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呵呵,沒想到宋大人這時候還有心情吟詩作對,在下佩服,這份冷靜倒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王將軍,切莫誤會,這首詩我想你也知道,是文天祥大人的千古名句,特別是這最後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乃是千古名句,當年南宋滅亡,文天祥跳海自殺未遂,被張弘范救起,押送到陸地上準備獻給元軍高層,路過零丁洋的時候,寫下這千古名句。實不相瞞,今日我之心情雖然比不上當年的文天祥,但山河破碎,鐵蹄肆虐,我作為文臣卻無能為力,實在是愧對億萬百姓啊。」
廣東珠江口零丁洋,在後世,零丁洋又被寫作伶仃洋,這裡是以香港澳門以及廣州為夾角的一個喇叭狀出海口,如果想要通過水路進入廣州,就必須要經過零丁洋。
此刻,一支規模較為龐大的艦隊正在零丁洋上航行,他們從南而來,向北而去,目標正是廣州城。不錯,這正是從瓊州出發的興華軍艦隊,當日,王奇、瞿罕、洪文等人定下計策之後,便立刻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
從瓊崖全島各處調過來的軍隊朝著瓊州府不斷匯集,王奇從裡面挑選精兵強將,組成了一支遠征軍,在數天前全軍於瓊州府城下誓師,然後登船出發,直奔廣州。大軍在海上航行數日時間,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只能說清軍剛剛攻入兩廣不久,加上水師本來就是清軍的短板,所以一直沒能建立一支強大的水師來應對海上可能出現的情況。
這無疑是讓興華軍鑽了空子,至少,從瓊州府到零丁洋這一路平安無事。宋應升原來是廣州知府,當日被救出之後,心心念念就是回到廣州城,他還惦記著廣州的數十萬百姓,所以此時,他站在船頭,想到了南宋的文天祥,便順勢吟誦了他的千古名篇。
王奇正要去甲板上觀察情況,正好就看見了宋應升在吟誦,便上來跟他聊幾句。
王奇笑道:「宋大人,我王奇是個武將,或者說是個粗人,你說的那些典故和詩句我可能不理解,但是有個大道理我是明白的,當然,這也不是我說的,而是大帥說的。落後就要挨打。」
「落後就要挨打?」宋應升反問道。
「不錯,落後就要挨打,文天祥的犧牲固然可惜,可正是因為宋朝的落後,才會被蒙古所攻滅。」王奇道。
「王將軍,宋朝可是比蒙古富庶很多啊,何談落後。」宋應升不解道。
「宋朝的軍事遠遠落後於蒙古。這裡說的落後,不僅僅是富庶程度,而是各個方面的落後。比如宋元之戰,宋朝經濟發達不假,但軍事遠遠落後於蒙古,不管是士兵訓練、獎懲制度、軍隊建設、武將配置,無論哪方面都被蒙古吊打,這才有了宋元之戰的慘敗。再看明廷,也是一樣的道理,眾人都看到了建虜是用野蠻取代了文明,但是也不想想,建虜之所以成功,正是因為明軍的廢拉不堪。」王奇一拍船舷道。
「這。」宋應升啞口無言。
王奇哼了一聲道:「建虜都知道發餉,為什麼明軍不知道?從邊關到內地,哪個將領不剋扣軍餉?建虜都知道賞罰分明,為什麼明軍不知道?功必賞過必罰,宋應升捫心自問,有哪支明軍能做到這一點。建虜都知道團結周邊的力量,挑選精銳,組建職業化的強軍,為什麼明軍不知道?內地的衛所兵全是廢物,除了遼東之外,大明就不知道保持強軍了?建虜都知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為什麼明軍不知道?崇禎皇帝若是能去南京,哪怕至少派太子去南京,恐怕南明小朝廷都不會這麼快崩潰。」
宋應升目瞪口呆,王奇的話語振聾發聵,讓宋應升不知道如何作答。說白了,明廷的滅亡是因為他們在歷史的轉折點要做選擇的時候,每一次都選擇了錯誤選項。哪怕對一次,都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
宋應升嘆息了一聲,只能說王奇說的,不,或者說是高衡說的完全正確,經濟再發達又怎麼樣,軍事不行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這就是鄰居囤糧我囤槍,鄰居就是我糧倉的道理。
王奇見宋應升情緒有些低落,便上前一步道:「也不用氣餒,宋大人,我們這不是又殺回去了嗎?六千兵馬,兩千興華軍正兵,還有水師協助,廣州城,我們志在必得!」
宋應升的眼神重新閃亮起來,是啊,明軍做不到的,興華軍能做到,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怕的。
「哈哈,來來,喝!郝大哥,你要是不喝,可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這,嗨!我哪裡敢看不起少帥,少帥是未來的新星,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將來我大清的烏真超哈還不是交給少帥了。」
「哈哈,說得好,說得好,知我者,老哥也!」
廣州知府衙門內,充滿了嘈雜的聲音,都不用進去,哪怕是站在大門外面,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這裡正是原來宋應升辦公的地方,現在變成了清軍的一個臨時指揮部。廣州城內,廣州知府衙門倒不是最大的衙門,最大的衙門應該是廣州巡撫衙門,也是原本南明小朝廷的臨時行宮。
當然,這臨時行宮肯定是被滿洲八旗給霸占了,其他人可不能染指。這不,留守的漢軍部隊便來到了這廣州知府衙門內,把這裡當成了漢兵的指揮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挨著誰。
此刻,留守廣州城內的清兵分成三股人馬,作為主力的是由鑲紅旗甲喇章京阿哈帶領的一個整編甲喇,這是馬喇希的心腹愛將,當初多鐸問手下人誰來留守廣州,馬喇希便推薦了阿哈。留守廣州,一方面不用參與前線的殘酷戰爭,另一方面還能在後方享受,畢竟廣州是個富庶的地方,清軍拿下廣州用的又是偷襲策略,這裡不像揚州、嘉定那樣經歷過慘烈的戰鬥,基本上是完好無損被清軍接收,而且還有大量的繳獲物資囤積在廣州,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阿哈作為馬喇希的心腹,自然是被馬喇希強烈推薦,最終拿到了這個名額,當然,作為回報,阿哈肯定是少不了馬喇希的一份。說起來也很簡單,阿哈看守這麼多物資,當然有機會去倉庫弄點出來自己分分,再把這其中的大頭孝敬給馬喇希不就行了。
所以作為囤積物資的核心區,一直都是由滿洲八旗來親自看守的,漢軍根本就無法染指。而配合守城的另外兩支部隊,一個是李成棟的部下郝尚久,此人原本在李成棟麾下就是個游擊,後來跟著李成棟一起投降了清軍,便升級成了參將,但不管是參將還是游擊,都是個虛職而已。李成棟拿下廣州,自然要分出點人馬來配合守城,所以便留下了郝尚久和他的本部人馬,加起來兩千人不到,即便是在李成棟軍中,也是比較邊緣化的人物。
最後一支便是耿仲明特地打招呼留下來的軍隊,一個甲喇的兵力,領隊的不是別人,正是耿仲明的兒子耿繼茂,耿仲明的心思多鐸也能理解,老子都親自上前線了,留下兒子在後方享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所以多鐸很大方准許了耿仲明的請求,畢竟烏真超哈炮營還是清軍頗為倚重的軍隊,自然要給點面子。
耿繼茂手下這個甲喇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算是烏真超哈,怎麼說呢,只能講清軍剛剛入關不久,編制方面還有些混亂。耿繼茂是烏真超哈的將領不錯,但烏真超哈畢竟是以火炮為主,所以清廷另外還准許耿仲明配備一些步兵和雜兵來輔助作戰,理論上烏真超哈配置應該以八旗的一個旗作為參照,總共五個甲喇,七千五百人的兵力。
但實際上,烏真超哈算上輔兵已經達到了一萬多人,將近兩個旗的兵力,這耿繼茂率領的就是烏真超哈外圍部隊,裡面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有步兵,也有入關之後從投降明軍中徵召的炮手或者是有些火器技術的士兵,總之,這就是一個混編甲喇,耿仲明給他們的任務是負責全城的火器使用。
三支軍隊共同駐防廣州城,總兵力大約五千差點,但阿哈作為滿洲八旗的將領,可不願意跟漢軍來往,所以乾脆自成一派,自己守核心地帶,至於外圍和城牆就交給漢軍去防守了。
耿繼茂畢竟是耿仲明的兒子,用後世的話說那是軍二代、大少爺,骨子裡覺得他們操縱火炮多有技術含量,不像清軍,還是搞強弓硬弩那一套,所以耿繼茂一直覺得清兵是野蠻人。既然大家不對付,分開也好,而且阿哈霸占了倉庫,更是讓耿繼茂不滿,他們能撈好處,還不讓自己撈,這放誰身上誰能高興?
既然如此,反正這裡是大後方,也沒什麼戰事,耿繼茂乾脆就窩在衙門裡喝酒,順便從民間搜刮幾個女子來享用,天天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而郝尚久可不傻,他知道,其實這是個好機會,他在李成棟軍中估計是沒什麼發展了,別說是他,就算是李成棟自己,也許廣西戰役結束之後就是兔死狗烹的結局,所以他必須要提前謀劃自己的未來。
這不,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他居然能跟耿繼茂共事,要知道,耿繼茂可不同於一般人,他是耿仲明的兒子,滿洲八旗最為倚重的漢軍頭領的兒子,將來,烏真超哈肯定還會進一步發展,耿仲明老了,要是退下來,鐵定是兒子上位,說白了,這耿繼茂就是未來清軍內部最有權勢的漢軍將領,因為他掌管的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隊。
那不就意味著,如果郝尚久能跟耿繼茂把關係搞好,將來耿繼茂一句話,把他調去烏真超哈,哪怕是當輔兵,也比跟著李成棟好啊,前途大大的有。
所以這段時間,郝尚久也算是豁出去了,每天都無事獻殷勤,自己比耿繼茂大了十歲,但是天天一見面就是少帥少帥喊個不停,把耿繼茂爽得都要上天了。哪天老頭子退下來了,自己指揮千軍萬馬,上千門重炮,那還不是權勢滔天?
郝尚久今天又帶著幾罈子不知道從哪裡搜刮來的好酒跟耿繼茂痛飲一番,雖然是大白天的,但是知府衙門內酒氣熏天,划拳聲、大笑聲不絕於耳。至於城防,早就被他們二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別說是他們無所謂,就算是阿哈自己也無所謂,這廣州是大後方,明廷都快完蛋了,誰還有本事能越過多鐸和濟爾哈朗還有各路清兵打到大後方來。
「來,幹了!不干就是不給我面子!嗝!」耿繼茂打著酒嗝,端起酒碗遞給郝尚久道。郝尚久本來就不勝酒力,可人家端酒,又不能不喝,畢竟以後還想靠著人家混呢。
郝尚久接過來一飲而盡,耿繼茂哈哈大笑:「哈哈哈,老哥好酒量,你放心,我們兄弟二人在此相識,那是緣分。老哥跟著李成棟那是屈才了,這樣吧,等前面打完了,我去跟老頭子說一聲,把老哥調過來跟我干,你看怎麼樣?」
郝尚久眼睛放著精光,差點就要給耿繼茂跪下了,這他娘的要是辦成了,自己可就一步登天了。他有些受寵若驚,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怎麼,老哥不相信?我可沒醉。」耿繼茂放下酒碗道。
「信信,多謝,多謝少帥提攜。」郝尚久激動道。就在兩人眼看著就要拜把子的時候,忽然一個報信兵連滾帶爬跑了進來,「少帥,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