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臣請出戰(五千字)
自古人間帝王金口玉言,徐貞觀這句看似玩笑的話語卻並非笑話。
當「陛下今夜要住在府中」的消息傳開,第二次跑到院子裡躲清靜的母女兩個驚呆了。
先是錯愕,旋即伴隨著緊張惶恐與一絲絲的……忐忑。
「這全沒準備,正房臨時空出來也不知陛下能否住得下……」
作為主母的尤金花犯了難。
按理說,九五之尊下榻,必然要住在府內禮法上最尊貴的房間,就是主人的臥房了,但也不合適。
至於客房,趙家自然有不只一間,但陛下豈有住客房的道理?
「不必那般麻煩,朕小住在趙卿的院子便好。」徐貞觀微笑給出決定。
這個表態再次驚到了母女兩個,彼此對視,眼神中透出某種詭異猜測。
「咳咳,我那院子有兩間房,找乾淨被褥送過去。」趙都安予以解圍。
他在女帝面前的姿態,習慣性浮誇謙卑,對外是一種舔狗姿態,但事實上君臣彼此心知肚明,這並非真相。
在外辦事手段不凡的趙大人,豈會真是個面對美貌女子軟了骨頭的?
堂堂女帝又豈能看不出臣子的些許表演痕跡?
成年人看破不說破,很多時候二人的互動,遵循的只是某種默契罷了。
就如女帝說要住下,無疑是曖昧的,但趙都安反而正色了許多,安排的也算妥當,更沒有真腦補滾床單的戲碼。
……
很快,房間打掃完畢,徐貞觀也去了趙都安所在的,以垂花門隔開的院子。
「陛下,」趙都安捧著一盞燈盞,敲開古色古香的房門。
看到白衣女帝正站在自己的臥房裡,饒有興趣翻看他書桌上一堆閒散時練字寫寫畫畫的紙張:
「隔壁的房間收拾好了,恩,您若要沐浴,臣叫下人將浴桶搬過去?」
徐貞觀自動忽略了他後半句關於沐浴的建議,纖纖玉指捏起桌上的紙張,看著其上白紙黑字的,諸如:
「垂死病中驚坐起,談笑風生又一年」、「老嫗力雖衰,波撼岳陽城」、「仰天大笑出門去,無人知是荔枝來」……之類的詩句,面色古怪至極。
她看得出,這些單拎出來都是頗為不錯的句子,但拼湊起來就滿眼的不倫不類了。
等她看到「朕與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兩句小詩,眼神不善轉過頭來,淡淡道:
「這是趙卿新作?」
危險……危險……危險……
趙都安深吸口氣,微笑著走過去,一副坦然姿態:
「只是臣練字時隨意勾畫,陛下見笑了。」
說著,麻利地將那些歪詩收起來,假裝無事發生。
「哼。」
徐貞觀今日心情不錯,懶得與他這個功臣計較,便沒吭聲。
趙都安默默收拾文房四寶,說道:
「陛下夜不歸宿,若傳出去,外頭的人又要傳了。」
徐貞觀渾不在意道:
「朕若在意些許閒言碎語,早就坐不穩這龍椅了。」
頓了頓,她笑了笑:「何況些許傳言,你還在意?」
趙都安苦笑,女帝今晚為什麼刻意留宿趙家?真是因為擔心般若殺個回馬槍?
或許有那麼一點因素,但核心原因卻非如此。
在他看來,貞寶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
可想而知,只要今晚過去,明日京中關於趙都安這個「面首」的傳言,就會再一次夯實,以往真正的權臣壓根不信他這個面首的身份,知道是假的。
而女帝今晚這一住,就是在釋放一個極重要的信號:
趙都安的確進入女帝未來夫婿的待定名單了。
這個信號很重要,非常重要。
畢竟女帝寵臣這個身份不只一個……莫昭容也是寵臣,孫蓮英也是……否則真以為一個白馬監的司監,能對天師府和神龍寺的人召之即來?
孫蓮英實際上,是代表女帝與兩大修行勢力溝通「窗口」。
所以,寵臣也好,紅人也罷,卻並非唯一。
但面首不同。
徐貞觀登基至今,從未與任何男子有瓜葛,趙都安是唯一一個。
倘若女帝最終真能坐穩皇位,那以後肯定要有自己的血脈子嗣來延續後代,雖然從禮法上講,仍舊是從皇室分支中過繼更合乎禮法。
但……萬一呢?
世上的事情總歸說不準的,趙都安若日後真成為「女帝駙馬」,與女帝誕下子嗣,那身份一下就成了「外戚」……
雖然很遠,但禁不住有人會聯想。
總之,這會令趙都安,乃至整個趙家在大虞朝的分量再次提升。
不是明面上的升官或嘉獎,但這種無形的「嘉獎」,無疑會令趙都安的權勢再拔高一截。
「說說今日的後續吧。」
徐貞觀打破寂靜,認真道:
「今日之後,你也要與慕王結仇了。」
「還有恆王,徐祖狄大概很記恨我。」趙都安微笑。
「就因為雲陽公主?還是因為你與他那場衝突?」徐貞觀好奇。
趙都安搖頭認真道:「因為蕭家。」
?
女帝愣了下。
趙都安這才不急不緩,將蕭夫人秘密投靠他的事情說了一遍。
徐貞觀是才得知這件事,聽完眼睛亮了下,揚起眉毛:
「所以你跟她說,要她去之後的湖亭之會?給蕭家皇商的身份?」
趙都安笑道:
「臣也沒有一言以決的本事,只是先空頭許諾,還要看陛下的意思。」
徐貞觀沉思道:
「你想做什麼?等等,你安排她去湖亭……咦,你莫非是同意去那邊一趟?」
上次夜談,徐貞觀就說過朝廷即將「開市」,地點定在湖亭。
這等大事需要一個夠分量的人代表女帝去參加,起到監察的作用,防止底下的衙門瞎搞。
「臣這段時間想了想,新政開市既是臣一手策劃,最為了解,的確有責任將這個擔子背在肩上。」趙都安大義凜然。
心中嘀咕:
我哪怕為了獲取鎮物「玄龜印」也要去一趟啊。
當年太祖皇帝都求而不得的法器,必然無比珍貴。
就藏在湖亭的「煙鎖湖」,趙都安既從蠱惑真人手中獲得了線索,沒理由不取來。
徐貞觀怔怔地看著他淡然微笑的臉龐,有些意外、出神。
片刻後,白衣女帝才認真道:
「這次開市,靖王離得不遠,很可能親自前往,設法阻撓。」
言外之意,靖王與趙都安的仇怨頗深,此行危險。
趙都安微笑道:
「臣與靖王『神交』已久,的確想一睹其風采。至於危險,陛下不是說過,修行者想真正變得強大,必須離開舒適區,直面風雨磨礪?我感覺,再過幾天,應該能踏入神章中品了。」
然而神章中品,面對江湖中世間境的強者,仍舊是不堪一擊……徐貞觀靜靜看著他,道:
「你是認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好。」
徐貞觀眼神複雜,吐出這個「好」字,忽然間展顏一笑:
「你既有如此氣魄,朕又豈會真讓你孤身前往?海供奉可與你同行。」
老海也一起?趙都安眼睛一亮。
徐貞觀繼續道:「不止是他,跟朕來。」
說著,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趙都安的手腕。
在後者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只覺眼前一花,便竟消失在了房間裡,而是出現在了京城的夜空中。
夜風習習。
趙都安憑空出現在高空,身旁是如仙子般的女子帝王。
二人腳下有風盤亘,將二人托起。
御風而行!
武神途徑里還有這個法術?趙都安驚訝不已:「陛下,您是要……」
「閉嘴。」
徐貞觀辨認了下方向,拽著忠誠走狗,身影周圍捲起罡風屏障,忽如炮彈般呼嘯而出,朝著城北方向如流星般疾馳。
一位天人境的強者有多快?
趙都安真切感應到了,沒過多久,他就俯瞰到自己越過了城牆,來到了城北的「後湖」上空。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上一次還是與莫愁來察看「黃冊庫」。
夜幕下,整個後湖很是安靜,唯有中央的五座島嶼上有零星火光。
「嘩啦啦……」
女帝拉著趙都安降落,懸停在湖面上,降落時掀起的狂風捲起層迭的水浪。
伴隨著一股天人境界的強大氣場,以二人為中心朝四面八方擴散席捲。
「嘩啦啦……」
水聲突然變得激烈起來,夜色中整個後湖都是黑色的,唯有藉助頭頂的星月光輝才能看清景物與水面的波光粼粼。
趙都安瞥見遠處湖水鼓其一個個大包,然後破碎。
心中生出明悟來:「陛下是要找那湖神與島上怪人不成?」
上次過來時他得知,這後湖底下藏著一位「湖神」,島上的二層灰色樓宇中有個瘋癲的漢子,是看守後湖黃冊庫的囚犯。
只是如今黃冊庫已經失去了大半意義,這兩個皇家守衛便險些給他遺忘了。
「轟!」
遠處水面突然爆開,月光下,一襲濕淋淋的女子身影從湖底升起。
她披散著濕漉漉的長髮,臉龐沒有血色,眼孔更是純白的看不見瞳孔,身上如血的紅衣下,雙手雙腳綁縛玄黑色的鐐銬。
長長的鎖鏈幾乎沒有盡頭,延伸向冰冷的湖水中。
有「後湖湖神」之稱的白瞳女子卷著水浪而來,她沒有遊動的動作,幾乎在水面上滑行。
「汪汪汪……」
忽然,遠處島嶼上傳來激烈的犬吠,趙都安望去,只見月色下一道背負著個碩大青皮葫蘆的男子踏浪而來!
他衣著邋遢,只是件單衣,黑色的長髮披散遮住了一隻眼睛和小半張臉。
男子腰間松垮垮拴著一把刀,眨眼功夫就踩踏水面疾馳而來,幾乎拉出破空聲。
徐貞觀與趙都安凌空而立,俯瞰下方匍匐跪倒在水面上的一男一女:
「陛下……」
徐貞觀高貴威嚴,俯瞰兩名一看就修為不俗的強者,朝趙都安解釋道:
「這術士名為霽月,主修水神,來自東海。這刀客名為浪十八,是北地的武人。」
霽月……浪十八……這都什麼古怪名字……
趙都安吐槽,眨巴眼睛:「陛下是派他們保護臣?」
徐貞觀看向水面跪伏的術士與武夫,冷漠說道:
「他若有了意外,你們二人也就不必活了。」
白瞳女術士霽月與北地刀客浪十八肩頭微微一顫,承受著天人境的如山如海的威壓:
「屬下遵旨!」
……
天師府。
栽種大榕樹的小院內,金簡邁著輕快的步伐,哼著不知名小調走了進來。
高興地說:「師尊,我打聽到了一樁新鮮事,就是那個正陽竟然拜趙都安為師啦。」
後知後覺地金簡沒有如願等到追問,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看到榕樹下的老天師正在寫信。
「咦,師尊你在給誰寫信啊。」金簡大為驚奇,鬼鬼祟祟湊過去看,卻只瞥見了信紙合攏時,露出的名字:
「啊,給大師兄嗎?」
身材高大,眉目狹長的張衍一封好信封,笑眯眯道:「是啊。」
天師府的大師兄,有「小天師」之稱,行走人間多年,很少回京。
也是下一任天師的有力接班人,據說修為高深莫測,早已踏入世間境大圓滿,苦苦尋覓晉級天人的契機。
乃是四位天人之下的一流強者。
「找大師兄有事嗎?」金簡詢問。
張衍一卻微笑著沒有回答,只是隨手一拋,那封信就飄飄然飛向夜空。
旋即給天穹上降落的一隻青色的大手抓住,消失無蹤。
「有備無患。」
……
……
建成道,靖王府。
同一個夜晚,占地極為寬廣,氣派森然,有無數暗衛藏於暗中守護的王府庭院中。
外表儒雅,手臂纏繞著三圈總共一百零八顆極為稀罕的菩提珠的靖王仰頭望月。
外表看去好似不惑之年,斑白的兩鬢卻暴露出真實年齡比外表更大些許。
面如冠玉,風采卓絕。
忽然,遠處急匆匆走來一名貴公子,容貌與靖王有七分相似,渾身瀰漫金山銀海養出來的貴氣,赫然是靖王長子徐景隆。
也是老皇帝在位時,曾經上京求親,想要迎娶三皇女徐貞觀失敗的世子殿下。
「父王,消息已經確定了,朝廷已定下日期,下月在湖亭開市,廣邀商賈士族。」徐景隆恭敬道。
靖王徐聞將視線從天上明月收回,平靜說道:
「其他幾家怎麼說?」
世子徐景隆稟告道:
「除開淮安王外,都答應派親信前往湖亭,此番開市,會聽父王您的號令,同進同退。」
「哼,牆頭草。」靖王哼了一聲,卻也不意外,道:
「都只說派親信過去?雲浮那邊呢?」
徐景隆說道:「慕王府說路遠難行。」
「分明是不想做這個出頭鳥,」徐聞冷笑,卻也不在意:
「罷了,算日子那正陽先生如今已到京城,折騰一番,哪怕成不了什麼大事,但總歸可以造一造勢頭,接下來湖亭之會,我們也能多一點籌碼。」
徐景隆笑道:
「父王此番親自前往湖亭,必可旗開得勝。卻是不知,我那皇妹會派何人過來監察,若是肯派那個趙都安過來最好不過。」
靖王瞥了兒子一眼:「你倒對他很在意。」
世子徐景隆眼神陰鷙:
「父王是知道的,若非不妥當,我早想去京城會一會這個小白臉如何。何況情報中此人屢次壞我們的事,著實該死。」
靖王哈哈大笑,道:「只怕此人沒那個膽子出京。」
揮揮手,屏退世子。
等人離開,黑暗中一名美婦人緩緩浮現,她穿著王妃的衣衫,面上卻覆蓋一張古樸神秘的銀色面甲。
靖王妃道:「你確定要去湖亭?」
徐聞點了點頭,看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王妃,實則貼身保護自己的強大術士道:「你也得跟本王去走一趟。」
靖王妃並不意外,只是有些懶散:
「你還怕被刺殺不成?」
徐聞搖了搖頭,平靜說道:
「本王或許要你出手殺人。」
覆著銀色面甲,實際上為六百年前傳下的裴念奴一脈術士的靖王妃輕輕嘆了口氣,沒說什麼,轉身離去。
她無意參與這皇家間的廝殺與勾心鬥角,但奈何還需要依仗徐聞。
徐聞臉頰抽動了下,沉聲道:
「本王說過,會找到裴念奴的衣缽。」
靖王妃不予回應,消失在王府中。
徐聞面色陰沉,攥拳的骨節微微用力,面含冷笑:
「等本王找到那昔年第一女術士的衣缽,便教你為奴為婢。」
他知道,只要掌握那傳承,就可以令這銀甲女術士俯首稱奴僕。
……
淮水道,淮安王府。
郡主徐君陵領著丫鬟,沿著迴廊走到了府內書房外。
她從丫鬟手中端過來托盤,輕聲朝燈火通明的書房道:
「父王,蓮子湯好了。」
然後推門而入,明艷的眸子望向桌後那個身材富態,穿著絲綢衣裳,十根手指戴著六枚扳指,總是笑眯眯,卻能在士族林立的淮水道立穩腳跟的父親。
也即大名鼎鼎的「政治牆頭草」淮安王。
「呵呵,還是女兒懂得疼人啊,不像你兄長那般沒良心。」淮安王笑眯眯道。
徐君陵噗嗤一笑,乖巧走過去,笑容甜美:
「兄長是要做大事的,咦,開市議程定下了麼?」
她瞥見桌上的文書。
淮安王「恩」了聲,感嘆道:「要頭疼嘍。」
朝廷開始就在淮水道邊緣,他這個淮安王也成了影響朝廷開市成效最大的因素之一。
徐君陵美眸閃動,心想不知這次朝廷要派誰前來,會是他嗎?
……
……
京城,趙家。
趙盼鬼鬼祟祟推開屋門,走進來,等在屋中的尤金花忐忑問道:
「怎麼樣?聽到你大哥的院子裡有什麼動靜了麼?」
被娘親委派前往聽牆根的趙盼臉色不大好看,搖了搖頭,說:
「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
尤金花長長鬆了口氣,拍著胸脯,如釋重負笑道:
「看來只是住下,沒什麼別的事。」
趙盼卻木著臉,說:
「我聽說厲害的修士,都是能布下隔音結界的。那院子裡安靜的嚇人,連蟲子叫聲都沒有。」
尤金花:「……」
趙盼:「……」
——
五千字章節,明天得梳理下後續的細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