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岱,你立刻分兵,趁夜出發,不能讓濟爾哈朗他們知道廣州城失守的消息。」清軍大營內,躺在病床上的多鐸正跟韓岱交代著什麼,多鐸被氣得昏迷之後,經過多方救治,終於在夜間轉醒。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濟爾哈朗也帶著他的部下先回去了,熬了這麼多天,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了。更重要的是,濟爾哈朗回去還有很多事情,此次他的中路軍先打第一陣失敗,多鐸趕來打第二陣還是失敗,更不用說損兵折將,現在連拜音圖和阿昌阿都沒了消息。這些消息一旦上報,還不知道多爾袞會不會氣暈過去。但當務之急是想想自己後面怎麼辦,損失了這麼多人馬,興華軍的援兵又到了,實力比以前更強,再打崑崙關已經不可能了。
先不說敵人怎麼樣,就算是自己的大清勇士們,也已經徹底喪失了軍心士氣,對於一支軍隊來說,士氣是第一位的,沒有士氣的軍隊,跟廢物又有什麼分別。
韓岱半跪在多鐸的床前,雖然多鐸重傷之後,博洛是東路軍名義上的指揮官,但博洛現在的狀態也是半死不活,東路軍目前更多是由韓岱和馬喇希協同指揮,只有他們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才會報告給博洛。
多鐸秘密將韓岱找來,正是要說說廣州的事情,多鐸昏迷多日,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老家被端了,差點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廣州必須奪回來,至少要給東路軍全體將士一個交代,但這件事只能秘密進行,可不能讓濟爾哈朗知道,否則傳出去,多鐸豈不成了笑話。
韓岱躬身道:「殿下,將士們剛從前線下來,現在分兵,崑崙關這邊。」
多鐸嘆息一聲道:「你認為崑崙關還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嗎?」
韓岱一愣,「殿下,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放棄?這可就剩下最後一步了,現在放棄,這。」
多鐸搖搖頭道:「漢人有個典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們已經沒有能力拿下崑崙關,興華軍援兵到達,兵力更盛,一萬人的時候都打不贏,兩萬人的時候還能用殘兵敗將打贏嗎?現在本王唯一希望的就是阿昌阿他們能平安逃回來,要知道,一員良將可以頂得上千軍萬馬。」
「那,南明小朝廷?」韓岱追問道。
多鐸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哼!其實倒是本王糊塗了,一直打仗,總想著用武力解決問題,但實際上,剛才躺在床上,靜下心來,本王倒是想了另外一條路。你說說,我們敗了,然後退兵,那麼高衡和他的興華軍會如何自處?」
「嗯?」韓岱不太明白。
多鐸道:「你想想,我們退兵之後,廣西自然就安全了,那麼興華軍怎麼辦?是走是留?如果走,那我們完全可以捲土重來,本王承認,這次他們的確給我們造成了重創,至少在半年之內,我們沒有能力再用兵。可是半年之後呢,到年底,我們是不是可以再次進兵?」
韓岱拍了拍腦袋道:「啊,奴才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說,明廷黨爭厲害,特別是高衡這種外來勢力,還打了這麼大一個勝仗,功高蓋主,明廷那幫鼠目寸光之輩肯定容不下他,一定會讓他走。如果興華軍留下來,那他們跟明廷的矛盾會更深,明廷也沒有能力供養這麼多精兵強將在廣西的土地上。興華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屬實是進退兩難。」
多鐸道:「不錯,你這傢伙總算是學會用腦子了,你看著吧,本王這次是吃了這麼大虧,但是高衡這傢伙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戰後,戰利品如何劃分,如何論功行賞,都是大問題,明軍和興華軍聯盟一旦破裂,一切又都會回到原點,我們拭目以待。」
韓岱躬身道:「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回去召集本部人馬,前去廣州。」
多鐸叫住他道:「等等。」
韓岱轉身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把你的人和馬喇希的人抽出四個甲喇,剩下的用伊爾都齊和吳喇禪的人。」多鐸下令道。
韓岱眼珠一轉,就明白了多鐸的意思,雖然伊爾都齊和吳喇禪算是多鐸的鐵桿,但不管怎麼樣,蒙古八旗和滿洲八旗還是有等級上的區別,要讓多鐸完全放下戒備心是不可能的,所以將蒙古八旗抽調走,對於穩固前線局勢有幫助,省得前線軍心不穩,人心思變。
安排好了廣州的事情,多鐸便閉上了眼睛,可是他怎麼也睡不著,按理說,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好好休養才是,可是多鐸連半點休養的心情都沒有,這是他入關以來遭遇的第一次慘敗,都不能用失敗來形容,而是慘敗,四萬人啊,聽博洛他們匯報,這其中光是滿洲八旗的勇士就上萬了,整個滿洲八旗雖然比關外的時候有所擴大,但也不過就十萬上下的規模,一仗就讓他送了十分之一。
雖然前面有濟爾哈朗給他打樣,但多鐸自認為濟爾哈朗怎麼能跟他相比,兩人的帶兵水平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可人家濟爾哈朗的損失竟然還小於他,這讓多鐸難以接受,更加難以在多爾袞面前交代。多鐸不斷在內心默念著薩滿大神保佑,高衡這傢伙被他一箭射死,如果高衡死了,那麼損失數萬將士的代價就值了。
就在韓岱提兵趁夜從東路軍大營秘密出發直奔廣州的時候,廣州城外,正在撤退的興華軍卻停下了腳步。此刻,王奇、宋應升等人聚在一起,一個擺在面前的問題讓眾人犯了難。
興華軍在廣州登陸之後,耿繼茂、郝尚久之流在他們看來跟廢物沒什麼區別,興華軍一個衝鋒就能把這些漢兵砍瓜切菜一般解決掉,阿哈的手下雖然是八旗軍,但被東路軍留下的基本上也是戰鬥力不太強的八旗軍,總之數千人馬在興華軍的突襲面前連一個回合都挺不住。
廣州城被奪下之後,正如情報上說的那樣,王奇立刻組織人手對全城物資進行盤點,金銀財寶當然是要全部帶走的,亂世之中,貴金屬都是硬通貨,興華軍想要發展,就必須要有錢,有錢才能買來想要的東西。但至於糧食草料等物資,王奇倒是沒有要全部帶走的意思,畢竟他們的船只有限,而且糧食興華軍倒是不缺,只要把瓊崖給經營好了,自然不會有斷糧的風險。
但是這麼多糧食可不能留給清兵,這些都是清兵南下之後從各地搜刮來的,多鐸把這些糧食囤積在廣州城,就是想讓廣州城成為他東路軍的大糧倉,就算是興華軍留下這些糧食,也不會分到老百姓手裡去,還不如一把火燒了,把帶不走的物資付之一炬,讓建虜吃屎去。
所以連續數天,廣州城內火勢滔天,興華軍把東路軍的老底都給掀了,等到多鐸回來,留給他的就是一片廢墟。而從清軍倉庫之中查抄出來的金銀,雖然沒有具體清點,但是宋應升大致估算了一下,少說有千萬兩之巨,這還沒有算上暫時沒法估價的文玩古董,這要是全加起來,那還得了。
後世,很多人總認為,一兩銀子在古代就是了不得的大錢了。其實那只是對一般人來說的,實際上別說是一兩銀子,就算是一千萬兩,也算不上什麼大錢。比如清代和珅抄家,總共抄出來黃金、白銀、房產、當鋪、櫃坊、田產、古玩合計十億兩白銀,相當於大清十五年的稅收總量,這還不算玩,還沒計算和珅在夾牆私庫中藏得金銀珠寶。
所以,千萬別以為一兩銀子是一個士兵一個月的軍餉就是什麼了不得的大錢了,大明朝的很多官員,一個人就擁有百萬甚至千萬白銀的財富。這就說明,很多人不是對白銀沒有概念,而是對這些官員富戶沒有概念。所以從多鐸手上拿到一千萬兩,聽起來是挺唬人的,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錢,不過對於興華軍的發展倒是一個巨大助力。
幹完了這些事情,興華軍就準備走人了,他們不可能長期占領廣州,一旦多鐸的前線主力撤回,興華軍還是要放棄廣州城。但就在他們撤退的時候,忽然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這些人一色青壯,身體雖然有些瘦弱,可從面相上來看,這種瘦弱並不是長期造成的,而是短時間內餓的,所以王奇讓隊伍停下,想聽聽這些人說什麼。
沒想到,這一聽可就不得了,原來這些人竟然是來自佛山的工匠。佛山就在廣州城的西南方,距離廣州城不遠,這裡是大明兩廣工匠的聚集地,因為廣州城外貿發達的緣故,大量西洋人聚集在廣州,自然也帶來了不少先進的西方火器技術。所以早在萬曆年間,明廷就將佛山專門開闢成一個工匠聚集點,用於打造火銃火炮或者軍械器械等等。
清軍攻入廣東之後,拿下了廣州的同時,自然也將佛山給控制了,這些工匠一個也沒跑出來,多鐸得知他們是工匠之後,按照遊牧和漁獵民族的習俗,工匠是非常有用的人,所以也沒有大開殺戒,而是把這些工匠和他們的家人直接封鎖在佛山城內,多鐸的本意是等他們拿下了廣西,滅了南明小朝廷,再回來做打算。所以耿繼茂當時分出五百人馬去佛山把這些工匠給看住了,算是把佛山變成一個大號的集中營。
可是誰能想到,興華軍突襲廣州,一下就把耿繼茂、郝尚久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這佛山的守軍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否則,誰敢跟興華軍硬碰硬。等敗軍逃去佛山的時候,佛山的漢兵也是一鬨而散,生怕跑得慢了,人頭落地,結果匠戶們大清早一覺醒來,發現街上巡邏的漢兵還有城頭防守的漢兵都無影無蹤了。
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事了,否則這些漢兵不會連夜逃走。在匠戶中很有威望的長老們一商量,乾脆,選出一幫年輕人去廣州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廣東最繁華的就是廣州,要想打聽消息,去廣州准沒錯。
之所以選一幫年輕人,那是因為他們被關在佛山城內,清軍早就將糧食全部收走,為了阻止匠戶們暴動,多鐸特地下令,每人每天只給一頓飯,就算是一頓飯,也是缺斤少兩,這樣一來,把這些匠戶們餓著,只維持基本生存,他們就沒力氣暴動了。
這也就是這幫人為什麼在王奇眼中顯得瘦弱的原因,他們是被活活餓成這樣的。這幫人到了廣州之後,驚訝發現,廣州城的建虜也全沒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幫穿著類似於明軍軍服的士兵,雖然服裝顏色不一樣,但是他們也是操著一口漢話,又佛山匠人見多識廣,聽出來很多人的口音來自瓊崖,便立刻帶著兄弟們上前打招呼,這才被王奇和宋應升等人知曉。
王奇得知他們的身份之後,立刻讓士兵們拿來軍糧,先讓這些報信的匠人們吃飽,他們一個個拿著大餅就狼吞虎咽,看來是餓得厲害。王奇一邊讓他們慢慢吃,一邊讓士兵拿出水壺遞給這些人,別讓他們噎死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糊塗了,糊塗了啊。」看著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餅的匠人們,宋應升忍不住抽自己的嘴巴,老淚縱橫道。他作為廣州知府,當然知道佛山的存在,更是知道這裡生活著很多匠戶,就是個匠戶聚集地,作用就跟諒山府的興華軍製造總局差不多,可是他逃出去之後,心心念念就是廣州城,竟然把這一茬給拋諸腦後了。
且不說,這些匠人能對興華軍產生多大的幫助,光是佛山內的匠戶,拖家帶口的全部算上,那可是兩三萬條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