桃枝緩緩說道:「當初我在懷朔的時候,想吃頓飽飯都難.整日餓著肚子,從死人身上找吃的,天天被人打,被人追.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活過每一天都要慶幸。」
「神武皇帝跟別人都不同,別人要軍士,只要最高大,最強壯,最能打的那些人,他卻能將糧食拿出來,分發給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給他們武器,讓他們跟隨自己。」
「他不會因為出身和族別來輕視別人,能記住我們所有人的名字。」
「給我們安排家室,賞罰分明。」
「時不時來到校場,就領著大家一同高歌,吃酒,起舞,累了就直接睡在軍士們之中,也沒有人願意謀害他。」
「我飢腸轆轆的趴在地上等死的時候,他從馬背上附身,丟給我一張胡餅,我看著他的臉,以為是見到了天神,俊美無比,強壯英武,閃閃發光.」
「可惜啊,他的大業,竟是被我的兒子給終結了。」
劉桃子安靜的聽著他的話,「若真的如你所言,讓我早生許多年,我也會跟隨他來平定天下的。」
劉桃枝一愣。
劉桃子繼續說道:「不過,你說是我終結他的大業,這我卻不認。」
「他的大業,是被他的兒子們所終結的,占據著最富裕的地方,最多的人口,卻能將社稷變成這般鬼樣子。」
「我都不必給你說太多,當初跟隨高洋的時候,你是何等的心情?」
「你跟隨他開創大業,我則是來收拾他子弟留下的爛攤子,沒什麼不妥。」
劉桃枝緩緩仰起頭來,「你亡了我的國。」
「我救了很多人。」
劉桃枝有些恍惚,「這世道,實在令人看不透.」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天色越來越黑。
劉桃子忽開口問道:「這韋孝寬的賊兒軍,有什麼好分辨的辦法嗎?」
劉桃枝一愣,「賊兒軍又來鬧事了?」
「其他地方都還好,就是并州這一塊,韋孝寬先前派人一路到達平陽,甚至都可以不讓我們發現,并州應當還有很多他留下的人手。」
「分辨是分辨不出來的,很多人本來就是齊人,只是被韋孝寬給收買了而已,你怎麼查人家也是齊人。」
「要抓住他們,要從傳遞信息來入手,首先是信鴿,這鴿子不是拿來就能用的,是要經過很長時日的訓練,適合訓練的地方可不多」
劉桃枝說起自己的經驗來,說的頗為認真,方才的頹廢和迷茫都消失了許多。
過了許久,他才站起身來,「你麾下若是還有什麼不懂得,就讓他們來問我,賊兒軍傳遞情報的方式有許多種,他們甚至敢用你的驛舍來傳遞!」
劉桃枝就這麼回到了屋內。
而劉桃子卻沒有急著回去。
他到了馬廄前。
馬廄內的青獅忽急躁起來,它像是聞到了什麼味道,發出了一聲聲的嘶鳴。
劉桃子笑了起來,打開了門,手裡拿著大碗,走到了青獅的身邊。
青獅開心的甩動著腦袋,四肢都在不斷的點著地面,嘴裡發出了開心的哼哼聲。
它將頭放在劉桃子的胸前,親昵的蹭著許久不見的主人。
劉桃子輕輕摸著它的頭。
「老友,給你帶了些好吃。」
「許久不見,你還好嗎?」
青獅發出哼聲,將頭埋進碗裡,大口吃著。
劉桃子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今日太晚了,勿要著急,且等明日,我再帶著你出去轉一轉.」
劉桃子陪了青獅許久,而後轉身走向了自己的寢屋。
當劉桃子推開了房門,鑽進去的時候。
屋內卻有火光。
斛律婠坐在床榻上,低著頭,雙手死死捏著衣角,整個人都在哆嗦。
斛律婠性格內斂,並沒有那種大家閨秀常見的灑脫性格,斛律光的兩個女兒,大女兒活潑熱情,小兒女內斂害羞.
斛律婠此刻心亂如麻,想起方才婦人所教給自己的事情,更是臉如火燒,不知該怎麼做。
她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夫君的聲音。
她緩緩抬起頭來,那位傳聞里的夫君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低著頭看著自己,臉色冷漠,眼神兇狠。
斛律婠被嚇了一跳,往後了些。
劉桃子沉默了片刻。
「餓嗎?」
斛律婠一愣,呆滯的點點頭。
劉桃子從衣袖裡掏出了張餅,「我喜歡在衣袖裡放餅,隨時都能拿來吃,不耽誤時日。」
他將餅撕開,將一半遞給了斛律婠。
天可憐見!!
斛律婠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餅,她在家裡也吃過,但是那些餅都是先撕開,分出一塊塊,然後沾上各種調料來吃的,且都是又熱又軟。
而這夫君給她撕下來的半個餅,都比斛律婠的臉要大,且是又干又硬,斛律婠茫然的拿著餅,左右翻看。
劉桃子就坐在了一旁,手裡拿著餅,大口吃下。
斛律婠偷偷看了眼他,而後學著他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啃了起來。
口味很糟糕,不,幾乎是沒有什麼口感。
斛律婠一口下去,隨後開始捂著牙,差點將牙給咬崩了。
一旁的劉桃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口下去就是一大口,斛律婠驚呆了。
她就這麼茫然的看著劉桃子將那半張大餅吃下。
「好厲害,你牙不疼嗎?」
「不疼.你若是吃不下,那就弄些水,泡一會,就能吃了。」
「哦」
劉桃子坐在床榻,看著她小心翼翼的端來一碗水,而後吃力的想將餅掰開,使出了吃奶的勁也掰不動。
劉桃子就幫她將餅掰開。
「你來這裡多久了?」
「半個月吧.」
「想家嗎?」
「不太想,姐姐出嫁之後,家裡就我一個人,阿爺不在,兄長也不在。」
「那你母親呢?」
「逝世了,現在的母親對我很冷漠,不怎麼跟我說話。」
「哦,在這裡習慣嗎?」
「習慣啊,丈母對我極好,每日都讓我過去陪她,還給我說了很多故事.」
「那還好。」
劉桃子點點頭,便沒有再說話。
斛律婠這才敢偷偷去打量著身邊的劉桃子,她得把頭往後仰起許多,才能看到劉桃子的臉。
好高啊.
劉桃子脫去了鞋履,側身躺在了床榻上,閉上了雙眼,就開始睡覺。
斛律婠小心翼翼的吃起了手裡的泡餅。
不敢發出聲音。
生怕吵醒了夫君。
可她還是沒能吃完這麼多,放下了碗,吹滅了燈,她就躺在了床榻上,渾身都緊繃著,心跳極快,不知過了多久,她也漸漸鬆懈,而後進入了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