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該死!」回到宮內的多爾袞摘下自己的暖帽,重重扔在了地上。堂中站著的阿濟格和范文程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說他。
多爾袞負手來回快速踱步,走到眾人的面前道:「看看,看看,你們都看見了,你們都看見了,這大清到底是誰說了算,搞這一出算什麼,逼宮嗎?這些人不知道輕重緩急,一個個都沒打過仗,他們知道個屁!現在興華軍士氣正盛,兵法有雲,避其鋒芒,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這些人都不懂?老太太不明所以也就算了,你看看這裡面還有些什麼人,吳三桂的兒子,滿達海的兄弟、車爾布的侄子,這些人都在滿蒙漢八旗里服役,難道他們也不知道這個道理?本王看,都是昏了頭了。」
多爾袞越說越氣,誰能想到烏拉那拉氏竟然搞出逼宮的大戲,關鍵人家還是死諫,好死不死,那石獅子果真堅硬,老太太這麼一碰,竟然當場沒了,當著在場數萬人的面,老太太用生命完成了一次逼宮,一下子點燃了數萬人的復仇怒火,不僅如此,除了在場的數萬人之外,整個內城都沸騰了,哪怕是幾歲的小孩子,也被家長帶著在街道上揮舞著拳頭,高喊著復仇的口號。
多爾袞氣急敗壞道:「你們說,怎麼辦?怎麼辦!」
多爾袞明白,這次不出兵恐怕也要出兵了,民意難為。這四個字不僅僅發生在漢人王朝幾千年的歷史上,放在滿人身上也是一樣的。縱然多爾袞是攝政王不錯,但是他可以違背少數人的意志強行推動一件事情,可如今,整個八旗群情激奮,他多爾袞縱使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推翻整個八旗的決定。
眾人都不說話,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因為站在多爾袞的角度,他肯定是不想出兵,不是多爾袞主觀意識上不想,而是多爾袞乃是大清帝國的最高領導人,站在整個國家的角度,肯定不能意氣用事,說打就打。但是民意難為,眾人知道,這次多爾袞要不打,肯定是犯了眾怒了,說不定下台都有可能。
本來多爾袞就得位不正,而且明面上還有順治小皇帝,反對他的勢力不是沒有,八旗內部也是暗流涌動。比如豪格,就是堅定反對多爾袞當權的。現在豪格死了,但不意味著內部就沒有第二個豪格,第三個豪格了。多爾袞如果違背民意,正好給反對派找了個絕佳藉口,可是出兵,該怎麼出?從哪個方向打?眾人也是不明所以。
「范先生,你說說看,滿朝大臣之中,就數你最足智多謀。」多爾袞見大家都不說話,直接點名道。
范文程其實心中早有想法,只是多爾袞不叫他,他也不好隨便發言。范文程剛要跪下,多爾袞道:「站著答話。」
對於范文程,多爾袞還是非常尊重的,范文程見狀,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直接道:「殿下,事到如今,只能出兵。」
多爾袞一愣,眾人也是一愣,寧完我等人都看向了范文程,這傢伙,殿下不想出兵,你非要提出兵,這不是對著幹嗎?多爾袞面色不虞道:「范先生這是何意,難道跟外面那些無知之人想法一致?」
范文程搖頭道:「自古以來,民意不可違,我大清能成功入關,除了勇士們驍勇善戰之外,跟八旗上下萬眾一心是密不可分的,如今京師家家披麻戴孝,這種感情我們應該理解,民眾也需要朝廷考慮他們的情感,我想,現在恐怕不僅僅是京師的民眾,就算是軍隊之中,也是群情激奮,前方的軍隊不好說,畢竟他們已經經歷過跟興華軍的戰鬥,但後方的軍隊可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說完,他還有意識瞥了吳拜和曹振彥等人一眼。多爾袞猛然意識到,對啊,別說是後方的這些軍隊,即便是他本人,也從來沒有跟興華軍交過手,對於興華軍的了解也只停留在戰報上。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多爾袞也不能說對興華軍有完全的認知,更不要說手下那些軍隊了。
北洋新軍剛剛訓練完成,正是嗷嗷叫的時候,這時候發生這樣的事,相當於乾柴烈火,一點就著。
多爾袞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出兵,至少朝廷要放出出兵的訊號。奴才以為,出兵當分三步走。」范文程道。
「哦?此話何意?」多爾袞一下子轉身看著范文程道。不僅是多爾袞來了興趣,所有人都是豎起耳朵,想聽聽范文程怎麼說。
范文程不緊不慢道:「第一,朝廷立刻答應民眾的請求,說法很簡單,就是朝廷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出兵。答應歸答應,但是出兵的時間我們來控制,在此之前,放出風去,要集結多少兵馬,準備多少糧草等等,拖延時間。至少,將這個月給拖過去,等待新軍全部換裝完畢。畢竟下個月就是臘月了,寒冬之中也不適合出兵,這麼一來,又能拖一拖。」
「嗯。有道理。」多爾袞點點頭道。
「第二,如果民眾催得緊了,我們乾脆就先派出一部分軍隊做個姿態,這部分軍隊行動速度不用快,在半路磨蹭一下,再耽誤一些時間。」范文程道。
多爾袞恍然大悟,這從頭到尾就是個拖字訣,反正跟興華軍的戰爭早晚要打,但現在不是時候,可民意難為,乾脆就用拖字訣,軍隊在行動,但也不完全行動,總之做出姿態給民眾看看就行。
「好,有道理!第三呢?」多爾袞道。
「這第三,上面說的兩點都是雕蟲小技,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總是拖下去也不可能,當拖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就開打,但這開打不意味著立刻就要找到興華軍進行決戰,我們可以循序漸進,柿子先找軟的捏嘛。」范文程道。
全新的思路,多爾袞何等精明,畢竟是大清攝政王,這心眼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范文程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如果他還不明白,不就是傻子了嗎?多爾袞立刻接話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先找一些比較好打的目標,來幾次大捷,鼓舞人心士氣再說?」
「正是此理。」范文程點點頭道。
「明白了,明白了,先生請受本王一拜。」多爾袞面色恢復了一些紅潤,比剛才蒼白的臉色好看許多了。他躬身就要給范文程行禮,范文程哪裡敢受此大禮,立刻跪下道:「奴才豈敢。」
多爾袞一把托住他道:「范先生老成謀國,不愧是我大清肱股之臣啊。」話音剛落,那邊鮑承先、寧完我等人就用嫉妒的眼神上下掃視了范文程一番。他們當然很不爽,畢竟他們也是漢臣,但是地位跟范文程總是差了很多,除了范文程這傢伙號稱范仲淹的後代之外,他們兩人進入清軍陣營的時間也比范文程落後很多,再加上關鍵時候范文程說的總能迎合上位者的心思,他們二人想要取代范文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隨即,按照范文程的布置,朝廷立刻對外發布了公告,既然大家群情激奮,朝廷也就順應民意,先開啟徵兵、調兵的工作,然後通知國庫準備糧草。風一放出來,內城民眾就爆發了極大的熱情,不僅如此,多爾袞還利用這個機會,提出因為幾路大軍接連作戰,軍費不足,你想報仇就要募捐軍費。
這麼一提,反而是反將了民眾一軍,但民間復仇的怒火既然點燃就不可能熄滅,范文程暗地裡對多爾袞說煽動一些效忠他的宗室帶頭捐錢,然後把他們的錢再退回去,這樣既做了樣子,又沒有損害自己人的利益,豈不是皆大歡喜。
這麼一來,大家不捐錢也要捐錢了,別說別人,多爾袞帶頭捐出私庫白銀五萬兩。這攝政王都帶頭了,你不捐肯定是不行,內城四十萬民眾,還都是旗人。哪怕就按照一年俸祿的標準,一個大頭兵也能捐出十八兩銀子。
順治登基之後,清廷逐漸正規化,對於士兵們的俸祿也設立了相應的標準。按照八旗兵丁的廣義說法,基本上分成六大類,分別是前鋒、護軍、領催、馬甲、匠人、步甲,其中前三個等級比較高,後面兩個次之,最後的步甲是最差的。當然,這裡指的是正規軍,包衣奴才不算在裡面。
跟後世一樣,清軍的軍餉也是有地區差的,比如駐防遼東老家的,待遇就低一些,京師附近的待遇就高一些,前面打仗的,待遇再高一些。就按照目前來說,京師兵丁,前鋒、護軍、領催一個月四兩銀子,馬甲、匠人三兩銀子,步甲一兩五。所以哪怕是正規軍的大頭兵,至少也要捐獻十八兩銀子。
這還不算達官貴人、王公貴族。總之命令一下去,四十萬民眾竟然湊出了四百萬兩銀子給多爾袞,平均一個人捐獻十兩。當然,這裡面的大頭主要是達官貴人的,范文程他們這些文官,都是五千、一萬的捐,這麼一算,四百萬兩銀子也不難。
有了銀子,多爾袞的底氣大了一些,眼瞅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個月一晃而過,這就到了十一月中旬了。
京師位於北方,天氣寒冷,湖面結冰較早,一般來說,十一月中下旬河面湖面就會結冰了。明末正處於小冰河期,氣候異常,結冰的時間還要早一些,所以雖然是十一月中旬,但不少湖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層看起來厚厚的冰。
十五日一早,多爾袞便起身在御花園散步,范文程陪同在多爾袞身邊,這段時間,范文程是多爾袞最常召見的人,多爾袞乾脆直接給了范文程御書房行走的特權,到最後也不廢話了,直接騰出一個房間給范文程暫時居住。要知道,在大明朝,臣子晚上是絕不可能留宿宮內的,但是多爾袞沒那麼多講究,就把范文程留下,還派了幾個太監宮女伺候著。
多爾袞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畢竟四百萬兩銀子在手,心情自然好。他道:「范先生,你這一招厲害啊,昨天國庫上報,已經籌集了四百萬兩軍費,先生居功至偉。」
范文程連忙謙虛道:「奴才不敢當。」
多爾袞望著已經結冰的御花園湖面,說道:「兵者,國之大事,大清再也不能承受一場巨大的失敗了。這次出兵,本王勢必親征,倒要看看興華軍如何厲害。」
范文程接話道:「若是殿下親征,必然馬到成功。」
多爾袞搖搖頭,他徑直走到湖邊,看著湖面的冰,試探性邁出了一步。太監們一陣驚呼,范文程立刻道:「殿下小心,這才初冬,冰面不結實,會掉到湖裡的。」
古代,一旦掉入冰冷刺骨的湖水裡,弄個肺炎什麼的,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就是個死。所以范文程和太監們才會如此緊張。
多爾袞卻擺擺手,又將另一隻腳踏了上去,只聽見咯吱咯吱,冰面好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發出了即將碎裂的聲音。
多爾袞無視冰面上隱隱出現的裂紋,一邊前進,一邊道:「我這一生如履薄冰,先生,你說,我能走到對岸嗎?」
范文程一愣,他當然明白多爾袞的意思,從努爾哈赤起兵到皇太極登基,再到順治登基,多爾袞歷經三朝,他等得太久了,誰不知道多爾袞文治武功,有超越太祖之風,只是苦於得位不正,遲遲不能稱帝。他說的對岸,就是那張九五之尊的寶座。
所謂如履薄冰,那就是在每件事情的處理上,多爾袞都小心翼翼,儘量平衡各方的利益,畢竟大家都清楚,八旗本質上是部落聯盟,走向國家正規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此之前,多爾袞不能讓局面崩塌。
范文程撲通一聲跪地道:「殿下,您一定能走到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