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關戰場上,充斥著詭異的安靜氛圍,自從昨日大戰結束之後,清軍大部隊全線潰退,雖然興華軍並沒有進行尾隨追擊,但是東路軍的將領們都知道,這一仗多鐸幾乎堵上了整個東路軍的前途,受到的損失也是異常慘重。
雲梯山和龍王廟陣地上,士兵們正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打掃戰場,崑崙關關城外面的戰場也被景沖和宋志帶來的援兵打掃著。但是興華軍的全體高級將領都不在軍中,他們全部聚集在城內醫護兵營地之外,因為他們都已經接到了大帥受重傷的消息。這讓所有人難以接受,宋志等人在大帳外面焦急地來回踱步。
他們在後門將拜音圖領銜的一萬清兵給收拾了,取得了巨大戰果。不僅如此,景沖竟然陣斬了拜音圖,而且他們還有個意外收穫,那就是漢軍主將李成棟竟然也沒跑出去,被孟雄的土司兵給團團圍住,李成棟可沒有拜音圖那種拼死一戰的決心,這就做了土司兵的俘虜。只有阿昌阿這傢伙腳底抹油跑得快,加上鑾儀衛本來乾的就是這種東躲西藏的差事,所以興華軍沒有抓住阿昌阿,倒是讓他跑了。
但是從金城寨深入後方的一萬多清兵可以說幾乎被全部殲滅,除了少量人逃走之外,其他大部分被斬殺,還有三四千人被俘虜,逃走的這些人也不可能長翅膀從興華軍和明軍的包圍圈飛出去,只是暫時藏身在某個地方,如果興華軍組織大規模搜索的話,應該還能發現不少建虜殘兵敗將。
按理說,這是一次巨大的勝利,整個崑崙關戰役,興華軍就像是釘子一般釘在崑崙關一帶,先打濟爾哈朗,幹掉了中路軍不下三萬人,後打多鐸,這一仗他們的戰果更加豐厚,一個很簡單的計算方式,光是殲滅拜音圖的人馬就已經過萬了,再加上粉碎了敵軍的掘進攻勢,又在多鐸孤注一擲的作戰中殺傷了海量的敵人,應該說殲滅總人數絕不會低於四萬,這還不算逃回去傷重不治的敵人。可以這麼說,兩路大軍二十餘萬人馬估計死傷了一半人,再也無力發動後續攻擊,更別說興華軍還利用這個機會端了廣州城。
可是如此輝煌的戰績,本應該是大肆慶功的時候,興華軍的將領們卻個個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張超和黃昆等人站在一邊,根本無顏面對前來助戰的景沖和宋志,更是無顏面對在雲梯山和龍王廟苦苦支撐的阿木與吳榮。
因為他們就在高衡身邊,可是高衡現在生死未卜,這兩人卻能站在這裡,雖然不是他們的過錯,但張超和黃昆等人都無法原諒自己,這是因為他們沒有保護好高衡,張超多希望現在躺下的是自己。更不用說,狙擊連姜茂才英勇犧牲,現在烈士的遺體還躺在醫護兵的營地之中,他用生命為高衡擋了一箭,如果高衡救不回來,相信姜茂才也不能安息。
清軍大營這邊也是如此,多鐸重傷,被韓岱背回去救治,東路軍攻勢土崩瓦解,死傷無數,可是沒有人去關心他們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沒有人去清點戰損。雖然大家都知道,正面撤了,背面的拜音圖估計是凶多吉少,可是誰都沒有心思往這些事情方面想。
他們的心思全都集中在多鐸的身上,就連濟爾哈朗都拄著拐杖親自來了,他就站在多鐸的大帳外面,背後早就被汗水浸濕。濟爾哈朗當然知道,萬一多鐸有事,多爾袞會發出怎樣的雷霆震怒。誰不知道,多鐸和多爾袞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的兄弟,那是一種從小相依為命的感情,兩人一起並肩作戰,共同度過了沒有母親的日子。
他們的母親阿巴亥在天命十一年被逼殉葬,要知道那時候多爾袞只有十四歲,多鐸只有十二歲,兩人還未成年,少年階段的二人少了母親的庇護,加上阿濟格,三兄弟一直互相扶持走到了今天,情同手足,早就超越了一般的親兄弟,可以說是一個整體。
要是多鐸有事,等於砍了多爾袞的雙臂,這肯定讓多爾袞無法接受,那自濟爾哈朗以下,所有人都將承受來自多爾袞的滔天怒火,濟爾哈朗可是不願意跟多爾袞硬碰硬的,他可不是多爾袞的對手。
濟爾哈朗雖然受傷,但是怒火中燒的他還是一腳一個將韓岱等人全部踢翻,就連席特庫都未能倖免,雖然韓岱、馬喇希等人不是他的部下,但他畢竟是親王,超品的存在,誰敢跟他頂嘴。
「廢物!一幫廢物!阿其那!塞思黑!連豫親王都保護不好,戰場之上,誰叫你們放任豫親王衝到前面去的?本王告訴你們,就算是你們的部下死光了,豫親王也不能有事,就算是你們每個人都當人盾,擋也要把興華軍的銃彈擋下來。現在搞成這個樣子,如何收場?如何收場啊。」濟爾哈朗用拐杖在地面上猛烈敲擊了幾下。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席特庫等人跪了一地,拼命磕頭道。
「該死?你們早就該死了。豫親王要是沒事,攝政王還能饒你們一條狗命,若是豫親王有事,你們一個也跑不了,本王會如實上奏你們的罪行。」濟爾哈朗道。
馬喇希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心中暗罵,「好你個濟爾哈朗,最後結果還沒出來,這就急著甩鍋了,恨不得將罪責全部推到他們這些將領的頭上,那你鄭親王就沒過錯嗎?說起來還不是因為你和多鐸不對付,兩路大軍才沒有形成合力,你最後叫席特庫來,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罷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誰還不知道誰啊。」
但這話馬喇希只能放在心裡,並不敢說出來,他還是將屁股撅得老高,將頭深深埋在地上,不讓別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也許是濟爾哈朗發泄累了,對躺在擔架上的博洛道:「現在豫親王生死不知,整個東路軍就是你最大了,清點傷亡,形成報告,本王認為,不管最後如何,攝政王殿下至少要看到你們的具體情況。」
博洛已經醒了,雖然依然躺在擔架上,但是濟爾哈朗說得不錯,如今,東路軍只能靠他了,他要負起領導責任來。
「嗻,奴才明白了。」博洛低聲回應道。
其實不用濟爾哈朗說,博洛的心早就在滴血了,多鐸是東路軍主帥不錯,但是下面的具體事務其實一直都是博洛在操作的。說白了,多鐸就是董事長,主要把握一些大方向。具體數據還是掌握在博洛這個總經理的手上。如今仗打成這個樣子,博洛就算是不盤點,心中多少還是有點數的,東路軍基本上被廢了一半,就算是多鐸醒了,恐怕也不好交代。
博洛心中哀嘆,這到底是為什麼,統一天下的戰爭分明已經進入了最後關頭,可是為什麼會出現興華軍這樣的怪物,這幫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三番五次讓大清吃了大虧,好在這次聽韓岱說多鐸一箭射中了高衡,若是對方主將真的死了,恐怕事情還有轉機。
清軍大營這邊哀嚎聲一片,從將領到士兵個個都是無精打采,漢兵營地那邊更是哀鴻遍野,畢竟清軍所有的資源都是緊著滿蒙八旗先用,漢兵這邊就算是重傷員都得不到及時救治,也沒有藥物,很多人就在那裡硬挺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了。
陰雲籠罩在整個清軍營地的上空,就算是先前失敗的中路軍,也沒有了看笑話的心思,三路大軍已經敗了兩路,西路軍一時半會也到不了這裡,他們在雲貴川還有不少仗要打,那麼往後清軍怎麼辦?撤回去休整,把廣西重新還給明廷?還是上報攝政王之後由攝政王定奪,再次組織反攻?一切都是未知數,所有人心裡都沒底。
「老宋,老景,我對不起你們,若是我能早一點支援正門,也許大帥他。」清軍那邊愁雲慘澹,興華軍這邊也是一樣,張超虎目含淚,雖然他也是多處受傷,可是他此刻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自責的心情占據了整個頭腦,他低著頭對身邊的宋志和景沖說道。
宋志一愣,嘆息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張超的肩膀,「老張,說起來最大的責任在我們,要不是我們來遲了,你們怎麼會,大帥又怎麼會。」說到這裡,宋志哽咽了,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范玉,范玉出來了。」正當宋志和張超說話的時候,忽然旁邊的景沖指著大帳的方向說道。只見大帳中走出一人,不是范玉還能是誰,雖然只是短短几天工夫,但范玉好像老了十歲,鬍子拉碴,讓人一眼看過去覺得這就是個叫花子,哪裡還有衛隊長的風範。
要不是宋志他們和范玉相處時間長,一時半會可能還真的認不出來。景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問道:「大帥,大帥怎麼樣了。」
范玉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隨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掩面哭泣道:「兄弟們,我對不住你們,我是衛隊長,可沒有保護好大帥,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啊。」
景沖一愣,難道說。幾人再也顧不上許多,拉開門帘就沖了進去。「站住,誰讓你們進來的,大帥需要靜養。」葛蕊芳攔住眾人一聲大喝道。
景沖道:「葛醫師,大帥,大帥究竟如何了。」他咬了咬牙道:「是死是活,你總要給我們個實話。」
眾人都看著葛蕊芳,一起點了點頭。葛蕊芳嘆息道:「大帥還活著,但是昏迷不醒,如果這兩天再醒不過來,恐怕就。」
「恐怕就怎麼樣?」宋志上前拉住葛蕊芳問道。
「恐怕就真的醒不過來了。」葛蕊芳流淚道。古人也許不知道原理,但是數千年的實踐下來,還有這麼多醫書佐證,如果人大量失血的話,很可能醒不過來。其實這是因為血液本來就是給身體各個器官輸送氧氣的,如果沒有血液,氧氣不能順利輸送,大腦就會缺氧,腦細胞就會死亡,腦細胞的死亡是不可逆的,那麼成為植物人也不是不可能。而在古代,那種醫學條件之下,植物人也活不了多久。
「不!不!」宋志大喊道。景沖等人也是萬分悲憤,他轉身就出了大帳,張超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幹什麼。」
景沖吼道:「老子不過了,大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就跟建虜拼了。」
「你冷靜!冷靜!」宋志也拉住他道。「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
景沖被宋志和張超拉住,一跺腳道:「唉!」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個,在奔騰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在征服宇宙的大軍里,那默默奉獻的就是我,在輝煌事業的長河裡,那永遠奔騰的就是我。」軍歌嘹亮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高衡一個人站在偌大的操場上。遠處好像有數百人在集體唱軍歌,高衡努力擦拭雙眼,就是看不清那些人的長相。
下一刻,場景突然轉換,劇烈的爆炸就出現在高衡眼前,耳機里響起了排長的聲音。
「他娘的,我們被壓制了,五點鐘方向,有兩挺機槍。」
「二班長!二班長!高衡!你他娘的聾了!你他娘的在幹什麼!快幹掉它!」
緊接著場面又是一轉,高衡仿佛來到了一片空地上,一輛輛裝甲車正朝著他的位置開來,排著整齊的隊列,裝甲車的旁邊是步兵方陣,他們一邊小跑著,一邊喊道:「聽黨指揮,能打勝仗,作風優良,絕對忠誠!」
這一幕幕就像是放電影一般不斷在高衡的眼前閃現,高衡能看得見,能聽得見,但是自己不能說話,那些人好像也看不見自己。
「高衡,上車!閱兵就要開始了!」一個聲音忽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