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退潮
敞開面甲，伊文大口呼吸著血腥瀰漫的空氣，無數亡魂的嘶吼在耳邊環繞，於僅剩的士兵護衛中，拖著重傷疲憊的身軀，斬殺攀上城牆的屍鬼。
先前絕境中的希望仿若曇花一現，好像不管殺死多少行屍，依舊有源源不絕的亡者湧來。
城牆上的活人越來越少，戰死者不計其數，但更多民兵則是在恐懼中逃離了戰場，陣線潰散，早已有大量行屍沖入了城內。
匆匆一瞥，瞧見奔行在街頭巷尾的活屍，攻擊著各家各戶緊閉的房門，伊文仿佛能聽見民眾被殺戮時驚起的慘叫。
轉頭，看著不遠處仍在奮力搏殺的羅恩，他沒想到，生命中最後的戰鬥，居然是和這個暴民首領一同奮戰。
吐出一口血痰，滿臉血污的騎士依靠著城垛塔樓的石壁，在血戰中沒有了對死亡的畏懼。
已經盡力了，他沒有讓自己的頭銜蒙羞，沙泰的伊文，以騎士之名，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為守護家人和領地而死，先祖會接納自己的靈魂.
又一名精疲力竭的士兵被數個屍鬼撲倒在地。
掙扎中，看著一張張惡臭腐敗的大嘴啃來，戰士無力的閉上雙眼。
可突然間，他發現壓在身上的行屍動作停滯，那近在咫尺閃著幽光的鬼目，猶如出現了掙扎的神色。
求生的本能沒有讓士兵多想其他，趕緊手腳並用的拽回四肢，慌張的爬出了屍鬼的包圍。
他拾起戰刀，回頭再看，發現周圍的行屍全都停下了狂暴的動作，接著痴呆的轉過身體，一個接一個朝東側奔去。
像是按預定動作般撤退的亡者挨個栽下城牆，就連面對衛兵們反擊下的砍殺，竟也毫無反應，任憑被砍翻在地，也依舊朝東邊爬行。
驚疑的士兵來到城垛張望，那屍鬼接力搭出的亡靈人梯轟然塌陷，城外茫茫多的亡靈好似退潮般放棄了攻城。
嘩啦啦的扇翅聲音從身後傳來，衛兵呆呆轉頭眺望，一頭頭帶翼的屍妖捨棄了在城鎮內的殺戮，向著來時的方向騰飛而起。
「.退退了！哈哈哈哈——！大人！大人！它們撤退了！！」
絕處逢生的莫大喜悅，令衛兵涕零不止，回頭朝男爵次子喊道。
士兵們狂喜的歡呼聲響起，甚至沒人再揮動武器，攻擊那些從城內奔上城牆又跳下城垛的行屍，唯恐再次陷入和亡靈的廝殺。
發生了什麼？
伊文盯著逆轉的異象，他杵著兵刃，一瘸一拐的來到牆邊，舉目眺望屍海撤退的方向，只見郊野盡頭，一道不祥的幽綠色光柱，直插雲霄
忍著頭暈匆匆翻身站起，萊昂仰望沖入陰雲天幕的幽綠光潮，本以為摧毀了術式祭壇的束縛，會見到無數亡魂一鬨而散，化作漫天游曳的流星。
但實際上，他發現這無數慘死亡魂所構成的幽光，依舊被某種力量裹挾著，凝聚如一條長蛇般，飛向了東邊遙遠的方向。
「.這輛鍾車，只是某個龐大儀式延伸的節點之一」蘿拉的聲音將萊昂的注意力喚回眼前。
扭頭，望見朝自己這衝來的重甲屍鬼大軍，萊昂不敢繼續戀戰，他趕緊拎起掛在腰上的哨笛，朝死亡爪那邊奮力吹響。
看清了遠處獅鷲聞聲騰空，萊昂匆匆熄滅即將燒乾魔力的炎刃，抬手召回正要爬起再戰的卡尼斯，將涅蒂牌插回腰包，毫不嫌丟人的掉頭就跑。
已是強弩之末的自己，孤身一人不可能對抗這麼多重甲敵人，是時候展現JO家絕技了。
「.不可饒恕！！」
召魂大鐘已毀，失去了對龐大屍海的操縱，靈魂感受著朦朧的召喚，想到回去將要承受的折磨與懲罰，狂怒的屍巫嘶啞的咆哮著，自行儘可能的控制住周圍的近百亡魂守衛：「.必須贖罪，在回去前殺死他，為主人殺了這個攪局者！」
一些本是在朝東邊小跑的重甲屍鬼，在屍巫的控制下轉向，加快隆隆作響的腳步，舉起武器向那生者追殺而去。
察覺到身後追擊，萊昂趕緊衝進土道旁的林地，發足逃竄，他就不信那些屍鬼能在崎嶇的樹林中追上自己。
見那騎士鑽入林間，屍巫邁開腳步，跟上了亡魂守衛，但他有些遲鈍的感知，卻察覺身後的鴉羽斗篷被狂風掀起。
魔力連接的屍鬼腦袋，一百八十度轉向後方望去。
視野里，他最後看見的是一對碩大的利爪
——呼！
風壓呼嘯，猛禽之王像巨鷹般從天而降。
精準而致命的獸爪鉗住屍鬼群中的獵物，獅鷲偏抬巨翼，將其抓上半空，稍稍用力，就將脆弱的屍巫碾得粉碎。
爪子細細的碾壓那握在掌中的屍骸，直到四分五裂的碎屍從爪縫間落下，獅鷲暢快的發出啼鳴，將先前受到的苦痛，終於回以了報復。
拉著韁鏈，奧莉薇婭看了眼半空掉落下去的屍鬼碎屍，眼神著急的探身，指向林地催促道：「大爪！萊昂在那，我們去救他！」
死亡爪叫了一聲，撲騰羽翼降低空速，鷹目搜尋萊昂的身影。
昏暗的郊野樹林間，亡魂守衛們再一次失去了指揮者的操縱，靈魂受到牽引，不得不紛紛停下腳步放棄了前方生者的氣息，呆愣愣的轉身，向東方行軍而去。
敏捷的鑽過樹杈與崎嶇的地形，萊昂聽到身後重甲屍鬼「嘟嘟噠」的骨骼關節響動越來越遠，不禁回頭張望。
確定了那一對對鬼火之目離去，他這才緩緩停下腳步。
「.萊昂！快上來」
戀人的呼喚讓他仰起腦袋。
林間樹冠嘩沙沙的隨風擺動，死亡爪降低高度，座鞍上的奧莉薇婭迫不及待的彎腰，向戀人伸出手臂。
萊昂當即助跑幾步，猛蹬一旁的樹幹借力跳起，抓住奧莉薇婭的手，被少女用力一提拉上了副座。
二人騎著獅鷲重新升空。
奧莉薇婭回頭疑惑的問道：「萊昂，大爪剛才趁機消滅了那個巫師，但亡靈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陷入混亂，難道控制這些屍鬼的另有其人？」
萊昂聞言推起面甲，低頭俯瞰下方陰暗的城郊大地。
漫山遍野的屍潮並未如預計那樣四散崩潰。
可瞧見成千上萬的屍鬼正朝同一個方向退卻，他還是鬆了口氣。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既然亡靈們開始撤退，至少咱們這般冒險沒有白費力氣。」
萊昂回過腦袋，探手，伸到奧莉薇婭腰前接過韁鏈，命死亡爪返回那座沿湖城鎮。
他的魔力幾乎耗盡了，獅鷲夥伴也受了些小傷需要處理，東邊的危險超出預料，若還要朝羅蘭納爾方向深入探查，必須休整幾天才能重新上路。
抓著鐵韁的手臂，摟了摟身前的少女，萊昂小聲嘀咕：「對不起，把你捲入這樣的危險。」
他本以為此行只是去堪塔達爾東部邊境溜達一圈，沒想到，半途遭遇一場活人與死者的戰爭。
聽到戀人口中的愧意，奧莉薇婭摘下頭盔，回首朝對方笑笑。
「正因為有危險，所以才需要我在你身邊啊.再說，若留在阿瓦隆，將來只能聽你講述今天的義舉，我一定會後悔錯過和你並肩作戰。」
少女抬手搭上那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俏臉上浮現些許自豪：「我未來的丈夫可是位不得了的大英雄，要做你的妻子，我可不能害怕危險。」
戀人的誇讚讓萊昂老臉微紅。
「你不介意.我們此舉是為了救一幫堪塔達爾人嗎？」他抬頭望向前方，昏暗中能看到，那些殘存的堪塔達爾守軍，正將堆滿城頭的殘屍扔下城牆。
奧莉薇婭將頭盔掛回腰帶，望著那城鎮，搖了搖頭：「我仍然在憎恨那些施暴的匪軍與惡徒，但是若城中還有一個像拉瑞安爵士和溫蕾莎姐姐一樣的好人，今天能因你的決定倖存下來，那.這就是值得的.」
萊昂側目，瞧著眼神清明的少女，心中嘆了口氣。
自己何德何能，今生可以擁有如此完美的女孩相伴。
要不是身上滾了屍血碎肉，現在渾身腐臭，他真想低頭狠狠在奧莉薇婭臉蛋上香幾個。
雖然有點破壞氣氛就是了.
奧莉薇婭眯了眯眼，摘了頭盔她才忽然發現，周圍的陰暗環境，光線似乎比先前明亮了一些。
仰頭看向天空，她指了指雲端：「萊昂你看天上，烏雲是不是變薄了？」
萊昂舉目望去，確實有變化，儘管遮蔽陽光的烏黑雲層，仍讓這片地區昏暗如夜，但比先前，已經能瞧見些蒙蒙的透色了。
「蘿拉，這是？」他向心中問道。
「.那屍車上的術式祭壇，亦是供那領域魔法臨時向外擴散的節點，待你休息後再說，你的魔力不足以.讓我繼續」
聽著蘿拉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消失，萊昂無奈暫時放下了推測。
獅鷲扇動巨翼，很快來到城牆上空，緩緩降落。
萊昂腦中斟酌著烏利亞語詞句，正想向守軍詢問此地的管事者，卻詫異間，見聚攏過來的人們紛紛放下了武器，嘩啦啦的朝這跪倒了一片，頂禮膜拜。
等獅鷲收攏翅膀，落於牆頭，整段城牆上竟再沒有任何人還站著。
聽拜倒的人們神神叨叨的呢喃，萊昂只聽到了幾個民間信仰的神名，他挑了挑眉，與同樣表情古怪的奧莉薇婭對視了一眼。
什麼情況？
「站起身來，我救你們不是為了接受跪拜，還能動的趕緊去救治傷者，去檢查城內可能殘餘的亡靈與危險！」萊昂轉頭沖眾人喊道。
等這些人試探著抬起腦袋，有些面面相覷，終於慢慢從地上爬起，萊昂才繼續用半生半熟的烏利亞語，向他們詢問：「你們的指揮官在哪？我要見你們的領主或議會市長。」
話音落下，他發現那邊盔甲更齊全，穿著黯黃色罩袍的那群士兵當中，一個鎧甲破損變形、滿臉血跡的年輕人，被衛兵攙扶著艱難的站了起來。
「.我是沙泰城的伊文騎士，也是領主的次子，城衛隊目前的指揮官。」
伊文望向那從蝙蝠巨妖爪下拯救自己的性命，也挽救了城鎮的天降奇兵。
雖然先前是他最先在廝殺中，用諸神的名頭冠於對方，來鼓舞士氣。
但現在理智回到腦中，聽那口音奇怪的烏利亞語，伊文打量起對方染血的板甲，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終究有些見識的年輕騎士意識到，對方不是什麼神明使者。
一位會巫術或持有魔法武器的強大獅鷲騎士？這口音，或許還不是堪塔達爾人。
「你看樣子傷得不輕，你父親呢，我去哪才能見到城鎮的領主？」萊昂朝那年輕的堪塔達爾騎士問道。
伊文張了張嘴，有些尷尬，自打血戰開始，他不只沒見到父親的身影，更沒看到父親身邊的精銳近衛。
老實說，此刻他已經將那難民首領的話信了七分，剩下三分，只期望父親是懦弱的帶著近衛，退守在堡壘內保護家人，儘管他明白，戰鬥開始前，父親應該有的是時間用船將家人送走才對
「.大人，那自私又愚蠢的沙泰男爵早就逃了，就像他過去在戰場上表現的那樣懦弱無恥。」
萊昂聞聲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半身甲的中年大漢。
「你是？」
「羅恩，一個逃兵，目前是一群可憐災民的頭兒。」大漢低了低頭。
「.」伊文聽見對方侮辱生父，不禁皺眉，本能想維護一下顏面，但想到自己確實被無情的拋棄在了城牆上，他湧出一股心涼。
嘆了口氣，伊文還是閉上了嘴巴，不願和難民首領就此做無謂的爭執。
萊昂轉向幾乎默認了此言的伊文騎士：「所以，目前到底誰是這座城鎮的管理者？是閣下嗎？」
伊文點了點頭：「我不知道父親在哪，如果他真的離開了沙泰，那現在是我沒錯。」
「好，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請你提供乾淨的食物和水，我這頭大號的夥伴也受了點擦傷，有的話幫我找來幾種草藥。」
萊昂拍了拍身下的獅鷲：「也請給它準備新鮮的牲畜作為食物，我想，當做救援這座城鎮的報酬這並不過分。」
「當然，您是拯救沙泰城的英雄，請隨我去堡壘休息，我一定會為您準備足夠的酬金作為答謝。」伊文強撐著撫胸鞠躬。
「別把我捧的太高了，我不是英雄，只是路過的騎士而已。」
萊昂望了眼城鎮內最高的孤堡建築，轉頭對這位伊文騎士道：「你們眼下的危機遠沒有解除，那些亡靈並非被真正擊敗，或許他們還會捲土重來，可我不會在這待太久，救你們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你那父親既然不成器的丟下領民，城中民眾的安危，將來還需要你來承擔.」
看著搖搖欲墜的伊文騎士，萊昂嘆了口氣：「你儘快休息吧，之後我們再談談，對於東邊的事，我有很多想問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