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回京
徐貞觀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她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時代,獨自走在空蕩無人的皇宮裡。
她走啊走,到處呼喊「父皇」和兄長的名字,卻都沒有任何人回答。
直到天黑,小小的三皇女終於疲憊地坐在一處台階上,雙臂環繞著膝蓋沉沉地睡著了,隱約聽到有人呼喚「陛下」。
然而沉重的倦意卻令她無法回應,她努力地撐開眼皮,仿佛溺水之人在深海下掙扎……
終於……
徐貞觀破開水面,猛地撐開了眼皮,眼前的景物驟然清晰起來。
她看到了一處陰暗的滿是蛛網的廟宇頂棚,自己似乎躺在一個冰冷的地方,鼻端縈繞著血腥氣,耳畔隱約聽到沙沙的風聲。
「我……在哪……」
意識混沌不清,她廢了好大勁,終於從凌亂的識海中拼湊出記憶。
封禪大典……武仙魁提前開啟約戰……法神派首領偷襲……自己跌落雲海……
然後記憶被截斷,自己似陷入了昏迷。
「不好……」徐貞觀心頭驟然恐慌,她猛地坐起身,去摸太阿劍,卻抓了個空。
動作幅度太大,扯動了傷口,令她眉毛擰緊,凌厲的眸光四下掃去,才看清周圍的情景。
自己竟身處一座破敗的地神廟內,這破廟年久失修,窗子和門扉卻被人用竹子堵住了,只留了個門縫,透進來一束黯淡的光。
徐貞觀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的龍袍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男子寬鬆的長衫,她心頭驀然一緊,扯開領口看了眼,等瞥見身上簡陋的繃帶,又轉為了強烈的疑惑。
就在這時候,廟外傳來腳步聲,徐貞觀警惕地手掐劍訣,旋即看到虛掩的廟門被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趙都安背著一捆乾枯樹枝,左手拎著兩隻野兔,三隻鳥雀,右手握著太阿劍。
踏入破廟,四目相對,趙都安眼底亮起欣喜的光,將木柴和野味丟在地上,幾步衝到近前,關切道:
「陛下,您醒了?」
「趙卿?」徐貞觀眼神中的警惕迅速消退,緊繃的嬌軀也鬆弛下來。
待確認只有趙都安一人在附近,她有些虛弱地說:
「朕……在哪裡,其他人在何處?」
趙都安沉默了下,想要說話,忽然廟外噼里啪啦,大顆雨水墜落,擊打竹林的聲音響了起來,起初還小,幾個呼吸的功夫便綿密成片。
所剩無多的光亮也進一步黯淡,趙都安丟下一句:「陛下稍等。」
他轉身將廟門關緊
——這段時間內,他砍了一些竹子,將這座廟透光的地方都填補上,再加上這場雨,可以確保哪怕生火,火光也將被遮蔽。
雨聲一下小了起來,趙都安取出火石,簡單生了一團篝火,等橙黃色的火光將整座破廟照亮,側身坐在供桌上的徐貞觀感覺到寒冷的身體有了暖意。
「陛下,臣也並不清楚這裡的具體方位,至於海公公等人,如今也無法聯絡上。」
趙都安望向女帝,這一刻,坐在供桌上的虞國女帝如同一尊女神。
空前虛弱、墜落人間的女子神明。
他簡明扼要,將封禪大典上,自己如何聽到裴念奴的話,產生了大膽聯想,從而冒險上山,恰好撞見女帝跌落,從而開啟傳送的過程講述了一番。
末了請罪道:
「彼時情況危急,臣既無法確保陛下跌落山崖不傷,又擔心敵人追來,故而出此下策,又見陛下傷勢嚴重,臣斗膽為陛下療傷,還望陛下恕罪。」
坐在供桌上,猶如凡間神女的女帝怔住了,仿佛在消化趙都安的話。
許是事情太重大,以至於她暫時忽略了「療傷」的細節。
「法神……玄印……」
徐貞觀腦海中,回想起自己被偷襲時,倉促回望,瞥見洛山頂峰升起的龐大佛門法相,眼底湧現出難以置信。
她沒有懷疑趙都安的猜測,因為她無比確定,彼時偷襲自己的「法神」,起碼在那一刻,的確有了「天人」的力量。
「玄印就是法神?或是說,那是他在外的另一個分身?」
「他竟在以分身修行『天道』?他想做什麼?」
「怪不得,玄印於神龍寺閉關多年不出,並非不出,而是神遊在外,悄然掌控了法神派……」
「怪不得……當日朕禁佛時,玄印一味退讓,莫非那時,他就與八王聯手?才不願起衝突?只為今日?」
「怪不得……」
徐貞觀坐在供桌上,面色陰晴不定,如罩寒霜,諸般情緒,最後皆化為森寒的殺意:「玄印……神龍寺……朕終歸是漏算了你。」
她袖口下的手掌攥成拳頭,眼眸中的情緒在最初的憤怒後,迅速轉為了憂慮。
被偷襲固然憤怒,但作為執掌一座王朝的女皇,她更知道憤怒解決不了問題。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開始分析封禪失敗,自己失蹤的後續。
而只是略一思考,腦海中的結果便令她面色微微泛白:
「靖王……」
火堆旁的趙都安冷靜地道:「只怕,已經反了。」
等待女帝甦醒的這段時間,趙都安也在腦海中進行了推演,此刻他顯得異常冷靜,思維清晰:
「不只是靖王,臣懷疑,八王只怕都已經反了。
封禪大典,許久前就在籌備,可想而知,這起刺殺必是長久密謀的產物,單單憑藉一個靖王,如何能有籌碼,完成這件事?
如今陛下封禪失敗,實力受損,恐是他們作亂最好的時機。」
頓了頓,他盯著女帝的眼睛,問道:
「臣敢問陛下,彼時山上可是兩位天人?」
徐貞觀收斂思緒,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咬牙道:
「另一個是武仙魁……」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她沒有隱瞞,將山頂上發生的一切同樣講述給他。
青山的武仙魁出手了?是了……僅憑玄印的分身,不足以成功……當時斷水流與靖王父子攪合在一起,我就懷疑青山有問題……
提前比武,好一個武道巔峰,不想卻也是個虛偽之人……趙都安念頭沉浮,聽得血壓飆升。
他深吸口氣,沉聲道:
「如此說來,八王起兵的可能性已達九成!武仙魁,加上玄印,還有陛下提及的喪神……如此大的本錢,絕非只是破壞封禪大典,必是欲要置陛下於死地!
此等情形,八王不說全反,但幾個蠢蠢欲動的,也必會生亂!」
這一刻,他生出強烈的慶幸,若非當時裴念奴提及,自己選擇上山,並果斷地捏碎了「傳送寶玉」,及時逃離。
中間哪怕缺了任何一環,女帝,包括自己等人,只怕已是橫死洛山。
而哪怕他們幸運地逃了出來,但形勢同樣異常惡劣。
沒了女帝壓制,群龍無首,強敵環伺之下,趙都安毫不懷疑,靖王短時間就會拿下整個建成道。
再加上其他幾個藩王,承平日久的虞國,勢必陷入幾百年未有之亂局!
要知道,三年前的玄門政變,也只是「宮廷政變」而已!
並未出現波及整個王朝的戰火,而這一次,大不同。
群雄逐鹿,烽煙四起,本寄希望憑藉「新政」,可以和平解決八王的威脅,卻不料,終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只差一步,便滿盤皆輸!
可誰能想到,會存在法神這一個變數?
地神廟中,火光搖曳,竹林中雨聲沙沙落下,一對君臣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
良久。
徐貞觀突然咬著銀牙,美眸中倒映著跳動的篝火,作勢要起身:
「若推測當真,朕必須立即動身,主持大局……啊……」
坐著時尚不覺察,此刻她剛將兩條修長玉腿放在地上,試圖站起,便身子骨一個發軟,朝地上跌去!
「陛下小心!」
趙都安一個健步上前,將女帝攙扶住,而後雙臂用力,將她重新放回了冰冷的石頭供桌,眼神關切:
「陛下身上傷勢……」
徐貞觀先是錯愕,繼而臉龐上浮現出一抹慌張,忙閉上雙眸,自觀體內情形。
片刻後,她本就虛弱的臉龐再次肉眼可見地蒼白了幾分!
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輕,但內視後,才意識到傷勢的嚴重性!
若只單獨承受玄印那兩掌,還不至於傷的太重,可關鍵在於,彼時她全力出手,與武仙魁搏殺。
被襲擊時,倉促收力,導致體內氣機逆行,再加上玄印蓄力已久,偷襲時機妙到毫巔的兩掌。
以及,「封禪」失敗,導致的龍氣潰散……諸多成因迭加,以至於她的傷勢比預料中慘了太多!
非但渾身經脈幾乎斷裂,氣海破損,更要命的是,體內還有一股玄印留下的陰寒「掌力」殘留。
如同毒蛇,不斷遊走,破壞她的臟器。
刨除龍氣,她終歸還不是「天人之軀」!
此刻,女帝嘗試調集氣機,去襲擊那股「掌力」,非但沒成功,反而令她氣血上涌,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世間境的她,如何對付了的天人境的力量?
「陛下?!」
趙都安見女帝噴出鮮血,面色大變,忙攥住她纖細的小手,嘗試渡送氣機,幫助穩定亂竄的氣機。
「沒……沒事……」
徐貞觀睜開眼睛,身子晃了晃,下意識想從手腕上,一根古樸的玉鐲中取出療傷丹藥。
這玉鐲,乃是她的儲物法器,然而她卻失敗了。
徐貞觀愣了下,才苦笑一聲,她忘記了,身上的玉鐲乃是皇室上品,給她加了諸多禁制,只有自己才能開啟,可如今她的狀況,連打開玉鐲都做不到。
竟是重傷至此!
趙都安面色焦急,可他身上的丹藥,也幾乎在之前用光了,而自身神章境的氣機,也難以遏制貞寶體內亂竄的力量。
關鍵時刻,他忽地想起當初,二人曾在宮內殿宇中,嘗試以「龍魄」修行。
當即翻身躍上石頭供桌,認真道:「陛下,臣修為不夠,只能嘗試藉助龍魄力量。」
二人皆修「武神」途徑,氣機同宗同源。
徐貞觀氣息萎靡,聞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好……」
趙都安立即回想當初女帝的如何給他渡送氣機的,如法炮製,將貞寶擺成盤膝姿勢。
自己也盤膝在她身後,模仿武俠小說里傳功的姿態,雙掌按在玉背上,試了下……失敗了。
「果然是我太弱了嗎?隔著衣服就不行……」趙都安深吸口氣,眼神一凝。
竭力忍受著經脈疼痛的徐貞觀忽然瞪大了眸子,感受到一雙手探入了寬鬆的長袍中。
「你……怎可……」
說出這幾個字,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一件關鍵的事情:
既然此地只有君臣二人,那她身上的傷口和繃帶……
「陛下別回頭,臣是……事急從權。」
一股暖流便自後背,湧入她的經脈中,趙都安那經由龍魄吐息後的氣機仿佛回了家一般。
等徐貞觀也下意識調整呼吸,吐納,迎合趙都安的節奏,她體內的紊亂的氣機逐步平復,疼痛也如潮水般褪去。
……
呼吸……
呼吸……
廟外的雨沙沙落下。
好一陣,徐貞觀蒼白的近乎沒有血色的面龐終於恢復了些許紅潤,趙都安卻依舊沒有停手。
沒有傷藥的情況下,藉助龍魄來吐納修行,便是最好的傷藥。
只可惜饒是女帝跌落,雙方依舊隔著一層大境界,對龍魄的使用,只有些許皮毛,完全無法發揮其真正的效力。
「朕如今跌入世間上品了,加上重傷,卻是連凡胎修士都不如。」徐貞觀忽然自嘲道。
此等境況,說什麼出去「主持大局」,就成了笑話。
沒有自保能力,貿然現身,只有死路一條。
趙都安一邊渡送氣機,同時平靜道:
「陛下,若八王已反,只怕要不了多久,靖王的兵馬就會開始全境搜尋我們。
臣雖不知具體方位,但傳送寶珠終有極限,臣有預感,我們此刻還在建成道內,保不准逆賊已經在追捕我們的路上。
海公公等封禪隊伍,如今也不知情況如何,是否也面臨兇險……」
徐貞觀冷靜分析道:
「海春霖率領整個大內高手,加上軍中強者,沒那麼容易出事。
那武仙魁雖虛偽,但找朕麻煩都要冠以提前比武的名頭,他哪怕為了青山的聲譽,也不會對遠遠弱於他的封禪隊伍出手,至於『法神』……
呵,姑且稱之為『法神』吧,朕雖被其偷襲,但倉促之際,也看出其並非真正的『天人』。
應是玄印以秘法,利用『法神』這具分身,短暫跨入天人境……但半步天人,終歸還不是!
強行插手朕與武仙魁的爭鬥,又連番出手……必受反噬!這具分身哪怕沒有毀掉,傷勢也絕對不會輕!」
趙都安若有所思:
「如此說來,海公公他們還是安全的。」
徐貞觀繼續道:
「但朕不能與他們匯合,他們這會只怕也在焦急尋找朕的蹤跡,以靖王的心思,只怕會故意放縱,盯著他們。
一旦引誘朕露面,便會再次出手狙殺。大內供奉雖人數眾多,但靖王若鐵了心想除掉朕,大軍圍殺,只怕難以對抗。」
也就是說,不能去找海公公……因為會自投羅網……趙都安點頭,認可這個判斷:
「同理,我們也不能貿然接觸地方官,甚至是軍府,因為他們保不准已經被諸王滲透。」
徐貞觀虛弱點頭,思維卻極為清晰:
「我們最多在這裡休養一晚,明日必須啟程動身,避開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回京!
是了,眼下情況,唯有回京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只要貞寶返回京城,憑藉她依舊是皇帝的身份,便可藉助京城最濃郁的龍氣,恢復一些力量,屆時占據帝位,穩定人心,才有翻盤的希望……
趙都安心中一動,沉聲道:
「這點,陛下能想到,八王肯定也能想到。」
徐貞觀點頭,扭頭望向京城方向,臉龐在火光中,宛若暖玉:
「是啊,回京路上,不會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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