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機會
作為王室管家的芬恩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軍官與隨軍法師，就如同一名老貴族在打量自己家族內的青澀後輩。
阿爾弗雷德與克勞茨當然都算不上什麼年輕人了，奈何身為山地精靈的芬恩壽命綿長，再加上他那無比豐富的閱歷，這便使得尋常人類在他的眼中總會顯得有些稚嫩甚至天真。
當然了，芬恩也不得不承認，人類這一族群確實擁有著驚人的潛力，這是他基於自己的觀察與經驗所得出的結論。
在自己過去那悠長的生命中，芬恩親眼見證了沃特爾王室的崛起以及羅維高原局勢的更迭，同時，他也看見了那些新理論、新技術以及新力量對於舊有事物所帶來的衝擊。
或許是因為生命短暫的緣故，人類這一族群總會選擇在有限的時間內爆發出自身最大的潛力，無論是用於發展還是破壞，皆是如此。
芬恩親眼看見，自己過去所屬的山地精靈部族一步步地從山脈與高原的潛在主人淪落成了人類王國的附庸，並進而成為這些龐然大物的一員。
對此，芬恩深感惋惜。
他很清楚，山地精靈們在過去完全有機會奪取沃特爾王國對於高原地帶的實際控制權，甚至有可能在高原之上建立屬於精靈們自己的王國，但最終，這些寶貴的機會卻終究還是在精靈們自己的拖延與抉擇中被浪費了。
精靈們往往是博學、自信且高傲的，相比之下，人類族群反而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膽怯、懦弱與畏懼。
正站在芬恩面前的這兩人就非常典型。
芬恩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從阿爾弗雷德與克勞茨身體當中散發出來的不安與恐懼——這很正常，畢竟他們現在所需要去對抗的，是一群難以估算數量，且有悖於尋常軍事理論的敵人，再加上潛在的黑日結社指揮者，無論第五獵兵團要執行何等任務，都有可能會蒙受前所未有的損失。
然而，恐懼卻並不代表著拒絕與退縮。
芬恩表情平靜地看著前方，他毫不懷疑，即便是在貴族圈子裡背負花花公子之名的阿爾弗雷德，也會用最快的速度對自己帶來的這個可怕命令予以回復。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阿爾弗雷德結束了與克勞茨法師之間的目光交流，他轉頭看向芬恩管家，如過去般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先生，第五獵兵團需要準確的情報與命令。」
在說出這些話時，阿爾弗雷德的表情嚴肅的如同一塊從羅維高原上掘出的石頭，站在他身旁的克勞茨法師同樣面色沉鬱，容易讓人聯想到積雨的烏雲。
見到這一幕，忠誠的王室管家反而露出了笑容，他點了點頭，手掌輕輕擺動，魔力線條在空氣中憑空編織，形成了堅固可靠的臨時結構，緊接著，無形且輕柔的壓力作用在了兩名青年軍人的肩膀上，令他們坐了下來。
隨後，一份包裹齊整，且表面浮現著王室雕紋與高原巨鷹紋路的文件送到了克勞茨法師的手中。
在快速且嚴謹的檢查後，文件的正確性與完整性得到了驗證，而隨著阿爾弗雷德兩人開始閱讀，芬恩管家也不緊不慢地在一旁開始了解釋。
「相當一部分情報來自北境前線，你們可以看見拂曉社與梅林勒和的徽記……相關的一些記錄，你們也可以去上面申請驗證。」
芬恩緩緩說道：「接下來，北境戰線的推進恐怕不會像之前那樣順利了，聖斯蒂爾王室已經簽署了命令，準備擴大動員的範圍——那些被他們選中的區域，也都已經遭到了黑日結社最大程度的影響與改造。」
阿爾弗雷德的閱讀速度很快，他幾乎立即就找到了與芬恩管家陳述內容相對應的部分，在迅速地掃了兩遍後，他的眉毛便一下擰成了疙瘩：「利用秘儀與魔法直接干涉普通人的思維，讓他們『自願』與那些被召喚出來的怪物們組成新的軍隊……」
「倘若他們確實這樣做，恐怕會對站在聯軍這邊的那些北境人很不利。」
克勞茨法師一遍翻閱一邊冷聲補充道：「北境人很看重親緣與地區關係，拂曉社內部的聖斯蒂爾人非常多……這樣看來，北方前線的戰事不容樂觀，甚至可能會遭到反推。」
「這倒未必。」
作為第五獵兵團的實際指揮者，阿爾弗雷德想的卻是要更遠一些：「僅僅只是兵員擴充，可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改變什麼……就算這些被魔法控制的聖斯蒂爾人上了戰場，他們的訓練與裝備問題在短時間內也沒法解決。」
芬恩管家滿意地點了點頭：「嗯，繼續說。」
阿爾弗雷德認真地思考了一會，隨後說道：「結合海上的戰況與海恩王國最近的表現判斷，黑日結社應當對組織大規模反攻一事並沒有太明確的想法，他們擾亂平原後方、派人聯繫海恩貴族的做法也說明，他們真正想做的就是拖延。」
「是啊，拖延。」
芬恩點頭對軍官的推斷予以肯定：「黑日結社並沒有掩蓋自己的意圖，根據拂曉之劍從聖斯蒂爾腹地捕捉到的消息來看，他們內部甚至都已經明確了這種目標……用盡一切辦法拖延戰線的推進，並儘可能地造成更多的混亂，甚至不惜消耗掉那些埋設在我們後方的『釘子』。」
「他們想要改變作戰的重點？」
克勞茨法師的面色越發陰沉：「他們想要開闢新戰場？在我們這裡？」
「正是如此。」
精靈管家嘆了口氣：「他們畢竟不是一般人，所能夠調用的力量也與尋常認知不同，支撐他們行動的也從來不是任何一個政府或軍隊實體，而是那些曾經盤踞梵恩的陰影。」
「諾維，那個一直以來藏在背叛者葉特維奇與雪松學者塔群背後的名字……他已經進入嶙峋丘地了，現在就藏在某個斷崖的裂縫裡。」
芬恩輕輕地搓了搓手指，魔力絲線與臨時的結構在他的手指之間不斷擠壓變形：「在來到這裡後，我才發現，就連魔力都在向我控訴他的到來。呵，黑日結社的領導者，梵恩的病瘤，魔法的背叛者。」
芬恩抬頭看向阿爾弗雷德：「黑日結社的具體計劃其實並不重要，高原上的巨鷹絕對不會允許他們用這等姿態與方法將我們的後方當成突破口……既然他們要來，那我們就用沃特爾的方式進行回應。」
阿爾弗雷德知道真正的命令即將到來，於是他放下了文件，緩慢起身。
「來自陛下的命令，務必用炮火與烈焰填滿嶙峋丘地的每一道縫隙與裂痕，無論是聖斯蒂爾、梅林勒和、德蘭亦或是拂曉社那般新生的團體，都應當清晰地聽見此地的轟鳴！」
……
在正式離開鼠人們的聚居地前，修格又做了好些次嘗試，但很可惜，不知是因為聚居地內部魔力環境的變化，還是因為遭到了外界的干擾，修格最終還是沒能像之前那樣與菲利克斯或薇琳建立有效的精神連結。
在這許多次的嘗試中，真正與修格產生過短暫聯繫的，便只有作為他「女兒」存在的朱斯蒂娜了。
而這也驗證了修格在同源魔力層面的一些猜想——施法者與「召喚物」之間的聯繫總是會比其他形式更加的堅韌、穩定，而那些同時存在於修格與朱斯蒂娜體內的，與暗淵性質相仿的冰冷魔力，也更能適應當下的糟糕環境。
有那麼幾個瞬間，憑藉自己那已經變得極度強韌與敏銳的感知，修格在朱斯蒂娜傳遞過來的精神波動中，成功地捕捉到了一些殘缺的聲音與畫面的片段。
他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看見了那個稍稍有些陌生的身影，甚至還感受到了從那身影當中散發出來的些許魔力波動。
即便暗淵與梵恩之間的遙遠距離模糊了他的思維與感官，但修格也仍舊能夠從中覺察到那股令自己感到熟悉與親切的顫動。
混沌的環境，根本無法影響那些魔法結構的本質。
它們還是這樣的嚴謹、規整、有條不紊，透著一種名為秩序的美感。
這讓修格感到欣慰與溫暖。
他相信，無論薇琳作為自己的老師，戰友亦或者「戀人」，都一樣能夠在面對外界的挑戰與干擾時保持相當程度的冷靜，那些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穩定魔力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而這，也讓修格有了更多推動自己接下來計劃的勇氣。
曾經的瘋詩人阿齊伏，如今的鼠人部族領袖正帶著黑壓壓的一大片鼠群給修格送行。
阿齊伏的情緒是平靜的，但在他的鼠人面孔上，卻又隱隱透出無奈與悲傷。
作為魔法女神梅爾的虔誠追隨者，阿齊伏知道，一旦修格離去，自己就又會回到之前的狀態中去——在暗淵，在鼠人的聚居地中，阿齊伏註定無法再找到一個像修格這樣能夠與自身談論梵恩，交換秘密的合作者了。
鼠人的先知註定是孤獨的，他必須按照既定的計劃推動這個奇特族群的發展，他需要讓這個骨子裡帶有偏執與癲狂的智慧種族進入全新的發展階段，從今往後，鼠人們將不再局限於族群的延續與生存，除卻那些魔法與儀式之外，它們還必須盡一切可能進行學習，將那些被埋藏在暗淵荒原深處的秘密化為己用。
「你離開之後，這裡的運作可能會變得很艱難……在那些知識面前，就連我，也和天真的孩童沒有區別。」
阿齊伏的聲音從後方緩緩傳來，於是已經走到巨大升降梯旁的修格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看向了身形佝僂的鼠人先知，也看向了鼠人先知後方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
對於修格，鼠人們的情感反而要更加的純粹，它們真的已經徹底將修格看作自己所信仰的神祇所派來的使者，而使者一旦離去，便意味著大地母神的引導即將結束。
因此，當修格轉身看向自己時，這些無比虔誠的信徒們便紛紛流露出了悲傷的情緒，其中個別與修格接觸較多的鼠人戰士或祭司甚至開始忍不住流淚、哽咽。
「這是必經之路。」
面對阿齊伏的話語，修格微笑著給予了回答，他的手指輕輕晃動，於是冰冷的暗淵魔力立即在周遭構成了透明的隔音屏障，他說道：「從梵恩的古老諸神以及天空中的黑色太陽遭到驅逐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不會再有任何一個文明或族群能依靠神祇的恩賜長久延續了……真正能夠引導你們的，唯有你們自身。」
阿齊伏嘆了口氣，隨後他抬起手，將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貝恩哈特將軍捧在了手心裡，隨著阿齊伏將雙手向前推來，貝恩哈特將軍那熟悉的聲音也在修格的腦海中響起。
「孩子，原諒我再用一次這樣的稱呼。」
與過去相比，如今這位見多識廣的老軍人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精神衝擊，他的生意顯得有些頹廢。
「從知道你準備離去開始，我就和阿齊伏一起，翻閱了『延續基地』內那些犧牲者們所留下來的記錄與日誌。」
「他們的文明無比強大，他們的學識是如此的高深，意志更是超乎想像的堅韌……然而，正如我們所見，就是這樣輝煌奪目的文明，最後卻還是滅亡了，倘若不是你的到來，恐怕就連這最後一批反抗者所做出的努力與掙扎都會被徹底淹沒在暗淵宮廷所施加的絕望里。」
「孱弱如我們，真的有機會超越那些前人，突破暗淵這道屏障麼？」
這既是貝恩哈特將軍的疑問，也是阿齊伏本人的疑問。
「在那些已經消逝的文明面前，鼠人與梵恩的居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二者都無比的孱弱，甚至可以形容為愚蠢和無知。」
修格緩聲說道：「然而，與過去的先行者們相比，如今的你我，卻又多了一些前人所不具備的寶貴優勢……我們獲得了他們留下的饋贈，得到了將無形與有形相結合的方法，而更重要的是，對於我們即將要去面對的敵人，我們並非一無所知。」
「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先行者們所從未擁有過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